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崇州又像从前的崇州一样忙碌起来。

    只不过以前是真的繁华,而现在忙起来的都是活着的、健康的人。

    枫湖拿着银针包,发型凌乱,胡茬没来得及修理。眼睛里都是血丝,黑眼圈很重。

    “枫湖,你这造型背个包袱,再拿个破碗就能到街上要饭了。”

    林柯难得看见枫湖这个样子,他最近绷得太紧了,几天没合眼。

    枫湖看见林柯,拍了拍脑袋:“忘了,安城的药。那,你自己拿吧,还和以前一样。”

    林柯拿了药,问他:“安城还是没退烧,还喝这个药行吗?”

    枫湖正在配药没听见:“你说什么?”

    林柯看了看他,说:“国师一直发烧,现在也没好,真的没事?我听景翊说,苏护法最近天天担心,国师再不好起来他就要亲自来了。”

    枫湖:“没退烧,怎么还没退烧?她身上的疹子消了吗?”

    林柯:“没有。”

    玉安城没退烧、没消疹,还咳嗽了。

    她什么都咳不出来,但咳地快把肺一起带出来了。

    “小安,”枫湖献宝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你看看这是什么!”

    玉安城刚咳嗽了一阵,嗓子干的不行。

    “我用折的桂花做的桂花糕,国师赏脸尝尝?”

    他拿出一块,往她眼前晃了晃。

    “我尝过了,特别好吃,你要不要尝一口?”

    玉安城点点头。

    枫湖脸上挂着笑,扶她坐好,给她掰了小小的一块。

    “其实你不能吃这些,最近映堂盯得紧,你也吃不到。不过趁他不在,我们就吃小小小小的一块儿。来,张嘴。”

    玉安城放在嘴里化了化,好久才小声说:“这不是桂花糕,是梅花。”

    枫湖坐在她后面,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问她:“嗯,骗你的,就是梅花糕。好吃吗?”

    玉安城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但还是十分给他面子地说:“嗯,特别好吃,特别甜。”

    其实一点都不好吃,也不甜。因为是专门给她做的,所以放了很少很少的糖。

    枫湖又给她捏了一小块,“回答正确,再奖励一块。”

    小孩子把戏。

    但是玉安城很受用。

    “这两天城里怎么样了?”玉安城问他。

    枫湖实话实说:“不太好,很多人都病了。这病来势汹汹地,关键是找不出什么原因,现在也配不出特别合适的药,只能拖着。”

    “枫湖,我听说岐黄阁的好多大夫都累倒了,你们也要多注意休息。别累病了干着急。”

    枫湖听到了“嗯”了声。

    但是这节骨眼上,谁心里想的都是抓紧一切时间和机会多救一个人。

    不是什么时候累了都能歇。

    事情总有轻重缓急,每个人心里也总有比自己更重要的。

    玉安城何尝不知。但她只能说:“辛苦了。”

    玉安城没有办法说其他安慰的话。她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对于一个医者,除了让他觉得自己无能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哪怕是玉安城对枫湖。

    *

    与钟笑举国紧张的氛围相比,几天前,容祈皇城发生了一件热闹事。

    “公主,这就是容祈都城天谕城啊!这里还真的比北蕃繁华一些呢!”

    天谕城主街道此刻两侧站满了百姓,都是为了看一看这北蕃的公主到底是何姿色。

    毕竟也是未来的易珹王妃。也算半个容祈人了。

    坐在轿子里的北蕃公主名叫“云中”,那个说话的侍女是乌兰因。

    “公主,这就是大王给您选的驸马吗,看起来真是英俊,不逊于我们北蕃男儿呢!”

    云中将马车上的帘子掀开,看了一眼微微走在前侧的枫华,未置一词。

    她垂眸,低声斥责乌兰因:“我们身在异乡,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北蕃和大汗的脸面,你切记。”

    乌兰因被自家公主说了一句,心中刚来此处的兴奋也被压下去了些。

    “乌兰因谨记,公主放心。”

    顺着此时马车外挂着的铃铛,云中想起当时在草原上的日子。

    “父汗,”云中正在草原中跑马,就被人喊进王帐。

    王帐中多了一些中原人,旁边是带来的珍奇珠宝。

    “云中,这是容祈国的使臣。”

    云中朝他们施礼。

    使臣的一个代表也回了云中一礼。

    云中是从小被大汗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她的骑射不逊于大部分北蕃男儿。甚至从小学习中原文化,饱读诗书。

    她很聪慧,心中大致已经知道父汗现在召自己前来是何缘故。

    云中看着父汉,他的脸庞依旧坚毅帅气,草原的风不曾在他脸上刻下风霜,但他却早被岁月压弯了腰。

    云中看着她的父汉和容祈使团交流甚欢,但是这顿饭她吃的食不知味。

    等到宴席结束,北蕃国主将云中留了下来。

    “云中,我亲爱的女儿,你是草原赐给北蕃最好的礼物。就连太阳都偏爱你,在发间撒下金色的希望。”

    云中虽然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但还是希望他说,父汉不会让自己最爱的小女儿去中原,父汉会让你永远翱翔在草原的蓝天上,让太阳的光芒撒到草原的每个角落。

    “你是父亲最骄傲的女儿,父亲希望你像草原的烈马一样永远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但是再好的马也要遇到一个赏识它的人才,驾驭它,一起奔向更远的地方。”

    北蕃国主看着眼前的人,眼中是身为父亲的忧虑和骄傲。

    她装作不懂,“父汗,云中心中有翱翔蓝天的雄鹰,也能驾驭草原奔驰的烈马。”

    云中盯着自己的父亲。

    “云中,”北蕃国主温柔地对她说:“你知道父汉的意思。草原的男儿个个都是天地翘楚,但是父汉还是要为你选择容祈的枫华王。”

    “可是容祈好远,云中怕此去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草原,也不能和父汉见面。”

    云中对着她父汉撒娇,以前她这样做,不管是什么,他都会答应他。

    北蕃国主心中更痛。

    再也没有比将掌上明珠送给别人更难过的事情了。

    可他只能宽慰自己的女儿。

    “云中,你不是为了自己而嫁,你是为了草原和北蕃的荣誉而嫁……”

    云中的思绪被外面枫华的声音打断。

    “云中公主,皇宫到了。”

    进到皇宫,见到了父汉口中英明的容祈皇帝。

    她从塞外前来,如何进易珹王府的门都已经在来前谈论好了,她要做的就是留在这里,作为一个吉祥物维系容祈和北蕃的和平。

    依照约定,云中在嫁到王府前要住在皇宫,由宫中的教习婢女为她和乌兰因传授更正规的容祈礼仪。

    云中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头发,想象了一下一会儿将其梳成容祈发饰的模样,很是悲伤。

    她家公主以前在草原上哪里受过这种约束?才刚到容祈就这样那样的让人不舒服,以后嫁到王府,指不定怎么被欺负呢。

    “公主,咱们要在宫中住到什么时候?”

    云中正在看容祈人拿给她的《诫书》:“听他们说这个月二十二是个好日子,宜嫁娶。”

    “云中,你想家了吗?”

    乌兰因看四下无人,才说起在草原上对她的称呼。

    云中翻书的手一顿,反问她:“你不想回草原?”

    当然想。

    “云中,你若是嫁到王府后什么时候能回草原?我们不会一辈子都呆在这里吧。”

    云中也不知道。

    也许有能回家的时间吧,但大概都遥遥无期了。

    乌兰因在皇宫的熏香中,听见门外窸窸窣窣响起的宫人的脚步,看着夕阳落在云中的发梢上,只觉得落寞。

    云中落入凡尘,草原的太阳也为之黯然。

    乌兰因突然想起最近听到的关于准驸马和一个女子的传闻,忍不住和云中讲。

    “云中,你知道容祈国师的女儿君长安吗?”

    ……

    枫华又去了国师府。

    “臣恭喜易珹王殿下,北蕃云中公主沉鱼之姿,性格豪爽,与王爷十分般配。小女若在天有灵,也一定为王爷高兴。”

    君源没有什么恭喜、开心啊其他的意思,就是单纯地想恶心他。

    枫华不敢搭这茬。

    “我在回来之前曾违抗父皇的命令,越过令翎山到钟笑的崇州,见到了钟笑国师玉安城。”

    君源意外,心里想:这枫华是脑子有问题?现在还有闲心跟我聊政治?

    但表面还是露出十分恭敬的表情,表示枫华接下来说的话他会洗耳恭听。

    “她是长安。”

    君源愣住了。

    “什么?你说她是谁?”

    “我那日见她。她是长安。”

    枫华自见到玉安城后心中就一直存有疑惑。

    君长安真的是君源的亲生女儿吗?

    君源为什么对君长安的言行课业比君长洲还要上心?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培养国师的继承人吗?

    除非他知道君长安就是钟笑国师的继承人。

    但为什么呢?倘若当真如此,他为何不将她送回去,反而在膝下养到这么大。

    还有自己的小姑姑枫桥,也同意收养这个女儿吗?

    他有满腹的疑问,可看见君源止不住颤抖的手和已经夺眶而出的眼泪,他怎么也问不出口。

    “我以前听长洲提起过,他曾在钟笑的靖远路见过她,但是当时与她随行的人矢口否认了。如今看来,那就是长安。”

    君源不管枫华此刻同他说这个是为了什么,如今北蕃公主已入皇城,两国联姻已经不可转圜。

    他平复许久,藏住喉间的哽咽,对枫华说:“殿下,你是天潢贵胄,是小女长安不自量力高攀于您。如今北蕃公主就在宫中,陛下圣意也昭告天下,公主云中是您易珹王的正妻。”

    “至于小女,”他抹掉眼角的眼泪,“人死如灯灭,您还是早忘为善。若是因为您记挂长安,因而影响了我容祈与北蕃的情谊,老臣万死难辞其咎,君家也难逃灭门之灾。望殿下成全老臣一片为父之心,留君家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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