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反应是外面的天竟然已经黑了,今年春天来得真晚。

    蒋青翙食指磨砂了下手中的笔,意识回到门口的男生。

    他穿了一件敞开的黑色大衣,里面套着绿色的春季校服。校服拉链一拉到底,半张脸埋在领子里,整个身子几乎淹没在毫无遮掩的黑夜,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被冷气浸润后透着湿漉漉的凉意,单薄的眼皮抬起,又反射着教室里明亮的光。

    “进来吧。”

    他应了一声,拉着前门的把手关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才抬腿向里走。

    门外最后一丝冷风慢半拍传过来,蒋青翙打了个寒颤,刚刚那个小方块的受力分析重新跳入脑海,蒋青翙卡顿两秒,面无表情在纸上写下上一道题的答案。

    “好,快下课了就不说那么多,赖雨蒙同学去了文二,咱们班英语课代表得再选一个。”廖从静把书卷成卷,放在手中轻轻敲着,然后看向门口,“青翙,你来吧。”

    蒋青翙冷不丁被点到名,放下笔点点头。

    “青翙是新同学,可能彼此都不太认识,不然你站起来转一圈吧。”

    “?”

    蒋青翙深吸口气憋着,再短暂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给自己、也给廖老师一个原谅的空间。

    她站起身,眼神首先转向了她没存在感的同桌,同桌猝不及防被对视上露出惊恐的眼神,蒋青翙发现,她同桌眼睛还真挺大。

    接着转向身后,又看到邢嘉乐一如既往的同情的眼神,蒋青翙没什么表情的更不带一丝停留地看他一眼,最后转向过道对面,视线由远及近,渐渐落在斜前方那人身上。

    他脱了黑色的外套,校服倒是没动,下半张脸依旧藏在衣服里,左手支着脑袋,右手习惯性转着笔,灯光的映照下,黑色的签字笔与冷白指节的色差对比明显。

    他在明亮的教室肆意坐着,周身气质和刚刚寂静夜色中的寒气逼人十分不同,仿若厉鬼被火焰一点点吞没,又仿若悲天神佛再次接纳愚蠢的世人,普渡人间。

    蒋青翙缓慢眨巴眼睛,微微颤抖的睫毛阴影中看到对方突然抬头。

    他看向这里,随着动作的来回变动,柔和不失凌厉的下颌也暴露在灯光之下,校服拉链依旧抵在脖颈间,眼里带着未散的雾气和逐渐消融的寒意。

    蒋青翙和他一高一低的视线在半空对视。

    他还带有一丝茫然。

    “我是蒋青翙,英语课代表。”

    蒋青翙冲他点点头,又转向整个教室,扩大几分音量,“大家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那就这样,青翙,明早把英语作业收一下。”廖从静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下课吧。”

    教室稀稀疏疏的说话声渐渐传入耳朵,安静了一下午的隔壁把早收拾好的书包“咣当”一声扔在桌子上,冲着后排的邢嘉乐叫嚷:“饿死我了老邢,快走快走。”

    邢嘉乐也不是守株待兔的乖宝宝,早已蓄势待发等着廖老师一声令下了。

    只听他“哎”了一声,起身走到过道对面,搭上那人的勾着的肩膀,吊儿郎当的,“走不走?”

    “走,还能陪一天。”

    “真可怜儿。”

    蒋青翙继续给身旁人挪椅子。

    “庾思白,你要不要跟你同桌换换位置啊,你这大个儿老麻烦人家。”邢嘉乐边站在过道等人边管着这边的闲事。

    庾思白这会儿已经出来了,绕回门口拿桌上的书包,听见这话,和蒋青翙对视一眼,问:“换吗同桌?”

    蒋青翙手上收拾没停,摇摇头。

    “没事,谢谢。”

    “那我把桌子往前面挪点。”庾思白说着就要往前拉桌子。

    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把这边的桌子都挪了吧,你再往前还能看到边角的黑板吗。”

    蒋青翙抬头,身前是比庾思白还要高还要削瘦的身影。

    邢嘉乐也走过来,赞同道:“阿娇说得对,后面还有大片空位呢。”

    几个人说完就去最后一排和同学商量着挪位置,蒋青翙转过身,想叫他们不用这么麻烦。

    他们却已经和后面的人聊开了,什么“小事”“这有什么”“动作快点我要吃饭”之类的传过来,蒋青翙抿抿嘴,伸出的手指不自在的握了两下,坐直身体深深吸了口气。

    等蒋青翙这一排整完,前后两排的空间果然大了不少。

    “谢谢。”蒋青翙站起来,认真地和他们道谢。

    邢嘉乐摆摆手,“没事儿,方便你我他嘛。”

    上一刻还陌生的人,这会儿拿过他的书包扔在邢嘉乐怀里,自己则在抽屉掏出那件黑色大衣,边穿边问她,“课代表要去吃饭吗?”

    “对,我们去旁边的小吃街。” 邢嘉乐附和,“有家馄饨特别好吃,今天这天吃完绝对超级暖和。蒋同学要一起去吗?”

    蒋青翙知道他们的客套,婉拒,“谢谢,我吃食堂就行,晚上还有晚自习。你们去。”

    刚刚几个人熟稔的谈话中能听出来,他们即使不是多年的好伙伴也是很好的朋友,她没有和刚认识的同学一起聚餐吐槽的能力,也不想绞尽脑汁在吃饭时想着该如何在一段对话中不失礼貌也不过分越界的回答。

    他们几人也默契地没有再递话茬,只有邢嘉乐确实好像十分遗憾地搂抱着庾思白的肩膀,独自为没有邀请成功叹息。

    刺骨的寒风从前门吹来,蒋青翙关了门准备去吃饭。

    不经意中在栏杆缝隙处看到那三个人走在一起的身影——庾思白和邢嘉乐依旧犹如叠叠乐一样黏着,旁边的高瘦男生单肩背着包走得随意,偶尔露出几个带笑的侧面轮廓,傍晚的厉鬼模样仿若真的被火热浇灭融化,连硬质的黑色外套在昏黄路灯下都被映衬得散发着万分温柔。

    蒋青翙短暂为他们驻足,直至灯光下黑影消失,月色弥漫,只留树影婆娑,被风吹起的发丝断断续续闪过眼前。

    ——他们肆意张扬,是十七八岁男孩当有的少年意气。

    蒋青翙将下巴缩进领子里,快步下楼。

    晚自习教室里的人少了一小半,高一时间没有那么紧张,一中大部分学生对学习还是有自己的安排。

    蒋青翙左右前后都没有人,整个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

    一晚上心无旁骛地写完了作业,又预习了接下来一星期可能讲到的课程,开始琢磨明天要不要买点别的资料做一做。

    正在列计划时,有东西落在胳膊上,蒋青翙抬头。

    是一个齐耳发的女生。

    “我交作业。”

    “噢好。”蒋青翙接过,放在桌子一角。

    练习册上写的名字是阎思涵,蒋青翙心里默默记住。

    低头继续想计划,却发现旁边站的人没走。

    蒋青翙疑惑的看向她。

    “你是303的吗?”

    蒋青翙点头。

    “我也是。我忘记带钥匙了,等会儿能和你一起走吗?” 阎思涵不好意思地问。

    她们是六人寝,本来是按班级分的宿舍,据廖老师说他们班女生多余出来两个人,住在混寝,其中一个又办了走读不住校了,她来了刚好住进去。

    这个独挑大梁的人原来是阎思涵。

    蒋青翙看着她可怜汪汪紧张兮兮的眼睛,“嗯”了一声。

    阎思涵松了口气,“那下晚自习我等着你。”

    踩着放学铃声,蒋青翙和阎思涵一起回宿舍。

    阎思涵看起来是个十分社恐的人,蒋青翙脑子里又是下午的物理题,两人沉默了一路,回到宿舍,阎思涵对蒋青翙道了声谢,各自去洗漱。

    至于宿舍其他人,还不如和阎思涵熟悉,她更没有心思去搞一些没必要的关系,于是脑子空白地昏睡过去,第二天睁眼时不禁感叹,早睡果然好处多多,比如昨天的那道物理题,在今早醒来时的第一瞬间,解题思路突然就清晰了。

    爽。

    一中住宿的学生每天早上要六点二十起床按班级集合跑步,他们是高一的一班,集合时站在操场最前面。由于没有上体育课还没有排队形,就五人一排随意站了队,蒋青翙站在第三排,领头跑完一圈前方已经有了十八班的大部队,浩浩荡荡的一班班跑过去,扬起的沙尘和清早的雾气组合飞在眼前。

    蒋青翙从没有被这么安排过生活,整个人现在是冷静又漠然。

    确实,一大早跟着跑这些没有意义的步,这就是一中的另一些不同于西外的“限制”?

    蒋青翙气笑了。但不可否认,昨晚的早睡还有个好处,比如面对着聒噪、吵闹、杂乱的此刻,她还可以如此平静以至于整个内心都是麻木,甚至脑海中蹦出一些大部分普高的学生也是这样每天承受着不合理的安排是能受到什么好处吗怎么这么多年没人起义这也太不合理了的想法。

    蒋青翙,既来之则安之啊。

    跑完步已经是将近七点,回到教室还要进行早读。等到早读结束,再饿蒋青翙都没了吃饭的心思。准备去楼下的商店买瓶牛奶潦草敷衍一上午。

    却没想到和她一个想法的人那么多——

    整个小商店人气爆棚,房顶看起来都摇摇欲坠的。

    蒋青翙后退两步,站在“战场”外,彻底不想吃了。

    “蒋同学。”

    蒋青翙回头,看到是刚到学校的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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