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你虽是家中最小的子小,但也不可失了男儿气概。”

    满堂宾客,笙鼓相和。在那噼啪炸开的炮竹中自见一派热闹喜乐的场景。

    李鹤龄眉眼里全是笑,攥着两个小辈的手满面慈爱和蔼的拍了又拍,不忘回头再三的交待道,“太爷爷这就做主成全了你们俩的好事,今后玉儿跟着了你,你当要好生的待她,可不是欺负她,明白了吗?”

    这话一落,单玉儿愣住了。

    站在一旁的李舍泰神色有些尬住,就连八面玲珑的杨昭凤与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太爷爷我……”

    单玉儿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一旁跟个猴儿一样闹腾的小公子给带了过去。

    李非池端着那一盘寿桃,笑嘻嘻的凑了过去,“瞧太爷爷说的,我哪里敢欺负玉儿妹妹,可真正是冤枉。”

    李鹤龄笑呵呵的,点了他的小脑袋,说,“你这个混小子,跟个皮猴一样成天打瓦,家里走动的孩子哪个没有被你欺负过。”

    李非池也不脸红的嬉笑,“哎呀,只不过小时候不知事烧着了玉儿妹妹的小辫子,妹妹都没记着我的仇,倒是太爷爷您记着了。”

    单玉儿面无表情的瞟了他一眼,“我记着呢。”

    都说她小时候是个野丫头。

    这混小子。

    当真是不知道比她野得多少去,不是打树上抓着只虫子满屋子追着吓她,就是往她身上洒了一大把的树叶,最过份的就是那一年的篝火小会,同龄的小朋友玩烟火正玩得高兴,这混球刚刚给她偷来了一大把的烟火,不等她心里感激说一句谢谢。

    回头点燃了烟火吓她要烧她的小裙子,最后真的把她的辫子烧着了。

    该死。

    虽然以她现在真实的年岁,不会再跟这样的混小子去计较什么,尤其是那一天雨天的死别后,但每每看到他,讨打是真的讨打。

    李非池笑着瞅她,“玉儿妹妹还记着呢?妹妹明明是最豪爽快意的,怎么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单玉儿看着那一张嬉皮笑脸,想着那一日的死别,面无表情的伸手将那张嬉皮笑脸扒拉去了另一边,不与他一般计较。

    李非池见她没有理自己,悻悻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真生气啦?那我这番就给妹妹道歉,保证以后任凭玉儿妹妹处置,有太爷爷在,我一定会——”

    话还没有说完。

    肩上正落下了一只手,那手实在凉的没有温度,甚至于有那么一瞬间让他以为好像是蛇爬上了自己的身上,禁不住的打了个寒噤。

    抬头望去。

    看着大哥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李麟生一只手压住了他,神色平静的说道,“太爷爷,玉儿的年龄还小,何以让她早早的与父母分别两地,饱受分离之苦?既是他人的掌上明珠,一切都要与单家二老商议之后再说,不可草率轻谈。”

    那一只手压下,好似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让明明一贯闹腾的小公子乖巧无比。

    单玉儿侧过头。

    从她的视角处望去,正看着他渐深的瞳色,便是不由得望着他意有未明的笑着。

    “这倒是……”

    李鹤龄也反应过来确实是草率了,既没有正式的拜帖,也没有正式的礼单,只是一两句话下来,又是在这般多的口杂之下。

    拍了拍她的手,“是太爷爷草率了,不过你这孩子爷爷着实打心眼里喜欢。”

    末了。

    眼神不忘给到了小辈身上,大抵是在说,你个混小子加油。

    李麟生微微欠身蹲了下来,说,“单大人正巧在府上小住着,太爷爷若是喜欢玉儿,得了空闲我会再带她过来一起看望太爷爷。”

    单玉儿心里好笑侧身着看着他不动声色的挤了进来。

    明明是童子献寿,却将献寿的童子像拎小鸡仔一般的拎去了一旁,甚至于被拨开的献寿童子神色还是一片的乖巧茫然,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大哥的身后。

    小心思。

    当真全是小心思。

    满满的都是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李鹤龄自是不知这些的,看着他在自己的面前蹲了下来,想着眼前这个自生下来便最多灾多难的大孙儿,心里只觉得的心疼,“麟儿,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又病下了,还遭了歹人的暗害,现在可还好吗?”

    李麟生握着他的手,仰头望着他说,“太爷爷,我一切安然。”

    李鹤龄望着他心里是百般感怀,“太爷爷老了,再也不能帮你什么事了,你这孩子是最让太爷爷担心的,这些年了也不见你成家,可让太爷爷怎么安心啊……”

    李麟生沉默了下去。

    李鹤龄拍了拍他的手,说,“家中许久未有喜事,你身子骨自幼便弱,若能得冲一冲喜就好了。”

    李麟生说,“今日太爷爷大寿,自是家中莫大的喜事。”

    李鹤龄笑得有些伤怀,说,“诶,这哪里是能相提并论的?”

    李麟生抬起头,望着他说,“太爷爷,若是可以的话……等一切事情过去后,麟儿的婚事还劳请太爷爷出席为我主持大婚。”

    李鹤龄愣了愣,眼里大喜的追问,“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李麟生没有回答,只是长身叩礼相拜。

    单玉儿随后拜礼。

    叩礼时,单玉儿突然想到了,李鹤龄那一日带着未得逃离的家眷自刎于宗堂之前,死前只留下了“苍天已死,冤屈无申,以死相证,清白何辜”斑斑的十六个刻字,自那一日的家宴后,再无团圆,也没有等到他最放心不下的孙子的大婚之喜。

    单玉儿突然读懂了李麟生眼里的深暗,在望向最疼爱自己的太爷爷时。

    他想到了什么?

    是幼时童年无忧的趴在太爷爷膝上咿呀学语?

    是病时看着自己的亲人担忧的眼神?

    还是那一日大雨,满堂斑斑的血色和悲恸难抑的十六个血字?

    这大概是最后的一次李家的家宴,在不知何数的未来,也许是逃离不过的命运再一次轮回,又或者是趟过这一遭难关的再相聚。单玉儿穿梭在了寿宴上,看着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鲜活的人,从里室走过了外堂,从正房走到了偏房。

    无数的声音从耳边飘过。

    笑声。

    觥觞声。

    笙乐丝竹之声不绝,请来的梨园里最有名的伶人南絮姑娘正在高台上清唱,水袖曼飞。

    每一个都是鲜活的人。

    曾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鲜活的人,有她认识的,交情不错的人,有她只是听过名字,还不曾见面的,这些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却又似萤火一般消逝的人。

    曾经一度。

    让她每每想起时便不由得感叹人生变化无常。

    “……”

    在穿梭过一个又一个的人群后,果不其然的,在偏僻的一隅,看见李麟生正独自一个人坐在了廊院下,也不知他一个人独坐了多久。

    “你喝了酒?”单玉儿一顿。

    也是低头,看见了他正坐的廊院旁放置着一壶清酒。

    “玉儿?”见她走了过来,李麟生握着酒颈的手顿住,怔愣中,只是握着酒壶的颈口望着她。

    “……”

    单玉儿望了他一会儿,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若是她没有找过来,他便是一个人在这里一坐便是一天,一个人消磨着时光,盘织着心里蔓长的毒草,透着那一片片欢笑声。

    何其的寂寥啊。

    “喝了不少,谁准你偷偷喝酒的?”单玉儿凑近了些轻嗅,低道。

    “我酒量其实不差。”李麟生低笑。

    “是吗?”单玉儿这却意外了。

    “我不会骗玉儿。”李麟生说。

    “那我从前从来不曾见你喝过酒?”单玉儿说。

    “只是不曾在你面前喝过。”李麟生低笑道,“到底要几分世家大公子的模样,不然怎么对得上你叫的那一句麟生哥哥。”

    单玉儿望了他一会儿,问,“心情不好吗?”

    李麟生没有回答,只是握着酒颈微微低下了头不语。

    单玉儿伸手抱住了他。

    李麟生一怔。

    “那一日宗堂里发生的一幕,我知道你永远也忘不了。”单玉儿抱着他,低道。

    “……”

    李麟生得她抱住,微微仰着头神色怔了一怔,最终敛下了一双目,将头栖枕在了她的颈边,神色有些无奈的低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想杀人,玉儿。”

    那一双抱着的手有一瞬间的僵住。

    李麟生低道,“毁了这一切的人,谁,我都不想放过。在我醒过来后,我想做的只有这一件事。”

    那是她最担心的事。

    一但逾线的人,会往一个竭近自毁的方式彻底的崩坏,那些沉迷在复仇的人,无一例外的最后死在了自己的心魔之下,哪怕最后大仇得报,所有的一切也再不复从前。

    单玉儿抱着他,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我恨他们,恨所有毁了这一切的人。”李麟生微微睁着一双深暗的眼睛说道,“我看着这一切,看着这一片的欢声喜闹,无法克制的想到那一日满地的素槁尸骨,我定要他们每一个人血债血偿,哪怕付之一切粉身——”

    “今天是太爷爷的生日,”

    一指停落在了他的唇上,单玉儿制止了他再继续说下去,“老人家的寿宴,你这个当孙儿的,都已经做了这一家的家主,便知道不应该在这一天犯了老人家的忌讳。”

    李麟生望着她,抿直了唇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微微侧过头去,握起了手中的那一盏清酒。

    单玉儿看了一会儿。

    挨着他坐在了一旁,一双手后撑在了廊院上,微微侧过身,笑他,“看来我若不来,你便是一个人在这里阴暗的长着毒蘑菇了。”

    李麟生饮罢了酒,听到她这么一说一时哑然。

    单玉儿一只手后撑着廊院,另一只手微微抬起来挡在了上空,“这么好的太阳你看不到,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的春光?”

    李麟生低道,“我原是不想让你看见的。”

    他都一个人躲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了,还是被她给翻了出来。这副消落萎靡不堪的模样,他原是不想让她瞧见,只想着压下了这满腹的杀戾与恨意,再到她面前的时候,依旧是那一个她熟悉的温润公子。

    野有蜻蜓拂水点落,是夏暑的时日。

    万物竞蒸。

    树梢上的蝉声声闹。

    单玉儿一双手后撑在廊院上,笑了笑,只用手肘轻捅了捅他,说,“麟生哥哥,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可会采蘑菇了,长在哪儿的蘑菇我都能给翻出来。”

    李麟生侧过头望着她,看着她笑靥如花,眉眼弯弯的好似一双月牙儿。

    于是。

    也忍不住笑了。

    “是吗。”

    “对啊。”

    单玉儿笑着点头,应声中,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身随着欺压了过去,就在李麟生醉得微薰的怔然中将他压去了廊院旁的朱柱。

    像是在笑他。

    又像是在戏弄调逗于他一般。

    “这阴暗的蘑菇是怎么藏都没用的,还不如翻出来拾掇拾掇,洗上一洗,采回去大火煎炒一番,可是一盘美味佳肴呢。”

    “……”

    李麟生整个人都贴在了柱子上,酒已醒了大半。

章节目录

他朝未辞(双重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弈白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弈白并收藏他朝未辞(双重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