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棉从高铁站出来时,正逢她离开苏州的三年后,正好三年,分秒不差。连岳棉本人都感到稀奇。

    城中的高铁站高耸巍峨,倾斜着遮挡了头顶的半面天空,木质被涂成了棕亮色,正中匾额写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与路另一边的摩天大楼形成反差,让人有种现代都市和历史往事交叉在一起的奇妙感。她从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这个城市,五年间调往各地,见惯了东南西北各种风光,最后发现还是最喜欢这里。

    “回来啦。”檀口吐出的热气融化了半空中缓慢飘着的初雪,她的小脸窝在羽绒服的毛帽子下,露出喜滋滋的微笑。回来养老了。

    手机赶了六个小时的行程只剩百分之2的电了,但她还是比了个剪刀手跟高铁站门口合了张影。画面中的女孩个子娇小,脸圆圆的带点婴儿肥,二十好几的年纪了,看着还像刚升学的小姑娘,这跟她的打扮也有一定关系,从高中毕业那天起同班很多同学都拉直头发,或是留起了染色的卷发,只有她因为舍不得钱还留着一头马尾,这么多年都是纯素颜,肤色稚嫩得像个学生。

    “小岳,高铁还没到啊。”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有人发来短信,一看,端正的楷体写着“大BOSS”。大BOSS是她给自家上司的备注。

    三年前她离开得匆忙,跟难民逃难似的赶最近一班高铁,行李都没来得及拿。身上唯一带着的手机还在来单位报道时因为没拿稳掉地上,顺着单位下水道的缝隙掉了进去,成为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巡视路过的“红牌子”见她蹲在下水道口面前哭,还以为她被欺负了,找领导问了情况,从那以后每次面对自己都是冷冰冰的,她就给了他个备注叫大BOSS。

    大BOSS虽然开始针对他,但其实人挺好的,给她颁发过先进个人奖,还主动向上帮她申请升职(虽然最后没能成功)。在知道她外调是为了躲人后,他联系好友密切关注那人的动向,在其调走之后给她报信,问她要不要申请调回去。在得知她介意他儿子还在苏州,不想调回去后,他又帮她盯着那个小的,一直盯到纪时屿出国留学。

    那时候已经三年之后了,连她自己都要把这事忘了,平时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他本可以不管这件事的。

    岳棉用围巾擦了擦屏幕上融化的水渍,两根细长的手指灵活地打着字:“到了。正在终点站等车。”

    打字的时候有两道人影擦过身边,前面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稍后面那个是戴着女款贝雷帽的小姑娘,栗色短发披在肩上,很洋气,也很有活力,岳棉的嘴角就不自觉勾起来,大有一种老一辈看小一辈的慈爱,但女孩子口中的话很快就让她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娇声喊的是——“纪时屿,你慢一点吗,车又没来,你这么快我都追不上你了。”

    救命。

    不是说纪时屿留学走了吗?

    岳棉脚步后退,下意识往柱子后躲,但对方回头的速度显然比她的动作要快,熟悉的容貌暴露在光下,目光交汇的一瞬岳棉觉得外面的雪好像下大了,雪花落在头顶屋檐的啪沙声那样清晰。

    往好处想。

    至少撞见的不是他爸。

    岳棉在心里安慰自己。

    ——屁。

    心里有个紧随其后的声音反驳她。

    ——这种情况下,还不如遇见他爸呢。

    纪时屿几乎在回头的瞬间脚就站住了,滑轮摩擦过带花纹的瓷砖,发出巨大的声响:“跟不上就自己打出租回家,我又没求你来。”

    少年人发丝漆黑,染了些许雪意,微微湿漉地垂在鬓边,鼻梁高挺,眉骨分明,一双薄唇形状完美。

    他站在公交车站等车,目光淡淡瞥视了一眼:“手机没电了。”

    岳棉头低着,又划了两下早已关机的屏幕,才反应过来这句“手机没电了”是对自己说的。

    贝雷帽女孩讶然回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扭头看他:“你——认识她?”

    “她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之前追着我爸要给我当继母那个人。”

    岳棉搞不懂纪时屿为什么要跟她主动打招呼,但既然已经打招呼了,现在装不认识明显已经晚了,她勾起勉强的笑意,朝早已目瞪口呆的女孩挥手,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拘谨:“嗨。”

    岳棉确实喜欢过纪曾钟,不光她,任何一个女孩子,在工作后,突然面对一个年长、有气场、有成绩的前辈,真的很难不心动,尤其这个长辈面容周正,衣品还好,博学多识,每次和他聊天都能收获很高的情绪价值,岳棉几乎刚入职就心动了,每次开会除了低头记笔记就是盯着他看。

    要说她确实也是个敢想敢干的人。喜欢上司后直接动手追求,上班给他送花,下班帮他接孩子,听到他吐槽自己儿子语文不好后还主动毛遂自荐给他当家教。

    唯一尴尬的就是她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初中生的智力发展到哪里,都十三四岁的人了,她还以为人家是傻子,拿店里五块钱的棒棒糖骗人家叫自己妈妈,最终成功收到了纪时屿鄙视的表情。

    岳棉看到贝雷帽女孩拉住纪时屿的袖子,纪时屿身子僵硬了一下但没有躲。

    两人大概是男女朋友关系吧,岳棉收回目光时心想,恰逢公交车停靠过来,她挥挥手跟他们道别:“我车到了,再见啦。”

    上车的背影因匆忙而略显狼狈。

    “纪时屿你干嘛啊。”突然被甩开的贝雷帽女孩愠怒地盯着站台上的纪时屿,两缕头发落到脸上:“这要有车撞到我怎么办,你太没礼貌了吧?”

    “我没礼貌,你跟踪我行程调查我个人隐私就礼貌了?”

    贝雷帽女孩面对他的不满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还不是你什么都不说就走,你要是告诉我,我会这样吗?”

    “你是什么东西?我出个门还要跟你说?”冷漠的口吻明显伤到贝雷帽女孩了,她站在原地伤心,错过了拦下出司机的最好机会,只能看着出租车带着纪时屿扬长而去,在地上跺脚:“纪时屿你最好以后都别喜欢我,你要是喜欢我,以后有你受的!”

    “先生打算去哪?”终于拦下了一单生意,司机笑盈盈地板下后视镜,看清来人的容貌,张嘴“哎哟”了一声。

    纪时屿坐入车内,目光落在红绿灯口远去的公交车上,深色的瞳孔映出城市的霓虹倒影,手指在车座上轻点两下,像优雅钢琴师弹琴一样:“去市中心。佳苑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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