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推门出去时,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外的男子。

    他身上已换上一身整洁的衣裳,先前那副染垢模样不再,身形挺拔修长,背影落拓,气度不凡。她们谈话许久,他只静静地站在门外,没有一丝怨念。

    听见身后声音,他回头,眉眼深邃清俊,墨深的眸子很平静,像是对她们二人的谈话完全不感兴趣,哪怕她让他现在就离开,估计也引不起他的情绪波动。

    他对她一直带着几分尊敬,微垂了垂首。

    三娘带他始终没多好的态度:“你知道,阿禾要将你留下?”

    沈青洲眉眼波澜不惊:“阿禾姑娘待我有恩,不管她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不会有怨言。”

    三娘冷笑:“我看,这倒不像你得真心话,你处心积虑靠近阿禾,想让她将你留下,是为了什么?”

    沈青洲低了眉目:“三娘,不瞒您说,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唯一记得起来的就是我的经历,可单单就是这些记忆,于我来说,不要也罢。我受伤为阿禾姑娘所救,我想相信这不是偶然,究竟是不是缘分,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阿禾姑娘待我极好,我能感受到这些好是不图回报的,但我却不能因此不报恩。”

    “但在我心中,阿禾姑娘对我的恩情,是无论如何都还不完的。我已不想追究自己的过去,只是……想珍惜眼前人。如果有一天,因为我的缘故,给阿禾姑娘带来了伤害,您不用驱赶,我会第一个离开,绝无二话。”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阿禾姑娘心地善良,又明艳动人,我想不会有人不动心。能留在阿禾姑娘身边,我心中定然是欢喜的,像我这样的人,什么也没有,恰恰能够为阿禾姑娘倾尽所有。即便阿禾姑娘要让我离开,我也会在未来尽力弥补她对我的好,我也……不会忘记她。“

    三娘见他面色诚恳又带着几分尊敬,为他这番话一震,好半晌未言。

    她此刻就站在门口处,能清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也知晓这一番话,阿禾定然也是听到了。

    三人皆是沉默。

    三娘深深叹了口气,软下口吻:“你能这么想,那是极好的,希望……你今日所言,永远不要忘记。既然阿禾信你,我便也只能信你。若是将来有一天,阿禾因你受到了伤害,我绝不会放过你。”

    沈青洲抬眸,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之态:“我明白,您放心。”

    三娘没有多留,提步离开了。

    阿禾在门后缓了缓,才走出来,看着站在原地未动的那人:“你是不是傻?明知道自己身上有伤还出来吹冷风,要不要我帮你把被褥也顺道拿出来,让你得愿在门外吹一夜的冷风?”

    见到她的一瞬间,沈青洲微绷的面色也缓缓松懈,闻言似笑非笑:“阿禾姑娘若是忍心,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阿禾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自顾自转身进屋。

    沈青洲看着她毫不留情转身离去的背影,轻笑一声,也跟着进去。

    阿禾坐在桌边,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仰头一饮而下,好似要把胸腔涌起的莫名情绪浇灭,带着些凉意的茶水顺着喉咙而下,阿禾这才觉得浑身热意散失了些。

    她看着刚走进来的沈青洲:“你就不好奇,我打算将你如何处置?”

    沈青洲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指骨搭在桌面上,偏眸望她:“我好奇与否,意见如何,会影响阿禾姑娘的决策吗?”

    这当然不会。

    阿禾从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的人。

    唯独在这件事上。

    她纤长莹白的手指无意识的扣着茶盏平滑的瓷面,不知为何,兴许是见着他这副不为所动、毫不在意的面容,心中莫名有些气愤,故意道:“若我要将你送走呢,你也会这么听话?怎么一开始不这样,我当初要将你送走时,你貌似不是这副态度啊。”

    沈青洲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眉睫下那双墨色的瞳孔眸色深深,他看着她,语气似乎有些无奈:“阿禾姑娘,你在生气?为何生气?我这样说,你不满意吗?但是我们两人之间,是何关系都取决于你不是吗?我的存在对你而言是种拖累,你即便要将我送走,我也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毕竟从始至终,都是我欠了你。”

    “至于你是否会给我这个机会弥补,我也无从得知。”

    “既然你知道你的去留都取决于我,你难道就没什么要表示的?做些什么挽留挽留,兴许我就回心转意了呢?”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会轻易回心转意的人。”

    他这话说得太过笃定,笃定到阿禾不满他这副貌似很了解她的语气,她轻哼一声,反问道:“你这么了解我?”

    沈青洲不甚在意的随意口吻:“大概是从前习惯了看人眼色过日子。”

    阿禾想起他对自己坦白的身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也不知他是否就是笃定了她的死穴是易心软。

    阿禾心中不大高兴,她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

    她思绪繁杂,又听见那人慢悠悠开嗓道:“我本无从知晓,可是阿禾姑娘费劲力气救我回来,为我治伤、上药,为我寻求一处安稳去处,看见我为你挡了一箭,便将我带了回来,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阿禾姑娘是个心软善良之人,那我想,这个世上,大抵也没有真正善良之人了。”

    阿禾的心像是被温水悄然浸泡,深深陷落,她好半晌没说话。

    良久,才叹了口气,松开了手中的茶盏:“算了……不逗你了。我是没打算将你送走,你为了我伤上加伤,我若是此时再将你送走,那也显得我这人太不近人情了。”

    “既然你现在无处可去,若是你不留恋过去,便先留下来吧,我没什么可教你得,除了刺绣也就武功拿得出手,你若是不嫌弃,我便等你伤好后教你武功,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

    “当然,若是你想找到自己的家人,这也无可厚非,我私下可托人帮你寻寻,但是结果可不能保证,若是有一天你想起来自己的家人,想要离开,我也不会扣着你不放。”

    “你意下如何?”

    沈青洲骨节修长,静静搭在桌面上,闻言微微一蜷,随后不动声色伸展开,他面容深邃,眉骨高挺,浓密眼睫垂下,遮掩了眼底的情绪,只轻轻笑了声:“那就……多谢师父收留。”

    阿禾没忍住微微偏头,莫名感觉喉咙有些痒意,她轻轻咳了一声,将那抹异样除去,随后不自觉地摸了摸圆润柔软的耳垂:“既然这样……你也快些休息吧,时辰不早了。”

    ……

    翌日清晨。

    阿禾早早起身,来了绣铺,一见着她,铺子里真给客人忙活的小二立刻惊喜地睁大眼睛,含笑道:“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前几日瞧见你一连几日不在,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您回来就好。”

    一旁赶过来的三娘闻言立刻“呸呸”两声,锋利的眼尾似刀子横过去:“你这小子,会不会说话?哪有咒人出事的?”

    阿禾心知他是担心自己,没有错怪他的好意,闻言弯唇一笑:“没事,三娘,他只是担心我罢了。”

    她转头又看向那小二:“前几日有些事情,出了趟远门,别担心。”

    三娘轻哼一声,将那人赶走:“去去,一边去,赶快过去帮忙,没看到那头正忙着呢?”

    见那人离开,她才扭头看向阿禾,上下打量她一眼,又哼了声:“怎么,今日想起来过来了?那人自己在家里,你能放心吗?”

    阿禾不明所以:“我为什么会不放心?他是受伤了又不是断腿断手了,难不成我要将他绑在身上?”

    三娘冷笑一声:“你少跟我装,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可不单纯。”

    阿禾一瞬间思绪被拉回那夜洞穴,脸上莫名有些燥意:“你想多了,三娘……他就是没分清感恩和其他感情,等以后……他就明白了。”

    三娘道:“他最好是这样,我告诉你,他要是哪天敢求娶你,我第一个不同意,只要我不同意,你俩决不能在一起,那小子现在一无所有,哪像是能配得上你的样子?”

    阿禾一时扶额:“三娘,你这……未免也想得太多了,不至于不至于。”

    见她面色诚挚,不像是对那小子有意思的样子,三娘这才住了嘴,想起昨天忘了说的那件事:“对了,我昨天忘了跟你说一件事,村口的李大爷昨天来找我说了一件事。”

    阿禾疑惑偏头:“什么事?跟我有关吗?”

    三娘端详着她的脸色,看出她现在心情还不错,她清了清嗓,接着往下说:“自然是跟你有关的。”

    “前天你不在这,我也没能及时跟你说,就,城南的孙家,你知道吧?”

    阿禾想了想,在脑子里回忆了下跟孙家有关的事情,点了点头:“记得,开酒楼的那个孙家。”

    三娘看了她一会儿,才慢慢道:“孙家长子,今年不是到及冠年龄了吗?他们家就向给他说一门亲事,奈何这城里好几家大家闺秀人家都看不上眼。”

    阿禾不解道:“那这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三娘只得道:“人家看不上那些高门大户,但是……指名点姓要你啊。”

    阿禾震惊回望她,清澈干净的眸子罕见浮上几分茫然:“三娘,你自己听听,这像话吗?那些高门大户的闺秀他都不要,要我一个无父无母的人?”

    三娘闻言不满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怎么了,你从头到脚哪里比那些闺秀差了,还会一门手艺养活自己,这可比那些没有独立能力的靠吃家底长大的人好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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