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凉风渐起。
苍翠的令翎山在雾色的笼罩下朦胧起来。
容祈最南端和钟笑接壤的地方是雍州，枫华不久前刚在这里买下这座宅子。
“长安一定很喜欢这里，暖和，开阔，哪怕什么都不做，单单站在这里都是一种享受。”
可惜身旁的近侍并没有随着他伤春悲秋：“王爷，您该回去了，要是没赶上北蕃公主进京的时间，陛下怕是要动怒了。”
枫华没动，敛了笑容。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什么都不管，一心只想找到她。”
如果她还活着，还在容祈，那一定不会这么久还没有一点消息。如果她在别国……
“呵，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被父皇一道圣旨拘着，随意我怎么跑，就是不能离开容祈一步。”
“王爷离京太久，川王可是出尽了风头，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对我们更加不利。陛下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北蕃欲与我国结秦晋之好……风云变幻之际，王爷切不可在此时心生退意。您在军中多年，威望非川王可比，若是不能在此时再进一步，迎娶北蕃公主得到助力，日后川王登基，难道还能保全身家性命吗？”
枫华想开口反驳，但是情况的确是这样。
”再者属下听说月余前钟笑在外流离多年的国师被寻到了，现在正在钟笑北疆大刀阔斧地整顿吏治，治理旱灾和流民匪寇。您此刻再不回去，恐生大变。”
“钟笑国师？怎么从前没有听到过一点消息？”
“属下接到的消息是，一个月前她在天桐城继承国师位，随即微服前往令翎路，一直没有人知道具体行踪，直到近几日才在平州亮明了身份，雷霆手段处置了令翎路安定府平州知州，还羁押了建平路的转运使林捷。”
枫华终于正眼看向施遗，他立马知道自家王爷的意思，说下去。
“这位国师的名字叫玉安城。是钟笑先皇发妻所生的公主。”
枫华沉思一会儿，正色道：“再停两天回京，我去建平路看看。”
“王爷！”
“退下！”
身边终于清静了，枫华再去看刚才的景色，突然感觉了无趣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邻国的国师而已，何必如此在意。
但他隐隐之中感觉，如果此时不去，一定会后悔。
*
她此时正坐在建平路崇州府转运使衙里看账。
枫湖自告奋勇要同她一起看账本，不过随着天色一点点沉下去，他不耐烦地把书一扣。
“安城，别看账本了，你都在这里坐了一天了，受得了吗？”
玉安城头都不抬一下，说出口的话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头桩子：“没人强迫你，是你要来的。”
“嗯，所以我同你坐这大半天，那看在我这半天的苦劳的份上，你愿不愿意陪我一同用个晚膳？”
玉安城斜了他一眼，眼睛中已经有了不少的红血丝。
“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出去找点吃的，我今天得把这些看完。”
她指了指桌上摊着的几摞账本，拿笔在其中一张纸上划了一道。
枫湖想了一下，起身拿走了她手中的笔，小指还似有似无地碰到她的手心。
玉安城蓦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他。
他一时被那双眼睛所摄，一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众所周知，说服玉安城分两步。
半天了才想出不是他本来想说的话：“我这次来，你家兄嫂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尤其是翊儿，你都不晓得她有多唠叨！你要是饿着了，回头他俩不得扒我一层皮？”
第一步是动之以情。
“安城听话，出来透透风，去吃饭。”
第二步是枫湖撒个娇。
玉安城仍然没动，他又加了句：“查账也更有精神。”
哦，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
他说的对。起码玉安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吃饭吧。”
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严格遵循祖宗“食不言”的规矩，气氛有些微妙。
采薇的手很巧，虽然很少下厨房，但是味道还不错，她当然不想夹在两人中间，飞快吃完后就离开了。
只要她跑地够快，尴尬就与她无关。
枫湖一反常态，吃得很慢，还时不时的用多出来的一双筷子给她夹菜。
这举动怎么看怎么暧昧，两人现在这算什么呢。
不过玉安城没制止枫湖，她默许了面前这个人对她做的一切。
像是纵容他对她的温柔，又像是不在意这些的放手。
总之枫湖此刻格外想念当时在枫尘宫咄咄逼人的玉安城。
他不喜欢喜怒不形于色的国师。
他心疼了。
“公子！”枫湖正给玉安城夹菜，筷子都还没收回来，就看到自己身边平时跟着的袁来慌张地跑进来。
“公子，京城来信说丞相在朝堂上病倒了，让您赶紧回去！”
枫湖的筷子一下掉在地上，匆匆交代一句让他留在这里任玉安城调遣后，立马赶去了崇州分堂。
他对阵法是真的没什么研究，不敢在这时候多耽误时间。
玉安城也早就停筷了。
枫遥病了，怎么突然就在这个时候？
“袁来，京城可说丞相病倒是因为什么，这病来的也太快了。”
到最后都快是喃喃自语了，但袁来听到她这么问，也知道她对枫遥不是很了解，回复她:“公子和爹都说过丞相自年前身体就不太好，后来经岐黄阁主妙手，调理一阵后有所缓和，但恐怕只治标不治本。”
再加上丞相挂念北疆旱情和流寇，一直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近来朝堂上风声也对丞相没有什么益处，蔡嵩施压，御史台见风使舵也弹劾丞相结党营私。这次来病也不知道是旧疾又发还是被气出病来。
只不过后半段他没说出口。
玉安城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不过上次看枫遥并不像是旧疾缠身的模样，这次恐怕不只是旧疾那么简单吧。
看来要问问林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就在枫湖匆忙离开崇州的第二天，枫华进了崇州城门。
“崇州府是建平路的首府，转运使府衙离这里不远，属下刚在客栈订了上等间。听说钟笑国师每日清晨都会抽出时间在城中走一走，明天就能见到她了。”
第二天转运使衙门前多了两个陌生人，可惜今日等到中午才看到了和施遗描述的相差无几的女人戴着青色的帷帽出门向城东走去。
枫华没让施遗跟着，他想一个人去看看这个雷厉风行的钟笑国师到底几斤几两。
走到一个街角，被一把剑抵在了脖子上。
剑在他不远处出鞘却连声响都没有。
“为什么跟着我？”
枫华听着有些耳熟。也许是因为听的少，或者是很久没听过了，一时间忘了这声音属于谁。
虽然枫华是容祈的皇子，不过他并不想隐瞒自己的名字，坦坦荡荡地说：“在下枫华，闻国师盛名，今日特来拜会，唐突了。不过姑娘应该不是在下想见的人吧。”
那人将剑一收。
“我家国师让我请公子到转运使衙一叙。”
枫华被引到客厅，但他始终没有坐下，站得他腿都快麻了，才从身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中药味混着薄荷的清凉。
这人怎么在屋中还带着帷帽？
枫华在军中磨砺许久，已然不会轻易在人前暴露自己的情绪。
她从门口径直走向主座，摘下帷帽后转身。
“枫华哥哥，好久不见。”
其实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所有那些伪装的冷静和淡定都会灰飞烟灭。
他看见这个人，听到这个声音，脑中竟浮现起院中的树荫，听到此起彼伏的聒噪的蝉声，甚至想到疆场上的刀光剑影，听到短兵相接、战马嘶鸣。
他的耳中已经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能越来越模糊地看到她说话时嘴唇的变化。
“君长安……”
声音小的根本听不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没有发出了声音。
她只是笑，但枫华却遍体生寒。
手心的冷汗让他冷静了几分，深深呼吸了几次恢复些理智后才仔细打量面前的人。
她冷眼旁观。
等他冷静些后才开口让他入座。但自己先坐了下来。
“枫华哥哥，何必这么看着我？只才过去半年，我也不至于面目全非吧。”
“长安，你为什么不回家？我们都找了你这么久！”
玉安城充耳不闻，甚至还摸出了几颗枫湖以前带给她的话梅糖。
等她吃完那几颗话梅糖，将嘴里药的苦味消得差不多后，走到他面前。
“枫华，你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有些东西顷刻已变，半年光景，早已足够物是人非。
君长安，这世上少有能和她相比的女人了。
她见多识广，简直比君长洲还像君源栽培的国师之位的继承人。
他在军中这些年，从来没少听旁边人说京中君家长女如何如何。
那是他在军中枯燥生活唯一的慰藉。
那是藏在心里的，深深的爱意。
直到他们被指婚。
那是将来只属于他的骄傲。
他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听着从未听她说出过的刻薄话语，抬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像以前想让她开心那样给她慰藉，却被她用手挡开。
“这里只有我哥哥和心上人能碰，烦请自重。”
枫华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没有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仍然只是问她：“长安你为什么不回家？你知不知道国师、长洲还有我，我们有多担心你！”
她不想再对着容祈的人说什么，转身坐到椅子上，一直盯着地面。
担心，她当然知道他们有多担心，可是他们担心的是君长安。
而她，“枫华殿下，我不是君长安。我是钟笑的国师。”
君长安只是天谕城中的一把刀而已。
不是这样的……
枫华欲开口说什么，但是玉安城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我顾念君家养育之恩，让君长洲见我一面，知道我还活着，这足矣。
“君国师夫人枫桥去世后，他从来不把家当成家，除夕守岁都没有和他的儿女一起过。君长安生病的时候，被朝中人报复差点丧命的时候，君源这个当爹的在哪儿？现在君长安走了，他知道那是他家了。
“而你，殿下……”
她这两天起来感到不太舒服，话说多了总感觉嗓子痒，所以时不时得润润，枫华的声音也恰好被咳嗽的声音打断。
枫华被这一串快把肺咳嗽出来地架势闭了嘴。
“当你接到你父皇的旨意娶我为妻的时候，心中想的第一个念头应该是娶她对你在朝堂上有什么影响，她的出现会不会成为你登基的助力。
“这半年，想必大家都没好日子过，你看似脱离了朝堂，但是这丝毫不会影响你的地位。你此时抽身既避开了国师一党的声讨，还博得一个重情的名头，一箭双雕。
“你决定此时回去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皇帝允许你重情，但是他绝对不会让他未来的继承人耽与过往，半年的时间刚好，堵住朝臣悠悠之口，也能韬光养晦。”
说着说着，她自己渐渐没声了。
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陈年之事在此时诉说，不过是心中多年忿忿不平罢了。好赖也没什么立场和机会回去了，再说这些多没意思。
她无奈地笑了笑，抬头看着一直站在她面前听她说这么多废话的人。
枫华站着没动，看着君长安走到他面前，眼睛里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明亮。
那一刻他就知道，世间再无君长安。
苍翠的令翎山在雾色的笼罩下朦胧起来。
容祈最南端和钟笑接壤的地方是雍州，枫华不久前刚在这里买下这座宅子。
“长安一定很喜欢这里，暖和，开阔，哪怕什么都不做，单单站在这里都是一种享受。”
可惜身旁的近侍并没有随着他伤春悲秋：“王爷，您该回去了，要是没赶上北蕃公主进京的时间，陛下怕是要动怒了。”
枫华没动，敛了笑容。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什么都不管，一心只想找到她。”
如果她还活着，还在容祈，那一定不会这么久还没有一点消息。如果她在别国……
“呵，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被父皇一道圣旨拘着，随意我怎么跑，就是不能离开容祈一步。”
“王爷离京太久，川王可是出尽了风头，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对我们更加不利。陛下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北蕃欲与我国结秦晋之好……风云变幻之际，王爷切不可在此时心生退意。您在军中多年，威望非川王可比，若是不能在此时再进一步，迎娶北蕃公主得到助力，日后川王登基，难道还能保全身家性命吗？”
枫华想开口反驳，但是情况的确是这样。
”再者属下听说月余前钟笑在外流离多年的国师被寻到了，现在正在钟笑北疆大刀阔斧地整顿吏治，治理旱灾和流民匪寇。您此刻再不回去，恐生大变。”
“钟笑国师？怎么从前没有听到过一点消息？”
“属下接到的消息是，一个月前她在天桐城继承国师位，随即微服前往令翎路，一直没有人知道具体行踪，直到近几日才在平州亮明了身份，雷霆手段处置了令翎路安定府平州知州，还羁押了建平路的转运使林捷。”
枫华终于正眼看向施遗，他立马知道自家王爷的意思，说下去。
“这位国师的名字叫玉安城。是钟笑先皇发妻所生的公主。”
枫华沉思一会儿，正色道：“再停两天回京，我去建平路看看。”
“王爷！”
“退下！”
身边终于清静了，枫华再去看刚才的景色，突然感觉了无趣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邻国的国师而已，何必如此在意。
但他隐隐之中感觉，如果此时不去，一定会后悔。
*
她此时正坐在建平路崇州府转运使衙里看账。
枫湖自告奋勇要同她一起看账本，不过随着天色一点点沉下去，他不耐烦地把书一扣。
“安城，别看账本了，你都在这里坐了一天了，受得了吗？”
玉安城头都不抬一下，说出口的话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头桩子：“没人强迫你，是你要来的。”
“嗯，所以我同你坐这大半天，那看在我这半天的苦劳的份上，你愿不愿意陪我一同用个晚膳？”
玉安城斜了他一眼，眼睛中已经有了不少的红血丝。
“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出去找点吃的，我今天得把这些看完。”
她指了指桌上摊着的几摞账本，拿笔在其中一张纸上划了一道。
枫湖想了一下，起身拿走了她手中的笔，小指还似有似无地碰到她的手心。
玉安城蓦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他。
他一时被那双眼睛所摄，一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众所周知，说服玉安城分两步。
半天了才想出不是他本来想说的话：“我这次来，你家兄嫂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照顾好你，尤其是翊儿，你都不晓得她有多唠叨！你要是饿着了，回头他俩不得扒我一层皮？”
第一步是动之以情。
“安城听话，出来透透风，去吃饭。”
第二步是枫湖撒个娇。
玉安城仍然没动，他又加了句：“查账也更有精神。”
哦，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一切以时间地点条件为转移。
他说的对。起码玉安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那吃饭吧。”
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严格遵循祖宗“食不言”的规矩，气氛有些微妙。
采薇的手很巧，虽然很少下厨房，但是味道还不错，她当然不想夹在两人中间，飞快吃完后就离开了。
只要她跑地够快，尴尬就与她无关。
枫湖一反常态，吃得很慢，还时不时的用多出来的一双筷子给她夹菜。
这举动怎么看怎么暧昧，两人现在这算什么呢。
不过玉安城没制止枫湖，她默许了面前这个人对她做的一切。
像是纵容他对她的温柔，又像是不在意这些的放手。
总之枫湖此刻格外想念当时在枫尘宫咄咄逼人的玉安城。
他不喜欢喜怒不形于色的国师。
他心疼了。
“公子！”枫湖正给玉安城夹菜，筷子都还没收回来，就看到自己身边平时跟着的袁来慌张地跑进来。
“公子，京城来信说丞相在朝堂上病倒了，让您赶紧回去！”
枫湖的筷子一下掉在地上，匆匆交代一句让他留在这里任玉安城调遣后，立马赶去了崇州分堂。
他对阵法是真的没什么研究，不敢在这时候多耽误时间。
玉安城也早就停筷了。
枫遥病了，怎么突然就在这个时候？
“袁来，京城可说丞相病倒是因为什么，这病来的也太快了。”
到最后都快是喃喃自语了，但袁来听到她这么问，也知道她对枫遥不是很了解，回复她:“公子和爹都说过丞相自年前身体就不太好，后来经岐黄阁主妙手，调理一阵后有所缓和，但恐怕只治标不治本。”
再加上丞相挂念北疆旱情和流寇，一直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近来朝堂上风声也对丞相没有什么益处，蔡嵩施压，御史台见风使舵也弹劾丞相结党营私。这次来病也不知道是旧疾又发还是被气出病来。
只不过后半段他没说出口。
玉安城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不过上次看枫遥并不像是旧疾缠身的模样，这次恐怕不只是旧疾那么简单吧。
看来要问问林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就在枫湖匆忙离开崇州的第二天，枫华进了崇州城门。
“崇州府是建平路的首府，转运使府衙离这里不远，属下刚在客栈订了上等间。听说钟笑国师每日清晨都会抽出时间在城中走一走，明天就能见到她了。”
第二天转运使衙门前多了两个陌生人，可惜今日等到中午才看到了和施遗描述的相差无几的女人戴着青色的帷帽出门向城东走去。
枫华没让施遗跟着，他想一个人去看看这个雷厉风行的钟笑国师到底几斤几两。
走到一个街角，被一把剑抵在了脖子上。
剑在他不远处出鞘却连声响都没有。
“为什么跟着我？”
枫华听着有些耳熟。也许是因为听的少，或者是很久没听过了，一时间忘了这声音属于谁。
虽然枫华是容祈的皇子，不过他并不想隐瞒自己的名字，坦坦荡荡地说：“在下枫华，闻国师盛名，今日特来拜会，唐突了。不过姑娘应该不是在下想见的人吧。”
那人将剑一收。
“我家国师让我请公子到转运使衙一叙。”
枫华被引到客厅，但他始终没有坐下，站得他腿都快麻了，才从身后传来了一丝微弱的中药味混着薄荷的清凉。
这人怎么在屋中还带着帷帽？
枫华在军中磨砺许久，已然不会轻易在人前暴露自己的情绪。
她从门口径直走向主座，摘下帷帽后转身。
“枫华哥哥，好久不见。”
其实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所有那些伪装的冷静和淡定都会灰飞烟灭。
他看见这个人，听到这个声音，脑中竟浮现起院中的树荫，听到此起彼伏的聒噪的蝉声，甚至想到疆场上的刀光剑影，听到短兵相接、战马嘶鸣。
他的耳中已经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能越来越模糊地看到她说话时嘴唇的变化。
“君长安……”
声音小的根本听不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没有发出了声音。
她只是笑，但枫华却遍体生寒。
手心的冷汗让他冷静了几分，深深呼吸了几次恢复些理智后才仔细打量面前的人。
她冷眼旁观。
等他冷静些后才开口让他入座。但自己先坐了下来。
“枫华哥哥，何必这么看着我？只才过去半年，我也不至于面目全非吧。”
“长安，你为什么不回家？我们都找了你这么久！”
玉安城充耳不闻，甚至还摸出了几颗枫湖以前带给她的话梅糖。
等她吃完那几颗话梅糖，将嘴里药的苦味消得差不多后，走到他面前。
“枫华，你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有些东西顷刻已变，半年光景，早已足够物是人非。
君长安，这世上少有能和她相比的女人了。
她见多识广，简直比君长洲还像君源栽培的国师之位的继承人。
他在军中这些年，从来没少听旁边人说京中君家长女如何如何。
那是他在军中枯燥生活唯一的慰藉。
那是藏在心里的，深深的爱意。
直到他们被指婚。
那是将来只属于他的骄傲。
他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听着从未听她说出过的刻薄话语，抬手想揉揉她的头发，像以前想让她开心那样给她慰藉，却被她用手挡开。
“这里只有我哥哥和心上人能碰，烦请自重。”
枫华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没有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仍然只是问她：“长安你为什么不回家？你知不知道国师、长洲还有我，我们有多担心你！”
她不想再对着容祈的人说什么，转身坐到椅子上，一直盯着地面。
担心，她当然知道他们有多担心，可是他们担心的是君长安。
而她，“枫华殿下，我不是君长安。我是钟笑的国师。”
君长安只是天谕城中的一把刀而已。
不是这样的……
枫华欲开口说什么，但是玉安城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我顾念君家养育之恩，让君长洲见我一面，知道我还活着，这足矣。
“君国师夫人枫桥去世后，他从来不把家当成家，除夕守岁都没有和他的儿女一起过。君长安生病的时候，被朝中人报复差点丧命的时候，君源这个当爹的在哪儿？现在君长安走了，他知道那是他家了。
“而你，殿下……”
她这两天起来感到不太舒服，话说多了总感觉嗓子痒，所以时不时得润润，枫华的声音也恰好被咳嗽的声音打断。
枫华被这一串快把肺咳嗽出来地架势闭了嘴。
“当你接到你父皇的旨意娶我为妻的时候，心中想的第一个念头应该是娶她对你在朝堂上有什么影响，她的出现会不会成为你登基的助力。
“这半年，想必大家都没好日子过，你看似脱离了朝堂，但是这丝毫不会影响你的地位。你此时抽身既避开了国师一党的声讨，还博得一个重情的名头，一箭双雕。
“你决定此时回去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皇帝允许你重情，但是他绝对不会让他未来的继承人耽与过往，半年的时间刚好，堵住朝臣悠悠之口，也能韬光养晦。”
说着说着，她自己渐渐没声了。
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陈年之事在此时诉说，不过是心中多年忿忿不平罢了。好赖也没什么立场和机会回去了，再说这些多没意思。
她无奈地笑了笑，抬头看着一直站在她面前听她说这么多废话的人。
枫华站着没动，看着君长安走到他面前，眼睛里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明亮。
那一刻他就知道，世间再无君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