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尝一尝罢,我们这儿的樱桃毕罗可是县里最好吃的。”

    店家格外热情,温知艺自知无法回绝,只好笑着接过食盘,阳光下琉璃盘泛着流光,其上樱桃毕罗皮薄馅儿红,看起来十分可口,即便她在京中早已见识过不少珍馐美馔,眼下亲眼见到毕罗还是感到讶异。

    端详片刻,温知艺用帕子包裹着手指,轻轻捻起一块樱桃毕罗,手感软滑,仿佛再用些力便要将面皮里的果肉挤出来,红色汁水顺着外沿慢慢流下,闻起来味道竟有些许……

    熟悉,且难以描述。

    “娘子小心!”

    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位老翁,一股脑竟撞到了温知艺肩头,她吃痛着朝后踉跄几步,琉璃食盘从手中滚落,毕罗滚了一地。

    忽觉身后一阵清风,整个人赫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腔内顿时充斥着清香味。

    是谢卿宴!他怎的如此迅速。

    谢卿宴扶着她站稳,二人几乎贴在一起,温知艺并未注意到这点,她扭头看向老翁所在的方向正要开口说什么,却见老翁急忙捂住怀中的物什,趁着压下帽檐的瞬间快速瞟了一眼二人,快步从店铺旁的小路离开,背影匆忙。

    真是什么人都有,奇奇怪怪的……罢了,算她倒霉,就是可惜这一盘樱桃毕罗了。

    温知艺躬身正要捡起地上的小食,一只白净修长的手赫然出现在眼前,顺着视线抬眸看去,从侧面看少年鼻梁挺立,异常英气,谢卿宴已先她一步拿起毕罗。

    地面沾满了毕罗的汁水,红色果汁格外鲜艳惹眼,许是因着满食盘的小食均被打翻在地,此时果汁流满一地,顺着青石板边缘缓缓流淌,最后浸入土里,留下暗红色的痕迹,如干涸的蜡油一般。

    樱桃汁干了之后真的是这般模样么,怎的看着那么像……

    “是血迹。”

    谢卿宴半蹲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指沾上果汁放在眼前仔细端详,察觉不对便蹙着眉凑近闻了闻,随即英眉一挑,眼风射向站在不远处还在愣神的店家。只见他缓缓站起身走进店里,在店家反应过来之前短剑便赫然横在其脖颈上。

    刀光凛冽,锋利无比。

    “呃……公,公子,您这是作何?”

    店家一脸惶恐,看着突然凑近的少年结结巴巴说道,只见他双手攥紧衣料,浑身微微颤抖着。自己不过一介良民,几十年来也就经营着这一家小店,何时见过这般场面?

    谢卿宴懒得和他周旋,一把将手上的樱桃毕罗塞到店家嘴里,后者瞪大的眼睛中充满惊恐,带着几分讶异,却碍于谢卿宴的威压,咬着牙齿硬生生将毕罗吞进肚子里,表情异常狰狞。

    “这……这……”

    这不是樱桃毕罗的味道!不,准确来说不全是。店家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似是在仔细品味口中的小食,原先惊恐的眼神此刻变得格外疑惑,他缓缓抬头看向身侧的少年,语气不解。

    “公子……我们家樱桃毕罗不是这个味道,莫不是天热放坏了?”

    “你不是说每日的食材都是新鲜的么?”谢卿宴垂眸睨了一眼店家,“况且今日既不是酷暑也不是盛夏,这般凉爽的秋天,能把樱桃热坏么?”

    还能热出一股铁锈味,亏店家能想得出来。

    谢卿宴冷哼一声,根本不相信店家这番说辞,他将短剑收入剑鞘中,动作缓慢,不时斜眼打量恐惧的店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让人瞧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去后厨看看。”谢卿宴下巴朝门帘处摆了摆,示意店家带路。

    二人跟在店家身后来到后厨,里面被店家打扫得极为干净,唯有台面上沾着不少面粉,想来应当是方才擀面时留下的,店家还未来得及清理便出来接待温知艺了,身侧是一箩筐的樱桃,其上还留有水滴。

    的确是新鲜的食材。

    温知艺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她看了看店家递过来的樱桃,没有血迹,那方才樱桃毕罗里的红汁又是从何处而来?

    “以前的樱桃毕罗的确只是用面皮包裹樱桃做的,近一年小的偶然发现加上几滴自酿酒会更香甜,于是便在后房酿了几罐小酒,食材主要是些蒲桃,这都是小的托人从外面买的……”店家边说边引着二人走向后房。

    蒲桃酒么?颜色的确是深红色,但方才毕罗里的红汁却闻不出几分酒味,也不知店家说的是真是假。

    店家打开储酒的房门,回头朝着二人说道:“今日毕罗里放的蒲桃酒就在此处,公子和小娘子请看……嗯?”

    三人哑然无声,看着房内有些愣神,眼前景象让温知艺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她捂着嘴退后几步,神色惊恐。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蝇虫!

    屋内黑压压一片,皆是飞旋的蝇虫,在店家开门的瞬间如黑水般涌出来,朝三人奔来,谢卿宴率先反应过来,只见他甩袖挥开面前的一群蝇虫,随后将温知艺护在怀中,用没有粘过蝇虫的那一边宽袖包裹住她。

    “这……这……”店家哑声。

    “别这这那那的了,你倒是关门啊!”谢卿宴忍住恶心搂着温知艺不断后退,边退边朝店家吼道。这店家真烦人,除了介绍他那传遍盛京的樱桃毕罗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怎会有如此呆愣的一个人!

    “小的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店家手指纠缠在身前,低着头小声说道,身后木门紧闭,却隐约闻到几丝不对劲的味道,方才涌出来的蝇虫大部分早已飞走,唯有几只仍旧在三人中间绕着,引得温知艺不停拍打。

    谢卿宴不愿自己进去查探,打了个响指将苍羽呼唤出来,在温知艺讶异的眼神中吩咐苍羽进屋瞧瞧。

    “这是不是不大好?”温知艺暗自发笑,悄悄靠近谢卿宴,踮起脚与其耳语。

    “那你想进去么?”谢卿宴垂眸微微一笑。

    脑中顿时浮现大片黑色蝇虫围着她的恶心场面,温知艺连连摇头表示不愿。就是苦了苍羽啊……她也没料到谢卿宴会有如此举动,不愧是金枝玉叶,就算被革职了也还是这般矜贵,难怪人称谢小郎君!

    半晌,苍羽从房中带出一个酒坛子,正要拿到谢卿宴面前,却在后者嫌弃的目光中停住脚步,将酒坛放在地上,抬手挥开缠在上面的蝇虫,抬头朝三人说道。

    “郎君,属下转了一圈发现蝇虫都是这个酒坛子引来的,也不知里面究竟装的什么。”

    谢卿宴扬了扬下巴,示意苍羽将其打开,四人凑头往酒坛子里看去,坛中深红色汁液浑浊不堪,阵阵腥味飘入鼻腔,血腥浓烈,引得人一阵干呕。

    这就是血!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血……温知艺连连往后退,她太熟悉这个味道了,准确来说每位女子与之皆是月月相见,店家收集这个究竟是要作何!莫不是要加在樱桃毕罗的果酱里面罢!

    店家看着这般老实质朴,谁曾想竟是恶俗人一个!

    “你说你家的食材新鲜,就是这般新鲜的?”温知艺强忍住心中的不适,出声质问店家,声色俱厉,“若不是那老翁撞翻了我的食盘,我就要着了你的道了!”

    “这……这……”店家依旧结巴,指着酒坛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别跟他废话了,带走!”谢卿宴冷声开口,朝苍羽摆了摆手,如同往常办案时那般一言九鼎。

    说完,空气中沉默一瞬。

    “郎君……您忘了,您现在被太后革职,我们没有资格将人带走啊。”苍羽一脸苦相,哀声叹气地说着。提醒罢,又怕在温姑娘面前拂了郎君的面子,不提醒罢,若是上面的人往后怪罪下来,他担不起啊!

    “你们郎君没资格,我有资格。”

    温知艺挺胸站出来,她好歹是圣人亲封的使臣,也算是朝中女官,不就是问个话,什么官问不行。她势必要问清楚这坛血究竟从谁身上来的,那群大老爷们儿定是不如她清楚,这事还是交给她最好。

    谢卿宴单手握拳捂着鼻子瞟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却被温知艺用眼神堵了回去,他摇头低低一笑,任由她闹。

    见状,店家再如何迟钝也该反应过来,眼前站着的少年少女身份必定不简单,他朝着二人扑通跪下,惶恐开口:“二…二位大人,小的真没有干这事儿,小的也不知道这酒坛子从何处来的。”

    眼前酒坛子呈深红色,与其内里的“红汁”颜色差不了多少,再环顾储酒的房子,其余酒坛皆是半人高。温知艺随手打开一坛,浓烈的酒香味扑鼻而来,夹杂着丝丝蒲桃的香甜,这应当就是店家口中说的加在毕罗里的酒。

    “大人也看到了,小的……小的没有道理拿这些污秽来砸自己的招牌啊!”

    店家说的也并非不无道理,没有一个店家会希望食客在吃食中品出什么异常的东西,莫非这酒坛子是旁人放在此处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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