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驾崩,太子玉轻琰年幼,其母林氏把持朝政。

    林氏虽为太后,但利用垂帘之机在朝中安插自己的势力,培植党羽。而玉轻琰在此期间也借着科举为自己培养亲信。

    因此玉轻琰在亲政后就产生了后党和帝党官员之争。

    后党多为老臣,其中不乏先帝时期的官员。而帝党则多为年轻激进之辈,多是锐意改革的人才。

    泰启三年三月,太后林氏薨。

    “枫丞相上奏之言,倒是令朕不太明白了。”

    玉轻琰看着跪在大殿上的枫遥,脸上没有丝毫愠色,轻描淡写之言,却令满朝文武不寒而栗。

    “臣既为丞相,自然要为国中百姓谋福。北疆的各路本是我国最为富庶的地方,如今却因前年干旱寸草不生,一直靠朝廷开仓赈济。

    “更何况,几年前与容祈一战中,北疆首当其冲。如今国库亏损严重,南部各路所产粮食物也只能勉强保住当地百姓所需,无力充实国库。流寇四起,不加控制就是心腹大患。

    “若是朝廷不能及时解决北方之变,恐百姓再起暴动。届时国中不稳,强敌南下,内忧外患,只怕我钟笑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钟笑位置偏南,气候湿热,对雨水的依赖更甚与较为靠北的容祈。

    而钟笑令翎山以南的地区更加适合种植粮食,一直是钟笑粮仓,此次连年的干旱不仅让当地百姓颗粒无收,长此以往,对钟笑国来说也是灭顶之灾。

    “那丞相的意思是……”

    “臣冒死恳请陛下找回昕王殿下胞妹安城长公主,继任国师。”

    枫遥顿首,丝毫不顾及龙椅之上的玉轻琰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众卿何意?”

    在朝的臣子又有谁不知当年的那一桩恩恩怨怨?此刻自然是噤若寒蝉。

    玉轻琰看着站在台下的臣子,没有人附议前国师之女继任,但也没有人站出来批驳枫遥,脸色可见的难看。

    “都退朝!枫遥留下。”

    待群臣走后,玉轻琰将枫遥晾在大殿上许久,才派人请他到御书房。

    “枫遥,你可知今日在朝中你都说了什么?”

    天子震怒。

    枫遥自然知道重提昕王和国师之事今上会动怒,可是无论谁怒,该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做官到封侯拜相,已经是多少人望尘莫及的高度了。能站在这个位子上的人什么话没说过,如今虽老,也不至于只是为了天下百姓说一句话就三缄其口。

    “臣不敢。只是臣在朝已有几十载,许多事情臣也不是不知道。”

    “既是知道,何必再提?”

    ……

    枫遥已经离宫许久,玉轻琰也静默了许久。

    “朕要去走走,你们不用跟着了。”

    “是。”

    其实他知道枫遥是一心为国,他为人刚直,从不屑结党之事。今日所提国师之事也并非是为了一己之私。

    国师是当时钟笑建国时为感激一女子所做的贡献而设立的职位。女子为嫡,代代传承。

    几百年来,国师和皇室时有龃龉,但皆无更深的瓜葛。直到先帝娶了当时国师的女儿为后。

    权力是猜忌的根本,更何况天家哪有恩爱两不疑的事情?

    玉轻琰一个人在皇宫里走着,不知为何,来到了这个十几年未曾踏足的地方——

    渡黎宫。先国师的宫殿。

    玉轻琰迎着太阳看了看渡黎宫的额匾,眼睛有些发酸。

    明明很轻的脚步,竟也会扬起尘埃,留下一串足迹。

    这里一点都没变。

    当年先国师时常坐在屋外的这把藤椅上晒太阳。

    墙上挂着一幅已经看不出颜色和形状的涂鸦。

    这是他很小的时候曾送给先国师的生辰礼物。

    这一挂,就挂了二十年。

    所有的珠宝饰物连同这些无关紧要的不值钱的玩意儿丝毫未动,但是在这里的所有的人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主人已死,小主人不知踪迹,佣人仆从都大多被遣离去了别处当差。

    至于为何不把那些年迈的老妪和宦官都送出宫城,也许是他心底还想着总有一天会有人回来的。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他突然想起刚刚枫遥退殿前对他说的那番话。

    “陛下当年与昕王殿下同时在国师膝下受其抚养,国师之为人,自是不用老臣多说。老臣说句不忠的话,当年先国师惨死,昕王与公主流离失所,太后和其党羽在其中扮演者怎样的角色,难道陛下现在仍一无所知吗?”

    他还想起国师离开之前对他说,他还小,这是大人的恩怨,她不怪他,轻尘哥哥也不会怪他。

    玉轻琰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任由它们一滴一滴滑落。他失魂落魄地蹲在这个几乎没有立足之地的冰冷宫殿上,一点一点哭出声来,就像小时候无数次摔疼了一般。

    “母后……”

    可是再也不会有那样一双手将他扶起来,为他拍下衣服上的尘土,温柔地说:“轻琰乖,有母后在呢。”

    从她之后,再也没有了。

    枫遥自觉今日有些失态。皇家的秘辛,岂能由他这个臣子说出来。幸亏是皇帝没有怪罪下来,若是天子盛怒,他们枫家又岂能全身而退?

    枫遥摇摇头,暗叹自己困于故旧之情,今日还是要再上一道请罪的折子。

    玉轻琰再次回到御书房已经过了午时了。还没等到他宣枫遥进宫,便收到了枫遥的请罪折子。

    “臣枫遥上书请罪:微臣自知今日所言冲撞了陛下,特上书向陛下请罪……微臣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玉轻琰看了之后笑了笑,“去请丞相大人入宫。”

    今日是枫遥第二次进御书房,他不敢抬眸,只能用宽大的官服尽可能地不让陛下看到他的脸。跪定后静待玉轻琰开口。

    “丞相平身,赐座上茶。”

    待到上茶后,玉轻琰才缓缓开口道:“爱卿这一封请罪折子可真是令朕感动啊。”

    枫遥自是深谙为官之道,如今被这么一说,立马吓得行礼,“臣惶恐。”

    玉轻琰挥了挥手,表示并不追究先前的事。

    枫遥这才敢坐下。

    “丞相不必多言。今日之事,朕,的确有处理得不够妥当之处。朕已经拟好敕令,交由中书,不日就会在国中张贴寻找皇兄和安城长公主的告示。”

    枫遥听到玉轻琰这么说,心中不可谓不震撼。

    “臣代北疆百姓,叩谢陛下圣恩!国遇明君,此乃百姓之福,钟笑之福啊!”

    玉轻尘挥挥手让枫遥退下后,问旁边的人:“最近派出打探昕王下落的人可有消息?”

    “回陛下,近日暗卫并没有得到关于昕王殿下的消息,您看是不是要再加派些人手?”

    “不必了。他会回来的。”

    *

    烟花三月,苏江离的身体也随着春天的到来不断好转。

    她自己配合,枫尘宫上下也每天流水般的银子给她买药材,搜集补品。

    平日景翊和苏亦辰都很忙,苏江离的调养都交给了枫湖。

    尤其是玉轻琰将寻找昕王和国师之女的消息广而告之之后,苏亦辰也不得不多加小心。

    虽然母亲去世前曾和他说过玉轻琰与这些事情没有关系,但是苏亦辰怎么可能心中没有郁愤。

    苏亦辰长大了,可是玉轻尘却被永远遗弃在了过去,不见天日。

    母亲去世时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自责,自己没能保护好江离的执念,没有给母亲平反昭雪的懊恼……这些念头每日都像钝刀一般在他心上来回拉扯。

    他靠着这股气活到现在,让他放下就是对母亲和江离的背叛。没了这口气,他还剩什么呢?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看到了苏江离。

    苏江离今天穿了绿衣,配了一条披帛。她好像对青色绿色情有独钟,至少苏亦辰每次见到她的时候,这个颜色就没少过。

    “兄长,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书阁?”苏江离难得见他一次。

    她现在多走两步还是会觉得累得支撑不住,但是枫湖说让她多走走,所以她就自己走到书阁看书。

    虽然从水秀阁到书阁距离不远,但是她额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汗,在阳光下看倒显得更精神了些。

    苏江离对于自己记不得以前的事情好像毫无探究的意思,苏亦辰说什么她都相信。

    “我看着你今天也比前两天精神好多了,但是看书也别太晚,费眼睛。”苏亦辰看到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有些不高兴。扶着她进到书阁里坐下。

    “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我还是专门给你安排个人贴身照顾你。”

    苏江离倒是觉得没什么,“哥,不用了,我每天就这几步路,真的不用专门派人给我。今天本来也是枫湖要陪我来的,结果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被翊儿姐姐叫走了。”

    苏亦辰无奈,但也拿她没办法。他同她讲了好几次,但是都被推回来了。

    苏亦辰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苏江离乖巧地点头,看了他几秒,开口说:“哥你瘦了。”

    “瘦了吗?”

    她很肯定地说:“瘦了。你最近好忙,心事重重的。”笑也不开心。

    苏亦辰没想到被她看了出来,但是他怎么能和她说原因呢,只能说事务繁忙所以累了,只是没有休息好。

    然后苏江离就让他赶紧去休息,一直目送他直到看不见才在书阁拿起一本书来。

    她看书很快,记忆力也很好。

    翻着翻着,她喃喃道:“奇怪,这《国史》中对官员的记录都一直到先帝驾崩时,可是为何独独少了先帝时期有关国师的记载?”

    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只交代了国师是令翎路安定府人氏,其他姓名、画像和生卒年月一概不知。

    苏江离又去翻了令翎地理志,才从零星分布的几处着墨中得知先国师已在十七年前卒。

    她觉得莫名其妙,但也只是摇摇头,把书放回了原处,继续看了起来。

    而在枫尘大殿中,宫主和护法三人的氛围则不像苏江离那般惬意了。

    “亦辰,你说什么?你是昕王!”

    枫湖乍一知道自己兄弟是皇亲国戚,他的反应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是对苏亦辰的同情。

    枫湖是当朝丞相唯一的孙子,这些事情多少还是会知道一些。他知道一些昕王和安城长公主的事情。

    枫遥一直把先国师苏聆当成自己的女儿般看待,在她被封皇后之后也颇为唏嘘。

    枫湖还记得枫遥曾在一次闲谈时提了那么一句,只说她这一生的悲剧都是因为被一时的情爱冲昏了头,便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人。

    “你是昕王,那江离她不就是最近朝廷在寻的长公主?陛下以前从未提过你们兄妹,现在大肆宣扬,到底是手足情深,还是为了在太后驾崩后一举发力铲除一切对他不利的人?”

章节目录

枫知秋晚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春秋照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春秋照水并收藏枫知秋晚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