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王殿下!

    这一声好比一石落水浪起千层,朝堂上都是嗡嗡地议论声。

    文官交头接耳,武将也一反沉默的常态,一时间窃窃私语者有之,回头看殿门者有之,就连玉轻琰也惊讶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殿门徐徐打开,众人逆着光看到这位从未踏足过坤泽殿的昕王殿下缓步进殿。

    国中谁人不知,这两兄弟因上一辈的事不和已久。

    尤其是这位堪称传奇的昕王殿下,傲气的很。就算陛下登基后,有意缓和与他的关系,派人四处寻找他的下落,想劝他回来,可这位王爷行踪实在难以捉摸,也丝毫不为所动。

    儿时随先国师离宫,把一出生就得到的太子之位拱手让人,从此再也没有踏足过皇城的昕王殿下;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太后下葬都不曾露面的昕王殿下;传说已经娶妻却未曾将发妻写进皇家族谱的昕王……

    怎么偏在今天,临了朝呢?

    渡黎宫!肯定是渡黎宫!

    先国师的女儿刚生下就没有朝臣见过,况且二十年朝臣都要换一轮了,除了一母同胞的昕王,还有谁能断定现在那个国师的血脉是真是假!

    等到苏亦辰站定,他们立马行礼:“臣等恭迎昕王殿下!”

    苏亦辰没有让他们起身,他抬头看着玉轻琰意想不到的神情,面无表情,垂眸片刻。

    一时间仿佛时光停滞。

    行礼的官员等着昕王说起身,玉轻琰不知道苏亦辰想做什么,也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

    不曾想……谁都不曾想——

    苏亦辰深呼吸两下,敛眸垂首,右膝一弯,左膝随之重重落地。

    “微臣,玉轻尘,叩见陛下。”

    微臣,叩见,陛下。

    玉轻琰早下令,朝中大员不必再自称“微臣”,更何况皇亲宗族!见皇帝不必说“叩见”,更何况是玉轻尘!

    大殿上、众人耳边都回响着苏亦辰在殿上的一跪。

    玉轻琰被震住了,等他被身旁的人提醒,才磕磕巴巴地说:“平、皇兄平身!赐座!”

    苏亦辰谢绝了赐座的殊荣,微微侧身让他们平身后,站到了枫遥前面。

    玉轻琰看着这个几天未见就判若两人的兄长,开口问道:“皇兄近日可曾安好?今日来朝,所谓何事?”

    太别扭了,说什么都别扭,最后只想出一句无关痛痒的寒暄。

    这原本是嫡长子玉轻尘的朝堂,可他放弃皇位与傲骨,甘愿俯首称臣。

    不过苏亦辰没有在意,他本就不在乎这些,也从来没有踏足朝堂的想法。

    如果不是为了他妹妹以后在京城好过一点,他才不会回来趟这趟浑水。

    苏亦辰行礼道:“微臣此次前来是为了国师血脉。住在渡黎宫的人,就是我的亲妹妹玉安城,安定的安,城池的城。半年前我夫人恰巧见到她身受重伤,索性带回去让江湖一郎中治疗。”

    满朝哗然!

    不过苏亦辰并没有给众人提问的时间,说完就侧身看向蔡嵩,“这位大人看着倒是眼生,不知如何称呼?几时入朝?”

    睁眼说瞎话!

    满朝谁不知道先国师对蔡嵩有知遇之恩,谁不知道蔡嵩是当年提出先国师私通别国的朝臣。

    昕王殿下如今这样说,不是当众打蔡嵩的脸吗?

    不过即使被打脸,蔡嵩也不得不赔笑回答:“下官建平路润州人士,姓蔡单名嵩,先帝辅承八年进士及第。”

    苏亦辰听后人畜无害地笑了笑,“辅承年间?那时我年纪尚幼,不认得蔡大人也是正常。大人未到不惑之年就有如此作为,恐怕就连枫丞相也望尘莫及吧!还望大人能守住现在的殊荣,莫要落个晚境凄凉。”如同先国师一般的下场!

    蔡嵩听完昕王殿下的这番话,冷汗都冒了出来,立即弯腰行礼,“多谢王爷提点,下官定铭记在心。”

    借机擦去额上的冷汗。

    他此时落了下风,便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问道:“下官高霭,敢问王爷,先国师带领幼女离宫近二十年,您也一直在外寻找,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尚在襁褓的婴儿如今样貌必然大有不同。不知王爷如何断定此人就是您的妹妹,当朝国师血脉?”

    苏亦辰微微笑笑,“高大人,若是连我都不能判断此人到底是不是我妹妹,难道天下还有别人知道?你能知道?”

    “王爷莫要故意曲解臣的意思,若想服众,还请王爷拿出可靠的信物!”

    高霭看到苏亦辰听后愣了一下,乘胜追击:“既然王爷拿不出信物,又认错了人,我钟笑皇室颜面何在,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苏亦辰无奈地笑了一下,看向玉轻琰:“陛下,当年情况混乱,先国师的确没有留下什么信物当做证明。”

    玉轻琰的脸色有些难看,与之不同的是站在朝堂上的一些人心中脸上的笑容都快憋不住了。

    不过苏亦辰似乎格外擅长让这些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过虽然没有证明,但是令翎山乃是我钟笑皇族陵墓所在,山口有先辈留下的阵法,非皇族血脉及皇族凭证不能进。就连,太后,和皇后娘娘都不能毫无凭借地进去。陛下,微臣说的可对?”

    玉轻琰点头:“确实如此,以往妃嫔、太后入葬令翎山的时候,的确要有凭证。”

    “微臣半年前曾携妻进山拜见母亲,我夫人所用的凭借就是昨日渡黎宫中人的一滴血。当然,诸位大人若是还不相信,不妨让她走一遭,顺道去祭拜一下先母。”

    *

    相比于此时朝堂剑拔弩张暗流涌动,昕王府倒是一季好景。

    玉安城今日一早就和她哥回了昕王府,连同渡黎宫的那些人也一同带了过来。

    虽然苏亦辰从未来过昕王府,但是这种宅子布局千篇一律,玉轻琰在枫尘宫时便将王府的布局图留下来,更何况布局还是仿着渡黎宫修建的,他也不多看,换上朝服便进宫去了。

    留下来玉安城一个人和一张图在这里摸索,她记忆力好,不久就把王府摸了个底儿透。

    王府被皇帝派人打理的很好,可是这里就像是一个标本,一应俱全,一尘不染。

    但是任何人都能看穿这就是一个壳子。

    没有人气儿,没有家的味道。

    她漫无目的地在府中瞎转,转到了书房,从书架子上拎出来一本书,坐在靠窗的座上翻了几页。

    书很有趣,但是看书人的心思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心不静。

    现下想想,当初怎么就答应了要来当国师!

    这么大的国,这么多的百姓,她能做好吗?

    她突然想起了她母亲。到钟笑这么久了,还从未去祭奠过她。

    她刚生下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希望自己有怎样的人生

    玉安城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她怎么会知道呢?

    但一定不会是像现在这样。

    思及此,玉安城把书塞回去,摊开了宣纸,磨了墨,提笔练字。

    才刚刚开个头,就听到外面飘进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亦辰?快出来,赶紧的!苏!亦!辰!你不会不在家吧?昨天大半夜让我今天来找你,你竟然不在家?苏亦辰!”

    玉安城冷着脸把门打开:“别吵了,我哥上朝了。”

    枫湖真的没再吵。

    他被惊讶冲昏了头:没人告诉他玉安城在这儿啊!

    玉安城站在书房门口,隔着半个院子看着他。没有转身回屋的意思,也没想和他搭话。

    那天晚上那句“安城”,就好像两人心里的一个结,这个结还没来得及打开,此刻又硬生生地系了一个。

    这是枫湖好多年来头一次生出了逃走的念头。

    他一向活泼跳脱,此刻却应付不了这种沉寂无声的场面。

    可是他十分清楚他不能转头就走,因为眼前的这个人明显生他的气了。

    她可是未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为了她以后可能对他爷爷的公报私仇,不能惹……

    她是他知己的妹妹,为了以后自己能随心所欲在枫尘宫混日子不受景翊欺负,不敢惹……

    可他知道,这些都是借口。

    真心是:她是他心之所属,情之所托。

    “嗯,呃,这个……嗯……”他罕见地顿了顿,斟酌了一下措辞。

    “你不是在渡黎宫住吗,怎么来了昕王府?”

    良久的沉默。沉默到枫湖下一刻就要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我哥说这里清静。”

    她不知道到底为什么生他的气,可能是因为他带她去喝酒,才会看见那些逃荒的难民;可能是一声声“玉安城”逼她不得不背上沉甸甸的家国天下;可能是两人尴尬得能把人凌迟的气氛和他那句恰到好处的没话找话让她心生不满……

    惹她不清净的人再次选择对号入座,拿出来那把已经泛着老旧颜色的白宣扇子。

    对,还有这把让他珍之重之的折扇!

    看着玉安城的脸色又冷了几分,枫湖摇着扇子的手一顿,默默把手背到身后,将扇子藏起来。

    枫湖偷瞄着她把手搭在门后随时就要关门的架势,心里的退堂鼓敲地震天响。

    “那我去宫墙根候着你哥下朝,再同他一起回来?”

    “好。”推手关门。

    “别!”

    枫湖逃走的心立马偃旗息鼓,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书房门口,一只手抵住了书房马上就要关上的门,另一只手擦过她未盘的青丝,顺势拉住了玉安城的衣袖。

    “我错了,别关门,安城。”

    枫湖趁着玉安城发愣,借机侧身滑了进去,背对着她长舒一口气。

    再转过来时,又是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

    这个混蛋!

    枫湖刚坐下,昕王殿下才姗姗来迟。

    玉安城循声看到已经苏亦辰走到院中,快步迎了上去:“哥,你回来了。”

    苏亦辰没等玉安城问及朝堂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先开口道:“婆婆她们安顿好了吗?”

    玉安城笑笑,“哥你就放心吧,我亲自安排,不会出错的。今天在朝堂上说的怎么样?”

    苏亦辰不答反问:“我来之前和你嫂子说从枫尘宫调来一个姑娘做你的护卫,方才已经到了,你拿你的令牌去城南天桐分堂,我昨天已经交代过了。现在就去,我有事要单独和枫湖谈。”

    玉安城“哦”了一声,朝书房看了一眼,正好瞥到枫湖笑着看她。立马转身走了。

    估摸着玉安城出了王府,苏亦辰也在卧房换好了常服出来。

    “找我来干嘛?朝堂上那些事儿我帮不上忙,给她的护卫也到了。除了这两个,你叫我过来还能有什么事?”

    苏亦辰一句话没说,冲着他来了一拳。

    枫湖措手不及,没想到苏亦辰一言不发就跟他动了手。

    手捂着肚子,恼得不行:“苏亦辰你有病啊!你知不知道你在干嘛!”

    “当然知道。我打的就是你!”

    枫湖虽医术精湛,但武功比苏亦辰略逊一筹,此时被激怒了,下手也是毫不留情,专往人痛处上砸。

    “你是不是闲的?发什么神经跑这儿来跟我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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