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至把五祭祀五花大绑,困在郊外一处倒垂的逶迤柳树上,不顾他大喊救命,将系着麻绳的他毫不留情地揣了下去。

    五祭祀的脸与水面擦过,由于惯性,很快就被重量给弹了上去,柳树枝桠弯曲到了极致,只稍一用力,仿佛就能听到咔擦的断裂声。

    她轻盈地从柳树跳下,坐在延伸入水中的枯枝,挑拨似的用随手折的柳条拍打水面,漾开点点不小涟漪。

    姜至灿然一笑,静静的欣赏五祭司被吊在半空,一路飞快弹跳拖行、呛水的挣扎样。

    身后,裴景淮斜靠在树荫地下,不知是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看戏。

    待大长老身边的暗卫赶来,见他们奉命保护的人,被吊在湍急的溪流上,口中断断续续地挣扎,唇齿间溢出些救命的词汇来。

    为首一排面面相觑,实在没脸见区区绑着就能发出惨叫的祭司,犹豫、互相推让着选出一个发言人,和裴景淮沟通。

    “殿下,属下奉大长老的命令保护祭司大人。”其中一位队长模样的暗卫拧眉,不知从哪处蹦出,双手抱拳,单膝跪下,“还望殿下出言,请左使高抬贵手。”最后四字,他咬得极轻,恍若蚊叫,自己也觉得没脸。

    暗卫没有阴阳眼自然瞧不见,他们口中的左使正对祭司大人泄私愤。

    “你要是再鬼叫我就将你的嘴堵上。”少女手中的柳条儿,陡然幻化成一条细长无骨的竹叶青来,它从姜至手中脱离,浮在水面吐着危险的蛇信子,朝祭司缓缓移动。

    祭司不停的晃动身子,绳结左右摇摆,因为系得紧,摩擦间牵出几绺麻丝,垂眸,无数狰狞的鬼脸被水面阻断,嘶吼着想要将眼前的“美味”收入口中。

    慢慢的,他的高抬的脚像是灌铅,腹腔发酸,每喊一句,他的脚便离水面愈近。

    姜至托腮,冷然绝美的脸庞,在阳光的斜射下,肌肤白皙宛若白玉。

    她捡起两颗小石子,一颗丢入平静的水面。

    霍然,鬼脸如鱼抢食般争涌着冲破那一方破口,他们俱是亮出尖锐獠牙,最上端的鬼脸被挤压到极致,骤然跃起,咬入五祭司的黑靴上,渗出的毒液腐蚀布料金线,接触到深层的肌肤。

    五祭司登时尖叫出声,少女却是见到了什么有趣之事,娇脆笑意回荡,话音撩人,听得让人心酥骨软,匿在别处的暗卫一阵不敢直视姜至,皆低下头颅,耳根子都红了。

    “拜托,我的小宠物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讨厌害怕他们呢。”她双手合十,轻搓掌心留下的石子,意动,将石子变成饵料丢到狠咬在五祭司脚背的宠物,“小乖,别吃他的肉,不好闻。”

    少女佯装嫌弃,抬手在小巧的鼻尖轻轻扇了扇,被称作小乖的鬼脸恋恋不舍的吐掉到嘴的“美味”,晃摆着火尾,哼哧来到她身边,嘬她葱白的手指。

    裴景淮垂首,黑眸倏眯,凝着危险阴沉的暗芒,似怒。

    黑脸站起,高大的身影,直接阻隔了身前暗卫的眸光,冷哼,他太清楚方才那个暗卫眼神中一闪而过的颜色。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躲在背后,贪恋妄想他的神明。

    极致的戾气占有,促使他扼住了暗卫的脖子,暗卫抬手示意手下不要冲动行事,裴景淮下了重手,只虚虚掐住,歪着头,看起来像是失了神智。

    暗卫心虚怕面对圣子,铁青着脸,青筋乍现的粗粝手掌,微微颤抖攥起。

    猩红诡异的瞳孔,毒辣森厉地盯了一眼他,这道目光,没有任何温度,让暗卫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垂下头颅,绝对的臣服。

    最终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让他们没法向大长老交代,就随殿下和左使去了,毕竟,苗疆说到底还是圣子说了算的。

    “我劝你认清形势,为自己积点德,别动她,否则,我来替你选择如何死。”

    话落,裴景淮勾唇冷笑,语气幽沉,离开了。

    目之可极,少年的视线总是不自觉的跟随着少女。

    遇见你时,神明向我走来,屈膝跪地,俯身于耳畔轻喃,令我仰望半生。

    他悠扬平静的注视天际纯白干净的云,背影落寞又苦涩。

    神明潇洒世间,看破一切,掌握生死,却无权复活任何人,或者违背法则替任何人续命,万物有终,寿命结束进入轮回,周而复始,是亘古不变的定律,没有人可以打破平衡。

    任何疏忽和欠考虑都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他走的每一步都悬在命运之外,有时候明知前路危机重重,他还是得选择背水一战,纵使不敌宿命,也予后人向往勇气与爱的原力。

    这一次,他甘愿沉沦。

    姜至幽幽的凝着手上的鬼脸,微微一笑,继而将视线转向“平静壮丽”的水面,青鸟擦过划开一道破口,又有鬼脸飞出,她用还剩的一块石头击落,动作漫不经心,“他走了吗?”

    他自然指的是裴景淮。

    鬼脸咿呀咿呀的叫,根本听不懂它在说说什么。

    她知道裴景淮有阴阳眼,当然可以看见自己将黄泉中的水倒入其中,吓唬五祭司,不会取他性命,但足以让他往后每一个午夜轮回都可以尝到后悔的滋味。

    姜至敛去眸底复杂的神色,习惯性的拂了拂手,将柳条儿毫不留情的丢入溪面。

    就听身后,突然神秘莫测的传来一道男声。

    “少神真是好兴致。”

    姜至抬手,少神这个称呼已许久未曾听人提起,她回首觑了一眼来人,正是上清境中指天破口大骂的那位,见他身形虚幻,嗤笑了声。

    来人知晓她笑中味道,也没同她计较。

    “你是故意激他走的。”

    无垠的天幕下,白云缓动,炙阳高挂于空。

    避世的苗疆,是见不到连绵奢华宫殿的。

    莫名的,姜至站在下洼地,仰视叠林下宁静的族群。

    蓦地,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正独自站在悬崖之巅,俯瞰亘古不变河山,与无数灵魂为伴的人。

    蒋子文。

    距离姜至进入幻境,已经过去了五天。

    也不知道,孟媪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另一座殿门敞开,金碧辉煌,灯影幢幢的大殿中。

    黑金圈椅上悠然坐着一个风姿奇秀、俊美绝伦的男人,男人正抱着一个美姬,咬着她的脖颈。

    周围地上,凌乱、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酒坛子,都是被喝空了的,突兀的滴着几滴酒水。

    厉温喝美晏足,魅眼如丝地跳起美姬下颔,勾唇媚笑,自言自语的,“孟婆子,你这风流债可比我多多了,人间有个小情郎,就连冥界也有个痴汉在等你,我算什么……”

    弥漫龙涎香的正殿,原本用作处理公务,现下却被他当作宴席,厉温满身浓烈的酒气。

    美姬生前是名动天下的美人,最懂男人的心思,见他吃醉了,心中不免打起了算盘,手上动作妩媚。

    “大人。”

    厉温身形一顿,拥着鬼姬的手,从用力收紧,渐渐松开,他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俯视她,眸光冰冷至极,“本王可以养着你,不代表会纵着你。”

    话音冷酷如同千年寒冰,狠狠的将鬼姬的下颔甩了出去,力道之大,震得她灵魂都从这具躯壳中飘出几分,故作可怜,她陪在楚江王身边的时间最长。

    自以为比之其他鬼姬,还是有几分不同的,却忘了自古帝王薄情。

    厉温敛眸,忍下心底深处的狂暴与揪痛,倏然起身,下一秒,身影一闪,殿中哪还有他的人。

    徒留满殿酒香,一时间,沉默无声。

    另一座大殿上,蒋子文黑金玄袍裹身,墨发高高束起,用玉冠固定,气势凛然。

    震慑人心恍叫天地失色的俊美容颜,黑暗煞气浅淡缠身,像一道束缚他的枷锁,狂傲凶狠中透着寂寥深邃的孤寂。

    蒋子文眼神没什么温度,蓦地,冷不丁开口,“你眉心里藏着什么?”

    走马灯被少年放藏在眉心,用灵力源源不断的滋养供给灯芯。

    裴景淮带着银戒的食指轻点眉心,腕骨后拉,走马灯有小变大,光束愈盛,旋转着停留在掌心,“这是她的本命,你应该不陌生。”

    他心念微动,泛着幽光的走马灯旋着圈的飘到蒋子文的眼前,“机会只有一次。”

    裴景淮一边说着,一边卷起袖子,露出了腕间深可见骨的疤痕。

    “当初,是你告诉我,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之人,消失于三千界,不可能转世,不可能复活……”

    蒋子文在看到走马灯的瞬间,眸光大震将心底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解一股脑儿的全部抛出来,低沉的嗓音,疲惫,“你到底是谁?”

    他是鬼神,乃掌控生死之神,一人之下万鬼之上,窥探某人的前世未来,更是一句话的事。

    可是,蒋子文查不到,就连转轮盘也查不出少年的前世,他就像一团迷雾,让人无迹可寻。

    他如今迫切地想要知道,眼前的少年到底是谁?

    此时此刻的秦广王太过可怕,身侧的煞气凝着绝世残酷气息,他收回眼前的走马灯,珍视的将它放入命脉中保存。

    他在等,他在等少年的答案。

    一己之力,挣断他们十人的命脉,满身是血得从归墟界中走出,而后更是将不能活在世上的少神复活。

    蒋子文心弦震颤,双拳暗自握紧。

    两人的气场相互抵抗,几乎压抑得人喘不过气。

    他不清楚,眼前的少年暗地里究竟付出的怎样的代价才换来千年后的一次重逢。

    裴景淮凝着蒋子文理直气壮的模样,勾起一抹讥笑,揭开残忍的真相。

    “如果有朝一日,天道让你杀了她,你能为她违抗天命吗?”他可笑而荒诞的盯着蒋子文,“你会为了保住你九个弟弟的性命,毫不犹豫的牺牲她。而我会违逆天道,为她生,替她死。”

    蒋子文心口的痛感,好似又强烈了一分,释然地松开双拳。

    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断然做不到随心随性。

    从前,他不会表露心迹,不求阿阴爱他,只求她能掩饰锋芒,在他的羽翼下,慢慢活,小心活,最好的结果便是天道能忘记她的存在,诛杀她的那一日永远不要到来。

    相伴千年,也算是,长相守了。

    可,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尤其是仙主那颗根本满足不了的贪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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