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洲醒来时,只闻耳边潺潺流水声。

    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一簇明媚天光映入他眼眸,他下意识眯了眯眼,缓了一阵子后,才开始打量四周。

    这时之前的记忆也渐渐回笼,想到昏厥前的最后一幕,他蓦地起身,力道之大,胸口处一阵剧痛传来,深入骨髓,蔓延全身,刹那间冷汗涔涔,他紧皱眉头,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轻缓女声:

    “别动。”

    抬眸望去,天光下站立的女子立于洞口,逆着光,面容模糊不清,却平平增添了几分神圣光洁。

    阿禾略微无奈地瞧着他:“你是感觉不到痛吗?不久前我才为你换过药。”

    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铺好在石板上的一块柔软布料上,取了一块手帕细细擦拭。

    “沈青洲,你还是好好注意下自己的身体吧,若是伤口再次撕裂,我可不能保证会出现什么严重后果。”

    沈青洲倚靠在一旁,看着她动作,尝试开了口,果不其然,声音沙哑而低抑,好似裂帛之音,他滚动喉结,艰难道:“我睡了多久?”

    阿禾手下动作微微一顿,眼睛依旧注视着被擦拭干净的野果子,没有回头,眼睫微垂:“也没多久。”

    沈青洲看了眼身上整洁的衣衫,一旁的流动温泉在日光下水波微漾,雾气蒸腾,昏厥前那个湿冷的夜晚仿佛余梦,此时他浑身温暖干燥,四周也被收拾得很干净。

    沈青洲看着她认真细致的动作,每一枚野果都被细细擦拭过,她低头时耳际碎发会散落,侧脸细腻专注,不消一会儿,她拿了一些干净的野果子向他走来。

    两人手掌相触,沈青洲瞥见她白嫩手心未清理干净的灰尘和细细红痕。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垂着眼递给他,他顺势接过,不着痕迹擦过她手心,她微微蜷缩了指节,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收回手后就转身往回走去。

    沈青洲看着她的背影,她本就四肢纤细,从前每每看着她的背影时,脑海里总不经意闪过这个念头,那些日子亲力亲为的膳食,起了些作用,她身子莹润些许,如今不过短短几日,居然又瘦了回去。

    大约为了做事方便,她的青丝挽了上去,垂落的几缕随着她的走动,时不时扫过白皙纤长的脖颈,被外面的日光衬着,像是在发光。

    沈青洲静静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出声:“害怕吗?”

    阿禾脚步顿了下,垂下的眼睫微颤,指尖微动,旋即若无其事的抬步走了回去,继续方才的动作:“你在昏睡前,都把所有阻碍铲除了,我还害怕什么?”

    沈青洲没有说话,幽静的黑眸映着她的身影。

    他没有刻意去问,他昏厥后,还有没有其他狼群赶来,将她一人围堵在狭小五路的洞穴内,若是有,她一人是如何应对;也没有问,她是如何将他带到这个温暖如春的山涧,如何找到的温泉,一面顾着他,一面去寻找食物。

    他昏睡过去的这些时日,她害不害怕。

    某一瞬间,一股强烈的念头涌入心头。

    沈青洲喉头滚动几下,不动声色地将心头那抹烫意压下,问:“我们怎么会在这?”

    阿禾将果子擦拭好后,垫了一方帕子在下面,她拿起一个,身子倚在石壁上,感受到身后细细密密的粗粝质感,肩膀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便挺直了腰杆,只有后脑勺抵在上面。

    她低眸咬了一口,饱满莹润的果实汁水四溢,香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三言两语将此前的发生的事轻描淡写:“我担心血腥味会将附近的野兽吸引过来,那地方不宜久留,便带着你离开,所幸寻你那帮人早已离去,我也没再撞见什么凶兽。我沿着小道向上走,听见了溪水声,再往上,就发现了此处。”

    沈青洲眉宇微动,漆黑的眼眸有流光静静淌过,好似无意笑道:“阿禾姑娘这么厉害,带着我走了这么久?”

    阿禾避而不谈,对上他的眸子:“眼下最为紧要的是,我们安然无恙的捱过此夜,待你的伤势好了些,便立刻离开这里。”

    她抿了抿唇:“这附近太过偏僻,我暂时只找到些野果子,可稍稍充饥,待晚些,我再出去寻些猎物。”

    她说完,感受到那人的视线仍定在自己身上,犹疑着望去,见他面色平平,眸色在天光下流光溢彩,却瞧不甚清,半晌,她问:“你怎么不吃?”

    她想到什么,转而开口道:“我先前已经试过了,没毒,放心食用。”

    他眸色不明,含笑望她一眼:“不是因为这个。”还是未动。

    阿禾收回视线,压下心中的怪异。她这几日都未睡好,精神疲惫不堪,因着体力劳动,早已饥饿,此刻也没再多说,将剩下的果子都吃完了。

    她望了一眼外面大盛天光,又见沈青洲面色虽仍旧苍白,但好在现下恢复了一些精神气,面色有所好转,只是一直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脑海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渐渐舒缓,精神一懈怠,倦意便上涌,她一伸手,抖开了披风铺在沙软的地面上,倚靠在墙壁上,头朝着背光那一面,阖了眼。

    她向来入睡快,此刻纵然脑海里思绪纷杂,在精神和身体双重疲惫的加持下,还是很快坠入梦境。

    阿禾原本身子绷得直直地靠在墙上,入睡后,身子渐渐松缓下来,头也渐渐偏斜,一坠一坠着朝一旁歪过去。

    若是以这个姿势入睡,醒来脖颈必然酸痛。

    她睡梦中好似也不安生,眉头轻轻蹙着,徒然凝结一抹淡淡愁绪。

    沈青洲远远瞧着她,她干净的衣服毫无顾忌地沾染地上的灰尘,头上的发髻也早已散乱,一点一点顺着素白纤长的颈子滑下。

    日光耀眼,垂射进来,将她细细笼住,她坐在天光爱恋的那一寸天地,从上到下,连头发丝都在闪烁着金色的圣洁的光,此刻静静倚躺在那,似梦似幻,好似不经意从天上坠落的女仙,眉眼淡雅,气质温顺平和。

    然,那束光渐渐有了温度,也偏移了位置,好巧不巧照射在她的眼眸,她隐约感到不适,方才舒展开的眉心再次轻轻聚起。

    沈青洲始终安静地看着,在柔顺的天光中瞧着这一幕,不一会儿,他动了身形,尝试着慢慢站起。

    一手扶着肩膀,借着力避开伤口,缓缓站直身子,小小的动作,做完后他却身形隐隐颤抖,眉宇皱成一团,他胸口起伏剧烈,却还是趔趄着迈步向前。

    走到她面前耗尽了他大半力气,立在她跟前,他屏住急促的呼吸,一手扶着墙,屈了腿,无声无息坐在她身旁,他捂着胸口,仰头闭眼,轻轻叹了口气,额上细密的冷汗,所有的酸痛,一并忍下。

    在她的头颅又一次向这边歪倒时,他迅速抬手轻轻贴上,日光将她的青丝烘焙得很温暖,他抬手触了满满的柔软,手掌慢慢偏移,直至她靠在他的肩膀处,抵到实处,他才缓缓抽手。

    这一切做完,不甚扯到另一边的伤口,他瞬息之间被痛意席卷,忽然发觉自己方才一直屏着呼吸。

    垂落的手静静搭在膝头,他一只长腿曲起,感受着肩头传来的匀称绵长的呼吸,以及女子柔软的触觉,一缕淡淡的凝香蹿入鼻息。

    他微微偏头,自上而下看见她颤动的羽睫,好似含羞的蝴蝶停栖,颤动着翅膀,向下,是莹白似玉的一段颈子,日光下好似泛着光晕,他目光深谙,眸色幽静,再往下,更是一块莹白柔软的肌理,隐隐约约,束在整洁素净的衣衫下。

    他迅速收回视线,动作太快,以至于连他自己都怀疑,是否有失态的情绪隐在其中。

    耳边还有汩汩流水声,滴答,滴答,他却只听见了,在他的世界中,放大的心跳节拍。

    他偏过头,抬眸望向那一寸天光,如此清白温暖,好似要将他心底深处所有的肮脏、黑暗、龌龊的念头一并驱散。

    只是,他的身影没有遮挡住丝毫打在她身上光束,天光仍旧只偏爱了她一人。

    ……

    日影渐斜,倾泻在洞口的光束也愈渐昏黄。

    阿禾这一觉睡得极沉,好似要把这些日子的疲累和繁重一并驱散。半梦半醒睁开眼睛时,只觉得筋骨通畅,神清气爽,只是略有疑惑,在这么简陋的环境下睡去,醒来竟然没有预料之中的脖颈酸痛。

    昏蒙的夕阳照在身上,她尚未完全清醒,朦朦胧胧间感受到眼皮处泛着隐隐约约的痒意,刚想抬手拂去沉睡时滑落至眼前的碎发,手抬到半空,忽然觉察到不对劲。

    她抬手至面孔正上方时,手掌触到一抹温热。

    阿禾一瞬间清醒,睁开眼睛,发现此刻自己仍旧坐在原位,背靠在墙壁上,但脑袋倚在一人的肩膀处。

    她蓦地坐直身子,转过头看他,余晖刺目,她不自觉眯了下眼,那人坐在昏暗与夕阳余光的交界处,身形颀长,斜斜散散的倚靠在墙壁,支腿屈起,面容模糊不清,但阿禾有种直觉,他目光正放在她身上。

    阿禾脑子里很快浮现一个念头,她看了眼他的手,想起刚才的触感,”你刚才在干什么?”

    沈青洲不知为何,避开了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动了动手腕,酸痛的直觉一瞬间弥漫开来,他避重就轻:“没事。”

    阿禾没有错过他细微的动作。

    她顿了下,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你……什么走过来的?”

    她记得,她睡过去前,他还坐在温泉旁,想起他的伤,阿禾蹙眉。

    “你的伤势很重,我不是叮嘱过你,不要乱动?若是伤口再撕裂,没有几个月,你别想养好伤了。”

    沈青洲看上去好似浑不在意自己伤势如何,浑然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几个月就几个月吧,我在这件事上倒是不着急。”

    他说到这,很刻意的停顿了下,随后看向阿禾,目光扫过她蹙起的柳眉,笑了下:“我是不怎么在意,只是阿禾姑娘……”他摇了摇头,垂首叹气:“阿禾姑娘若是着急将我送走,不必特别在意我的伤,纵然,痛在我身,阿禾姑娘也不欠我什么了。”

    阿禾眉心狠狠跳了下,瞧着他无辜的面孔,一时说不出话。

    她坐在原地,理了理自己散乱的乌发,整理了下衣裳,起身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沈青洲一动未动,看着她远去的清瘦身影,嘴角扯起一个很轻的弧度,眼底有自己未曾注意到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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