明景帝食指轻点着桌面:“小妹她也是为朕着想,方才以身犯险。”

    吴崇看出明景帝心中对十公主的偏爱,目露诧异。

    他是知晓皇室中人都对十公主印象很好,没想到明景帝这般心思深沉的帝王,竟对十公主也如此宠信。

    他目露思索,片刻后缓缓道:“不知陛下是否记得罪王宫变谋逆那日,十公主显露的身手。”

    听闻吴崇的话,明景帝眼神轻动。

    “朕知道,小妹后来曾与我提起,她为强身健体,曾学过一些拳脚。”

    吴崇抬手抚上下颌的须发:“不知陛下此前可曾听说过十公主学武一事。”

    明景帝皱眉思索,片刻后道:“朕依稀记得小妹幼年时,曾缠着安王要习武,后来倒是未曾听过。”

    吴崇轻轻摇头:“老臣认为,十公主的性情,怕是不如表面这般纯良。”

    明景帝眉心微拧:“小妹她并无坏心,况且就算她骗了朕,她一个公主,又能做些什么?”

    他私心还是不相信柏婼是什么心思深沉之辈。

    柏婼自幼时便与他亲近,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若真是心思深沉,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总不可能天生便会隐藏伪装。

    明景帝想到柏婼幼时的那些童言童语。

    都说童言无忌,柏婼在尚不知道害羞的年岁,便毫不避讳的说着喜爱他这个皇兄。

    虽然现在长大知羞了,但她眼中的亲近丝毫不曾减弱。

    明景帝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摆了摆手,止住了吴崇欲开口的话:“吴阁老,朕打算派老九跟上去保护小妹,你看如何?”

    吴崇看出明景帝对十公主的袒护,心下无奈。

    不过思及十公主也不过是一个公主,哪怕有再多心思,对大局也没有任何影响,遂将此事放下。

    柏婼不知吴首辅对她的疑心,现下她正与安王有说有笑。

    安王一开始并不同意柏婼随他离京,但在柏婼的坚持下,他到底妥协了。

    尤其之后长公主的一队亲卫跟了上来,并未提及带柏婼回京,只随侍护卫,安王便知晓了长公主的态度。

    如此,安王便也不再多劝。

    想到那人看到小妹留信时的脸色,安王就心生得意。

    小妹最亲近的兄长是他而不是那个人,他这也算是赢了对方一回。

    柏婼出京一事就这般定下。

    柏婼这一世自出生后,从未离开过京城,第一次见到京城之外的景色,哪怕周围荒无人烟,仅是树木花草,她也看得兴致勃勃。

    安王作为乾文帝在位时最受宠的皇子,封地是相对富庶的宿阳,位于京城南方。

    以现在的行进速度,一行人到地方也需要至少半个月的时间。

    柏婼闲来无事,下了马车与林麓一同骑马。

    柏婼提议两人比试谁骑得更快。

    安王在马车内撇了撇嘴。

    就林麓那个眼中只有小妹一人的样子,怎么舍得让小妹输。

    果然,最终结果是柏婼以微弱的优势胜了林麓。

    马车外传来柏婼得意的笑声。

    安王翻过手上的书页。

    能让小妹开心,林麓也就这点用处了。

    马车外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接着,不远处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安王拧眉,合上书掀开车帘。

    只见骑在马上的柏婼凝神看向车队后方,神色不太好。

    “小妹,发生何事?”

    柏婼收回视线,勉强笑了笑:“六哥,是九皇兄跟上来了。”

    “老九?”安王冷了脸色:“他来做什么?”

    九皇子是明景帝的人,他出现在这里,必是得了授意。

    安王心下发沉。

    难道老四不管不顾要对他动手?

    不等安王多想,九皇子已至近前。

    “柏婼,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留书出走。”

    九皇子一来,就怒气冲冲对上了柏婼。

    柏婼没有在意他的态度,问出心中最担忧之事:“是四皇兄让你带我回京吗?”

    “连九哥都不叫,跟某些人在一处久了,连礼数都忘了吧。”

    他看向马车的方向,哼了一声:“陛下让我来跟着你,怕某些人太蠢,保护不好你。”

    听到不是来带自己回京,柏婼心下松了口气。

    看来那封信到底是起了作用。

    安王端坐在马车中,丝毫没有与九皇子搭话的意思。

    九皇子驱马上前,敷衍的在马车边给安王打了个招呼:“六皇兄,陛下怕小妹有差池,特命我前来保护小妹。”

    安王咬牙。

    老四这是什么意思,他一个王爷,还能保护不好小妹?

    那家伙这是派老九来监视他罢了。

    只是经历那么多事,安王已学会了忍耐。

    他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四皇兄对小妹甚是宠爱,可惜小妹任性,偏要跟着本王走,本王也劝不动,劳烦九弟护卫这一遭了。”

    听他把自己当成护卫,九皇子气闷,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只能狠狠瞪了柏婼一眼。

    柏婼在得知对方此行的目的并非是来带自己回京后,便不再搭理九皇子,自然没看到九皇子的这一眼。

    她此刻正侧头看向沉默跟随在一旁的林麓。

    “你今日怎么了?心不在焉。”

    林麓抬头,眨了眨眼:“可能昨夜没睡好吧。”

    柏婼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心下发沉。

    她看了看左右,勒停马匹,下马朝一旁的树林中走去。

    林麓见状赶忙下马跟上。

    挥退跟上来的白蓝和一众护卫,二人来到林中,柏婼沉声道:“说吧,昨夜又梦到了什么?”

    林麓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事,就是京城乱了,我出京见你,之后一直与你在一起。”

    “林麓。”

    柏婼语气淡淡的唤他,声音沉肃,不带丝毫情绪。

    林麓听得出来,柏婼生气了。

    她真正生气时向来如此。

    不论心中如何动怒,面上总是风轻云淡。

    林麓熟知她的脾性,也清楚知道自己瞒不过柏婼。

    他垂下头,咬着唇上的软肉,不再开口。

    柏婼不给他躲避的机会,上前一步,双手捧起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

    “说。”

    林麓眼眶有些发红。

    他说:“我见到你后,你身边跟着一个人。”

    柏婼皱眉:“谁?”

    “齐敏齐子亭。”

    柏婼心下有些不耐。

    因为齐敏,林麓已经几次三番与她闹脾气。

    以前从未发生这种状况。

    林麓垂下眼,没有察觉柏婼的情绪:“梦中齐敏被发配途中遇兵乱,押解的官差悉数被杀,齐敏趁乱逃出,加入了反贼队伍,后来他遇到你,协助你收服那支叛军,并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他没有说,与柏婼重逢后,他曾几次三番看到齐敏半夜出入柏婼的屋子。

    而齐敏在暗地里对他的挑衅,更让他嫉妒的发狂。

    他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那目睹二人同进同出,锥心刺骨的感觉,久久萦绕在心间,哪怕告诉自己不过是梦而已,却依旧无法释怀。

    柏婼更在意的,则是齐敏加入叛军一事。

    之前白蓝在南方时,曾传信南方出现了小股反叛势力,北方倒是不曾听闻。

    可现下看来,北方也有人叛乱,只是她没收到消息而已。

    此行她必是要去北方一趟,不知途中还会不会遇到林麓梦中的反贼。

    齐敏那边的好感度仍然保持着,柏婼一直没有在意。

    之后要找时间探查一下流放队伍的进程,看是否还会如上一世一般遭遇叛军。

    柏婼思索着,一时没顾上安抚林麓。

    林麓忆起梦中的场景,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发生过一般。

    他控制不住心中翻涌的悲伤,抬手将柏婼紧紧抱进怀中。

    柏婼被打断思绪,眉头微蹙,又很快放松,抬手安抚的拍着林麓的后背。

    “梦都是假的啊,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你不相信我吗?”

    林麓将头埋在柏婼的肩膀上,声音沉闷:“我相信阿婼。”

    他只是不信齐敏,也不相信他自己。

    他只是一个无趣的人。

    若是有朝一日柏婼厌弃了他,他不知该如何挽回柏婼的心。

    可让他坐视柏婼与旁人亲近,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心中盈满的酸涩感淹没了林麓,让他眼角忍不住湿润。

    柏婼看不到他的表情,亦没有从他沉闷的语气中听出什么情绪,按照往日的习惯轻声安抚几句,没有太过在意。

    再抬头时,林麓已经隐藏好心中的情绪,面上一片赧然。

    柏婼调侃两句,两人就亲亲密密的牵着手出了树林。

    车队行进速度并不算快,加之道路崎岖,柏婼只新鲜了两天,之后就是漫长的颠簸。

    这日傍晚,众人在一处驿站歇下,用过饭后,柏婼先回了屋子,查看香雪传来的信件。

    安王离京不过几日,明景帝已开始行动。

    先是借口罢免了几个小官,后吴首辅在朝堂上屡屡打压杜阁老一派。

    碍于身处边关的将领,二人并未赶尽杀绝,只是安王一派近来着实是不太好过。

    柏婼看过信后,提笔正欲回信,忽听门外传来嘈杂的喧闹声。

    守在屋内的白蓝闻声朝门外走去。

    柏婼则将信置于烛火之上,冷静看着信被烧成飞灰。

    白蓝刚打开客舍房门,便见着林麓手持长剑急匆匆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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