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笑国的春节总是格外热闹,身为江湖第一帮派的枫尘宫亦然。

    “爷爷,到了。”枫湖隔着车帘同坐在里面的枫遥说,“爷爷从来没在过年的时候来过,今年陛下体恤爷爷,特许您过年时多歇几日,刚好孙儿把您接来,和翊儿他们一起过个年。”

    “请护法和丞相见谅,向属下出示您的令牌后方可进入。”枫尘宫最近对出入之人都格外小心,除了宫主景翊以外,哪怕是对两个护法,都必须查看令牌。当然,最近应该也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需要宫主外出的。

    他们又将枫遥请出来,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后,才把大门打开。

    枫遥以前也来过枫尘宫,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阵仗,有些疑惑:“今日这是怎么了,查的如此之严?”

    枫湖将爷爷请回车里安置好,笑着解释道:“是亦辰那宝贝妹妹找到了,只不过那姑娘伤势太重,前几日我走的时候还没醒,现在由映堂先替我照顾着。她这伤要痊愈怕是得等上好几个月。这戒严也怕是还要等过了正月才能撤掉呢。爷爷,前面就是枫尘大殿了。”

    枫尘宫,钟笑境内很具影响力的江湖帮派,在钟笑各路、比较重要的府州都设有分堂,甚至邻国容祈城中也有分布。

    这分堂的设立还是枫尘宫前宫主在任的时候,为了拓宽枫尘宫的势力做的,其中也吸收了不少小帮派,平时也会给人运镖、传信什么的。

    快到枫尘大殿时,便看到一对璧人站在门口。

    “景宫主,苏护法,新年好啊!老朽不请自来,还希望宫主不要见怪啊。”

    枫遥浅浅地抱了抱拳,以枫尘宫如今在江湖中的实力,她这个枫尘宫主的地位自然不同常人,就算他不是有求而来,该尽的礼数也不可少。

    “枫爷爷,我与枫湖是平辈之交,您这可就折煞我了。您过来,才是令我们枫尘宫蓬荜生辉啊!您请上座。”景翊一向敬重这位枫丞相,此次让枫湖回京也是想趁此机会请枫遥来到枫尘宫。

    “枫尘宫不比京中年宴,今日一些分堂的堂主也在席中,在座的都是些江湖人,平时也是舞刀弄枪的,您多担待!”

    “入乡随俗的道理老夫还是知道的,况且老夫也好久没有如此热闹的过个年了。”枫遥作了个“请”的手势。

    坐在底下的堂主们从景翊他们进来,一直站着等待他们落座,“属下见过宫主、护法。”

    “诸位不必拘礼,请坐!诸位分管各堂,一年辛苦。我景某在此敬诸位堂主一杯,希望在座诸位来年万事胜意,枫尘宫越来越壮大!来,干!”

    随着景翊举杯,苏亦辰和枫湖也举杯,一饮而尽。

    “敬宫主!敬护法!”

    一片欢声笑语,不同的面容上洋溢着同样的开心。

    除夕夜宴,有酒今朝醉。

    “她最近怎么样?”枫湖终于逮到空和苏亦辰说话。

    “什么?”苏亦辰正和平州分堂堂主说话,一时也没听清他在问什么。

    “我说,你的心肝妹妹怎么样了?醒了吗?”

    枫湖自幼在岐黄阁学医,学医期间,机缘巧合下认识了景翊和苏亦辰,三人成为了至交好友。后来景翊从父亲景于睿手中接过枫尘宫,枫湖和苏亦辰成了景翊的护法。

    此后在枫尘宫没有什么差遣的时候,他也会去岐黄阁在各地开的药铺、药堂当帮手,坐堂义诊。平日因为一些事情要翻山越岭的,见识倒也不比寻常大夫少。

    提到她,苏亦辰眼中的光暗了暗。

    枫湖察言观色,心里一紧。

    “我现在去看看。”

    “诶!”苏亦辰看到景翊往他这儿不经意瞥了一眼,立刻拉住了枫湖,深吸一口气,说:“没事,不急。你师弟言映堂说,醒来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再急也没用。”

    枫湖也注意到了景翊的目光,调侃他:“怎么,你还不赶紧过去给她拦酒?这帮人喝酒可是没大没小,你看好你女人,兄弟我就先回避了。”

    枫湖甩甩袖子笑着走了,景翊也收回了一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等到夜宴众人喝的差不多了,枫湖也将爷爷请到屋中安顿好。枫遥终究是年纪大了,也不熬不住守岁的时辰,便早歇下了。

    枫湖则去了水绣阁,也就是苏亦辰他妹妹的房间。

    这屋子里总是缺不了人,除了平日里伺候她的使唤丫头,还有守在屋内和门口那两个武功高强的蒙面女人,这两个人平时都是护卫景翊左右的人。自她来了,景翊就留她们两人在这里守着她。

    那人给枫湖见礼后,就打开了房门,随他一起进去了。

    水秀阁这地方,自枫尘宫建好之后就被苏亦辰拿走了钥匙,除了他再没人进去过。直到前一段他们才知道这个房间是专门给他妹妹留的。

    里面的布置很精心,整洁、干净又温馨,一看就是姑娘家的闺房。苏亦辰还养了很多娇贵美丽的花,明明都是些很难养的品种,却被养的那样好。

    枫湖就近挑了挑床头的灯芯,看来苏亦辰今晚开宴前来过,还换上了新的蜡烛。

    他轻手轻脚地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那么重的伤,明明很痛,却在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的笑容。像是解脱,也像是涅槃重生。

    他有些心疼。

    她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她觉得从悬崖一跃而下是一种解脱?

    “小姑娘,你睡很久了,快点醒过来吧。如果你今天能醒,有人不知道要多开心呢。不管发生什么,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说是吧?”说完,才给她切脉。

    他在给她诊脉前总是要说上点什么,明明她没有醒,别人说什么也不会被她听见,但枫湖就像是怕她迷路一样,所以一遍遍地不厌其烦地说。

    说有人在等你,你要醒过来,你要好起来。

    言映堂说的没错,醒来就是这两天了。只要能醒过来,就没什么大碍,但他就是想再诊一诊,可能是作为医者的责任心,让他对这个病人做到有始有终。

    脉象很好,看来映堂为她调理地不错……她自己也休息的不错。

    将她的手放回被褥后,枫湖看了一圈水绣阁内的娇花们。

    “还是你哥哥有心,可惜就是这寒冬腊月的少了束梅花。可惜你这伤还是免不了躺上几个月。到你伤好了什么冬日美景都错过了。也罢,本公子富有善心,今日便给你折几支来看看!”

    说完便起身出去,才走几步又生生顿住,转头来,冲她轻声说:“新年好。”

    踏出门来,叫着自己方才在屋外的侍卫:“袁莱,走,随我去朱砂园折几支红梅过来插瓶。”

    袁莱没有动,面露难色:“护法,宫主请您立即去偏殿一趟。”

    “现在?”

    袁莱点点头。

    枫湖不情愿地来了句:“奇了怪了,现在有什么急事?”

    “那你去,挑几支开得最红最好的,找个白瓷瓶放进去,等我回来。”

    *

    枫尘大殿的偏殿里。

    “枫华给宫主拜年了。”

    景翊和枫华都坐在下首,“易珹王殿下客气。只是景翊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殿下不远万里深夜造访。”

    枫华是钟笑国近邻容祈的皇子,年轻有为,早早便被封了亲王。按理说平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让他到别国去,更何况是年节时期。

    “实不相瞒,枫华深夜来此,是想让枫尘宫帮我一个忙,我想请您帮我找个人。这是她的画像。”

    景翊接过去后,心中一震,但面上未露分毫。将那画像折了起来放在桌上,没有递给苏亦辰和枫湖。

    “王爷这倒是让我想不明白了。容祈王族年轻一辈中,在朝堂上您如日中天,军中也不乏帮手,怎么找个人还需要我小小枫尘宫帮忙?”

    “实不相瞒,在下已将容祈中找了个遍,若不是实在寻不到又岂敢在过年来枫尘宫叨扰景宫主清净?除了钟笑,北蕃国那边我托人寻找了。”

    “就是不知这画像上的姑娘,您要寻的是何人?”

    “她乃容祈国师君源之女,君长安。”

    景翊沉思片刻问他:“我们替你寻人,与枫尘宫而言有何好处?”

    枫华一听这话,立马起身抱拳行礼:“若得枫尘宫之助,无论将来是否能寻到此人,枫华都感激在心,没齿难忘。您放心,枫华只要还在一日,就会护容祈国中枫尘宫分堂安定。”

    景翊同意了。枫华得到她的首肯后,连夜离开了枫尘宫。

    等到有人来报枫华出了枫尘宫大门,景翊才将画像递给苏亦辰。

    “这就是他寻的容祈国师之女君长安。”

    *

    枫湖踏着小雪再次来到了水绣阁。

    雪才刚落地就化成了水,不知道晚上会不会下大。

    “护法,您要的梅花都在这儿了。还有这些白瓷瓶,属下也拿来了。”

    门口的人已经在这里站了将近半个时辰了,虽然飘了雪,却依然遵守枫湖静候的命令。令出必行,一向是枫尘宫的铁则。

    虽然枫湖生性活泼跳脱,但是御下却极有手段。关系好归好,但是他安排手下人行事其风格强硬,以及说一不二的态度,简直让人觉得这人就是精神分裂。

    枫湖赏了个笑脸,“不错,今日不必在此处守着了,回去歇息吧。”

    轻声推开门,自己将这些梅花和瓶子抱了进去。

    “这可是今年开的最好的梅花了。”

    枫湖捧着最后一个瓷瓶,放在了床头。

    “快醒过来,看看今年最好的梅花。”枫湖放下那束梅花,转头看她,却看到了一双如星空般璀璨的眼眸,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她也是。屋中摇曳的烛光、外面闪耀的星星、一个描着鹿的瓷瓶、几支红梅插瓶、身着月白袍的他,就在她努力睁开眼睛时,猝不及防地映入她的眸中。

    这人真好看,和梅花一样。

    ……

    苏亦辰在看过画像之后,尚未平定心神,便听到枫湖传消息说水秀阁的那位醒了,便又在床边守了她一夜。

    昨天夜宴上喝的酒确实太多,天快亮时,苏亦辰昏昏沉沉地做了一个梦。他梦到她刚刚满月的时候,小小的一只,白白的,被乳母抱在怀里,不哭不闹,见到他就笑。

    转眼间是她伤痕累累,满身是血,毫无生气地躺在一堆碎石上,虚弱地仿佛已经没有呼吸。

    然后突然被惊醒。

    他抬眼看她,却发现那人比他醒的还早。

    苏亦辰起身去给她倒水,但实际上已经手足无措,几乎都快忘记了如何说话。

    她看着有点好笑,本来想说什么,结果差一点被疼出眼泪。

    苏亦辰智商瞬间回笼:“枫湖,枫湖!”

    “别喊了,”枫湖推开门,和景翊一起走进来。

    “药刚熬好。”

    苏亦辰扶她坐起来,小心翼翼得避开伤口。接过碗的手颤抖得几乎要把药洒出来。

    “行了我来吧。熬了好久呢,别一个手抖给我打翻了。”

    有侍女立马从后面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喝药。

    景翊看向苏亦辰,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苏亦辰眼中竟然有泪。

    这是景翊第一次见苏亦辰哭。

    在青衣山下,看见她满身是血的时候都没哭,却在看她喝药时不知为何皱眉的时候控制不住了自己的眼泪。

    “亦辰,别杵着,去倒杯水。这药苦死了。”枫湖没有发现苏亦辰和景翊有什么异样,只自顾自的使唤。

    一小碗药喝下去,她仿佛都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撑不住地睡去。

    “亦辰她刚醒,别问太多,从那地方摔下来,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脑子,得好好养着。我得去抓点药,两日后就回来。”枫湖嘱咐苏亦辰,然后喊着景翊一起出去了。

    “江离,苏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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