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神色各异，皆站在院中沉默不语，耳边传来阵阵嬉闹声，女音抑或尖细，亦或柔美，不时惊呼一声，随后笑声散开来，隔着高墙也能听得极为清楚。
隔壁莫不是什么勾栏瓦舍一类的罢，青天白日的竟如此高调。温知艺暗自闭了闭眼，不愿再听，都是些整日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才会去的地方，没想到民风如此淳朴的横县竟也有这种地方。
“二位大人……您看，若是这事儿传了出去小的可不好做生意啊，这真不是小的干的，小的怎会自砸招牌。”
似是看出温知艺的犹豫，店家再次开口，嘴巴像放炮似的不停说着，丝毫看不出结巴的模样。店家言语间都是自家樱桃毕罗销量极高，他定是不会干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的，来来回回都是这句，连带着谢卿宴都开始不耐烦地掏耳朵。
“究竟是谁要害小的啊，”店家声泪俱下，若非不合规矩，他现下怕是已经抱着人在哭诉了，“会不会是街头那宋泼妇干的，整个横县就我们两家卖樱桃毕罗，她就是嫉妒小的卖得好！”
*
车轱辘缓缓碾过石板路，金舆跟在二人身后。
也不知谢卿宴又想的哪一出，竟还有闲心漫步，还说什么“街头离得不远，走两步就到了”，把苍羽支开后便拉着她步行去找店家口中的“宋泼妇”，此举真让人想不通。
温知艺略微抬眸看向身侧少年，后者走在她侧前方替她挡下人流，从她的角度看去，谢卿宴微微勾着嘴唇，眼眸含笑，看起来心情不错，丝毫没有被革职后的失落感，反倒有些自在逍遥。
出神间，谢卿宴不知何时已停下脚步，阳光下少年狭长凤眼中浅褐色瞳仁明亮，长睫阴影落在眼尾，微微上挑。温知艺恍惚间好似看到他的眼瞳朝她偏了偏，细看却见他盯着前方不语，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顺着少年视线看去，前方不远处一间小店坐落在路边，店前大树上帷幔随风飘动，其上写着“炰凤烹龙皆不如我家毕罗”。傲气，这家店实在是傲气，就是不知味道如何，不过既然方才那店家说整个横县就他们两家卖毕罗……
想到此处，温知艺从谢卿宴身后探出脑袋环顾四周，小店木门半掩，明明是白天屋内却漆黑一片，左右不见那外号“宋泼妇”的女子，莫非此时不在店里？
“都说了今日没有樱桃毕罗！”
女音雄浑，赫然出现在身后，吓得人心中一跳。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女子身着布衣，体型略有些圆润，此时正双手叉腰，双目圆瞪地看着他们，圆盘般的脸庞上眉头紧皱，说话时上下扫视二人，似是对他们的出现感到极其厌烦。
店主这般待客，如何能卖出东西？也怪不得销量不如前一家好。
温知艺暗自腹诽，面上不显，不过现下他们的目的可不是卖毕罗，而是要弄清那酒坛子里的东西是不是宋泼妇放进去的，她耐下性子问道：“为何？”
“别问这么多，走走走！”宋泼妇名不虚传，一上来就冲着二人摆手嚷嚷道，她扛着木桶快步从二人中间穿过，扁担还差点撞到谢卿宴，后者一个闪身跳开，宋泼妇却不以为意，用鼻腔哼了一声，越过他径直走回店铺。
什么人呢这是……如此蛮横的态度真的会有食客来光顾么？
温知艺咬了咬后槽牙，红唇微张正要替谢卿宴出口气，余光赫然瞥见被撞到的本人此刻却回眸看着她，瞳孔微暗，神色不明。
被欺负了竟不回嘴，这可不是谢卿宴的性子。
温知艺心生疑惑，歪着头抬眸回看他，许是因着面对阳光有些刺眼，她抬起一边手虚虚遮在眼眶上，阴影下明眸似水，柳眉红唇，美而不自知。
离得有点近了……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谢卿宴暗自深吸一口气，只觉有些晃眼，也不知是阳光还是她。
“不施粉黛竟还这般动人。”他嘴里笑声呢喃。
“你说什么？”温知艺又凑近一步。
周围空气忽然变得异常稀薄，鼻腔内尽是她的香味，也不知是不是用了什么香料，竟令他如此沉迷……不能再想下去了！谢卿宴移开的视线又回到她脸上，表情凝重，他缓缓抬起方才被宋泼妇撞到的那只手臂。
“这是……”
手臂上，方才被宋泼妇撞到的位置竟呈现暗红色，还在不停朝外扩散着，不用细看也能猜到必定和酒坛子里的为同一种东西。就是宋泼妇干的罢！说不定真如店家所说，宋泼妇嫉妒他家樱桃毕罗卖得好，故意而为之的呢？
温知艺愤愤然，盯着布料上的不明液体露出难言的表情，见状，谢卿宴似是反应过来这东西的不对劲，原先淡然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可置信，他麻利地脱下外衣朝苍羽扔去，不时悄悄观察着温知艺的表情，不敢表现出一丝嫌弃模样。
他虽说平日里少与女子接触，但好歹也到了弱冠之年，多少懂了一些。这宋泼妇未免也太心毒了，放什么不好，偏放这东西，还……还攒了一酒坛子，怕不是从几月前就开始预谋的罢。
思来想去，前一家的樱桃毕罗的确是这几月才逐渐出了名，按说整个横县只有两家卖樱桃毕罗，东家若是名声在外，西家便会日薄西山，宋泼妇因此起了坏心，也是在所难免。
只是凭此物便妄下定论怕是有些草率……
“还不走！我都说了今天没有樱桃毕罗，以后也没有了，不要再来买了！”宋泼妇瞧见二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屋内伸头朝二人吼道，随后猛地一关门，落锁的声音在空旷的街头回荡。
“……”
别说金枝玉叶的谢卿宴了，就连温知艺也从未被他人这般对待过，眼下看来竟有些新奇，她扯了扯身侧少年的袖摆，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不如我们现在去禀报给县尉？”
“只怕县尉眼下是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东西了，”谢卿宴故作神秘，垂眸看她，表情笑似非笑。
也对，他们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后日的西山狩猎，届时圣人也会带着宫中几位嫔妃亲临横县，作为县内小官眼下自然是头疼如何接待这群皇亲国戚，即便将此事告知县尉，八成也得等到圣人离开之后才能解决罢。
“可我好想吃樱桃毕罗，不止现在……以后也想能一直吃到。”温知艺微微抬头看向身侧人，眨了眨眼睛，语气俏皮。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只要她开了这个口，谢卿宴就不会坐视不理，横竖他可是前任刑部侍郎，区区一个酒坛子，还查不出是谁干的么。
“你一定能找到是谁干的罢？”温知艺抬着头，眼睛眨巴眨巴，眸中含笑，水波流转，说话间不由自主微微摆头，发丝飘荡，显得她愈发灵动起来。她从未这般与谢卿宴说过话，但她今日就想这么干！
眼前少年默默移开视线，打理得格外整齐的圆领袍上原先白皙的脖颈有些泛红，他喉结滚动一瞬，若不是半束的长发堪堪遮住耳廓，眼下通红的耳朵怕是要将他的心思暴露在人前。
谢卿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自己耳朵烫得有些出风。他从未见过她这般软着声仰头和他说话，他……他有些顶不住。
少女柔嫩的手掌在眼前轻轻摇晃，耳边温声细语，香气袭人。
他胡乱地点着头应下来，不就是一个酒坛子罢了，她就算想要那家樱桃毕罗店，他给她买下来便是。
就算他如今已被革职，凭着以前的积蓄也能买下来，区区一家小食店罢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盘下那家店？”他好命苍羽将他在西山另一处别院里放的银两取来，绢帛也行，反正他有的是钱。
嗯？
她何时说过要将东边那家店盘下来，温知艺笑容顿了顿，感到疑惑不解。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片刻，温知艺叹了口气，一脸服输地转身离开。她再也不想理谢卿宴了，每次她稍微凑近一些，他就格外愣怔，说什么也没反应，她已经发现了不止一次了！
温知艺快步往回走，背影愤然。
入夜。
清秋时节，别的地方早已裹上一层冷气，横县因着有西山阻拦，夜里温度竟不比白日低几分，街道上行人不断，叫卖声时有一阵。
绣着牡丹的手帕从高墙内扔出来，堪堪落在路边，却无人注意。
“郎君今夜不来了罢？”女音从墙内传出，拉长着尾音，带着几分魅惑，“那东西可没有了，一滴也没有了。”
“谁说我不来了，有没有那东西我都要来看你。”
男子身形高大，从廊庑下慢慢走来，院中几名女子见状，小跑着围上去，众人一阵嬉闹，喧嚷声从院中一直持续到男子进了厢房。
房中赫然亮起一盏灯烛，百棂窗透出两道人影，一道纤细而娇媚，另一道影子虽高大却有些佝偻，黑影纠缠，不时尖声呼喊，只听女子叫道：“郎君，真的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那就用别的东西替代！”
尖锐落地，叮当作响，娇影慢慢滑落……
隔壁莫不是什么勾栏瓦舍一类的罢，青天白日的竟如此高调。温知艺暗自闭了闭眼，不愿再听，都是些整日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才会去的地方，没想到民风如此淳朴的横县竟也有这种地方。
“二位大人……您看，若是这事儿传了出去小的可不好做生意啊，这真不是小的干的，小的怎会自砸招牌。”
似是看出温知艺的犹豫，店家再次开口，嘴巴像放炮似的不停说着，丝毫看不出结巴的模样。店家言语间都是自家樱桃毕罗销量极高，他定是不会干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情的，来来回回都是这句，连带着谢卿宴都开始不耐烦地掏耳朵。
“究竟是谁要害小的啊，”店家声泪俱下，若非不合规矩，他现下怕是已经抱着人在哭诉了，“会不会是街头那宋泼妇干的，整个横县就我们两家卖樱桃毕罗，她就是嫉妒小的卖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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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轱辘缓缓碾过石板路，金舆跟在二人身后。
也不知谢卿宴又想的哪一出，竟还有闲心漫步，还说什么“街头离得不远，走两步就到了”，把苍羽支开后便拉着她步行去找店家口中的“宋泼妇”，此举真让人想不通。
温知艺略微抬眸看向身侧少年，后者走在她侧前方替她挡下人流，从她的角度看去，谢卿宴微微勾着嘴唇，眼眸含笑，看起来心情不错，丝毫没有被革职后的失落感，反倒有些自在逍遥。
出神间，谢卿宴不知何时已停下脚步，阳光下少年狭长凤眼中浅褐色瞳仁明亮，长睫阴影落在眼尾，微微上挑。温知艺恍惚间好似看到他的眼瞳朝她偏了偏，细看却见他盯着前方不语，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顺着少年视线看去，前方不远处一间小店坐落在路边，店前大树上帷幔随风飘动，其上写着“炰凤烹龙皆不如我家毕罗”。傲气，这家店实在是傲气，就是不知味道如何，不过既然方才那店家说整个横县就他们两家卖毕罗……
想到此处，温知艺从谢卿宴身后探出脑袋环顾四周，小店木门半掩，明明是白天屋内却漆黑一片，左右不见那外号“宋泼妇”的女子，莫非此时不在店里？
“都说了今日没有樱桃毕罗！”
女音雄浑，赫然出现在身后，吓得人心中一跳。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女子身着布衣，体型略有些圆润，此时正双手叉腰，双目圆瞪地看着他们，圆盘般的脸庞上眉头紧皱，说话时上下扫视二人，似是对他们的出现感到极其厌烦。
店主这般待客，如何能卖出东西？也怪不得销量不如前一家好。
温知艺暗自腹诽，面上不显，不过现下他们的目的可不是卖毕罗，而是要弄清那酒坛子里的东西是不是宋泼妇放进去的，她耐下性子问道：“为何？”
“别问这么多，走走走！”宋泼妇名不虚传，一上来就冲着二人摆手嚷嚷道，她扛着木桶快步从二人中间穿过，扁担还差点撞到谢卿宴，后者一个闪身跳开，宋泼妇却不以为意，用鼻腔哼了一声，越过他径直走回店铺。
什么人呢这是……如此蛮横的态度真的会有食客来光顾么？
温知艺咬了咬后槽牙，红唇微张正要替谢卿宴出口气，余光赫然瞥见被撞到的本人此刻却回眸看着她，瞳孔微暗，神色不明。
被欺负了竟不回嘴，这可不是谢卿宴的性子。
温知艺心生疑惑，歪着头抬眸回看他，许是因着面对阳光有些刺眼，她抬起一边手虚虚遮在眼眶上，阴影下明眸似水，柳眉红唇，美而不自知。
离得有点近了……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谢卿宴暗自深吸一口气，只觉有些晃眼，也不知是阳光还是她。
“不施粉黛竟还这般动人。”他嘴里笑声呢喃。
“你说什么？”温知艺又凑近一步。
周围空气忽然变得异常稀薄，鼻腔内尽是她的香味，也不知是不是用了什么香料，竟令他如此沉迷……不能再想下去了！谢卿宴移开的视线又回到她脸上，表情凝重，他缓缓抬起方才被宋泼妇撞到的那只手臂。
“这是……”
手臂上，方才被宋泼妇撞到的位置竟呈现暗红色，还在不停朝外扩散着，不用细看也能猜到必定和酒坛子里的为同一种东西。就是宋泼妇干的罢！说不定真如店家所说，宋泼妇嫉妒他家樱桃毕罗卖得好，故意而为之的呢？
温知艺愤愤然，盯着布料上的不明液体露出难言的表情，见状，谢卿宴似是反应过来这东西的不对劲，原先淡然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可置信，他麻利地脱下外衣朝苍羽扔去，不时悄悄观察着温知艺的表情，不敢表现出一丝嫌弃模样。
他虽说平日里少与女子接触，但好歹也到了弱冠之年，多少懂了一些。这宋泼妇未免也太心毒了，放什么不好，偏放这东西，还……还攒了一酒坛子，怕不是从几月前就开始预谋的罢。
思来想去，前一家的樱桃毕罗的确是这几月才逐渐出了名，按说整个横县只有两家卖樱桃毕罗，东家若是名声在外，西家便会日薄西山，宋泼妇因此起了坏心，也是在所难免。
只是凭此物便妄下定论怕是有些草率……
“还不走！我都说了今天没有樱桃毕罗，以后也没有了，不要再来买了！”宋泼妇瞧见二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从屋内伸头朝二人吼道，随后猛地一关门，落锁的声音在空旷的街头回荡。
“……”
别说金枝玉叶的谢卿宴了，就连温知艺也从未被他人这般对待过，眼下看来竟有些新奇，她扯了扯身侧少年的袖摆，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不如我们现在去禀报给县尉？”
“只怕县尉眼下是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东西了，”谢卿宴故作神秘，垂眸看她，表情笑似非笑。
也对，他们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后日的西山狩猎，届时圣人也会带着宫中几位嫔妃亲临横县，作为县内小官眼下自然是头疼如何接待这群皇亲国戚，即便将此事告知县尉，八成也得等到圣人离开之后才能解决罢。
“可我好想吃樱桃毕罗，不止现在……以后也想能一直吃到。”温知艺微微抬头看向身侧人，眨了眨眼睛，语气俏皮。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只要她开了这个口，谢卿宴就不会坐视不理，横竖他可是前任刑部侍郎，区区一个酒坛子，还查不出是谁干的么。
“你一定能找到是谁干的罢？”温知艺抬着头，眼睛眨巴眨巴，眸中含笑，水波流转，说话间不由自主微微摆头，发丝飘荡，显得她愈发灵动起来。她从未这般与谢卿宴说过话，但她今日就想这么干！
眼前少年默默移开视线，打理得格外整齐的圆领袍上原先白皙的脖颈有些泛红，他喉结滚动一瞬，若不是半束的长发堪堪遮住耳廓，眼下通红的耳朵怕是要将他的心思暴露在人前。
谢卿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觉自己耳朵烫得有些出风。他从未见过她这般软着声仰头和他说话，他……他有些顶不住。
少女柔嫩的手掌在眼前轻轻摇晃，耳边温声细语，香气袭人。
他胡乱地点着头应下来，不就是一个酒坛子罢了，她就算想要那家樱桃毕罗店，他给她买下来便是。
就算他如今已被革职，凭着以前的积蓄也能买下来，区区一家小食店罢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盘下那家店？”他好命苍羽将他在西山另一处别院里放的银两取来，绢帛也行，反正他有的是钱。
嗯？
她何时说过要将东边那家店盘下来，温知艺笑容顿了顿，感到疑惑不解。
二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片刻，温知艺叹了口气，一脸服输地转身离开。她再也不想理谢卿宴了，每次她稍微凑近一些，他就格外愣怔，说什么也没反应，她已经发现了不止一次了！
温知艺快步往回走，背影愤然。
入夜。
清秋时节，别的地方早已裹上一层冷气，横县因着有西山阻拦，夜里温度竟不比白日低几分，街道上行人不断，叫卖声时有一阵。
绣着牡丹的手帕从高墙内扔出来，堪堪落在路边，却无人注意。
“郎君今夜不来了罢？”女音从墙内传出，拉长着尾音，带着几分魅惑，“那东西可没有了，一滴也没有了。”
“谁说我不来了，有没有那东西我都要来看你。”
男子身形高大，从廊庑下慢慢走来，院中几名女子见状，小跑着围上去，众人一阵嬉闹，喧嚷声从院中一直持续到男子进了厢房。
房中赫然亮起一盏灯烛，百棂窗透出两道人影，一道纤细而娇媚，另一道影子虽高大却有些佝偻，黑影纠缠，不时尖声呼喊，只听女子叫道：“郎君，真的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那就用别的东西替代！”
尖锐落地，叮当作响，娇影慢慢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