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林知繁都在跟张绣娘学,直至傍晚才结束,回屋后倒头就睡。这回是真累着了。

    她迷迷糊糊中又梦到了静王。他身着大红喜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得笔直,举手投足间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身后跟着长长的迎亲队伍。

    她想凑近看他的脸,却如何也瞧不清,只见那双深邃的眼仍深不可测。画面一转,她竟成了轿子里的新娘,她立马丢开头上的红盖头,想要跳出轿子,但不管她怎样挣脱,就是牢牢地稳固地坐在轿子里。

    画面又转,她已经稳稳当当地端坐在婚床上,还没来得及反应,红盖头已被秤杆挑开,一张肥头大耳的脸骤然出现,吓得她连连大叫。

    她从床上一个挺身直接坐立起来,周围还是漆黑一片,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鸡鸣声。她抚了抚心口,顺平心跳,额上浮现出微薄的热汗,在冰冷的气温中逐渐变凉。她赶紧缩回被子里,还好只是一场梦,不然跟猪成婚,这太可怕了!

    不久后,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大地渐渐光亮起来。

    林知繁伸了个懒腰,顶着黑眼圈去安宁堂。

    林老太爷在院里打八段锦,见她颓靡不振地进来,愣是吓了一跳,赶紧上去问。

    “你这般毫无生机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可是昨日做衣裳累着了?要不咱不做了吧?不然你阿爹瞧见了,还当是我们苛待你,又要告状一番!”

    林知繁扯出笑容,安慰道:“祖父,我无事。不过是做太多梦,伤神了。”

    她老老实实的回答,反倒没了平日里的活泼劲,林老太爷竟一时有些不适应,更加笃定心中猜测,连忙将她拉进屋。

    他一进屋就直说:“妧妧定是昨日做衣裳给累着了,你瞧瞧她这目胞泛黑,人跟枯草似的蔫蔫的。”

    林老太太乍一看,确实也吓了一跳,面起忧色:“若是真累着了,咱就不做了,左右你祖父也不缺那一件两件的。”

    连续两天都做梦,这梦还跟看戏影一样,一幕接一幕,一环扣一环,她到处追着看,确实累啊!

    不过林知繁并不想让二老担心,又变回嬉皮笑脸的模样:“我昨日做了个梦,梦见好大一头猪,它还凑我脸上,把我魂都给吓没了!”

    “猪有甚可怕的!若它今晚再敢来,那就炖了它!”林老太太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背。

    “好!”林知繁乖巧地应下。

    这时,吴妈妈进来通报,说林大娘子回来了。

    林大娘子前年就出嫁了,嫁的是本地清贵世家徐府的徐二郎,前段日子才发现有了身孕。原本嫌她肚子不争气,老给她使绊子,整天作妖的徐老太太一反常态,将她呵着护着,生怕磕着碰着。

    林大娘子得知林知繁被退亲的消息后,恨不得赶紧回家,却被徐老太太强行留住,逼得她只好写了满满几页纸,让徐二郎亲自送上门。

    林大娘子倒也不怕徐老太太阻拦,不让她走的是徐二郎,她心里头有气,不肯理他,偏偏这人还死皮赖脸地跟着她来。

    林知繁笑道:“你才有孕不久,正是不稳的时候,大姐夫这不是怕有人又给你使绊子,害你动胎气嘛。这不现在胎稳了,他就亲自送你回来了。”

    “不说他了。你呢,你可还好?”林大娘子轻蹙眉目,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怎么瞧着倒比年初还润了一些,只不过面色略显苍白。

    “我可好了!”林知繁很配合的在她跟前绕了一圈。

    林大娘子笑着将她拉住。她知道这个妹妹惯来不喜麻烦,李家郎君人品才情自是无可挑剔,独独那一大家子琐碎的事叫人头疼。

    她道:“不嫁李家也好,李家可比徐家麻烦多了。徐家只有徐老太太与徐大奶奶要对付,李家除了李大郎与李太太,其余人可都不好对付。”

    林知繁深表赞同,但是……

    “那你当初怎不拦着阿爹?”

    林大娘子一怔,想了想,道:“阿爹约莫嫌你懒,与你找些事练练吧。”

    这理由倒是不假,确实也有这个因素,当然更多还是看中了李大郎这个人。

    林知繁:“……”

    她阿姐从前不这样的。

    她委屈道:“阿姐,你不要忘了你是来安慰我,不是来打击我的。”

    林大娘子安抚道:“莫担心,阿兄的书院不是有众多年轻才俊。你改日去寻阿兄时,见哪个郎君满意就朝他砸果子,砸晕了就带回来!”

    林知繁登时晴天霹雳。

    她阿姐最正经不过的人,哪里学的这些不着调的话。

    她瞪大眼:“这些都是大姐夫教的?”

    林大娘子淡定地拿起桌上的茶,轻抿了一口,才道:“对付徐老太太硬的可不行,只得来软的,这一来二去不就学会了。哪里就需要他教。”

    徐老太太最会倚老卖老,她仗着辈分可不就是能为所欲为了。动则哭闹,气则绝食,怒则晕倒,哪样没干过。要说徐老太太为何独独针对林大娘子,也是有缘由的。

    徐家大房与二房还没分家,因为徐老太太偏心二房,担心二房分了家没了倚仗,当然她最主要还是想跟二房住。但是又怕一分家,大房主持中馈,理应赡养父母,她就只能跟大房住了。可她舍不下孙儿,这些孙辈中她最喜爱的便是二房的徐二郎,他嘴甜惯会讨人喜爱,长大了虽不粘人了,可那也是她膝下长大的,她恨不得将所有好的都给他。

    后来听闻这小子喜欢上了林府的小女娘,眼里心里都是那小女娘,还爬人家墙送簪子,给她气得。她徐家世代清贵,端的是知书达礼,何曾失礼至斯?不过她倒不觉得是自家孙儿的问题,定是那家小女娘不知廉耻,勾得她家孙儿整日失魂落魄。

    即便徐二老爷与徐二太太轮番上阵劝告她,那小女娘是整个江颍府待字闺中的女娘里最知书明理的,你孙儿那是高攀了。她就是不听,别说是江颍府的女娘,就是这天底下的女娘都未必配得上她的孙儿。

    不过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徐二郎偏偏就钟意那女娘,关键徐二老爷和徐二太太也十分满意,徐老太太也只得闷声接受这门亲。

    徐二郎成亲后,更加肆无忌惮地缠着人,娘子前娘子后的,听得徐老太太耳朵生茧,愈发不喜林大娘子。他们婚后半载,徐老太太就以繁衍子嗣为由给孙儿塞人,漂亮的温柔的贤惠的,统统塞进去。

    结果又被徐二郎以各种由头一个个送回去,还哄得徐老太太挑不出错来,于是更郁闷了。所以徐老太太的日常就是给林大娘子使绊子,林大娘子敬她是长辈,又是真心疼徐二郎,从未与她动真格,也就那慢慢学会用迂回的方法去对付她。她哭闹,她就耐心安抚;她生气,她就好话哄着;她发怒,她就陪着她骂。日子久了,徐老太太见她都比自家孙儿顺眼了,绊子也使得少了,得知林大娘子有孕,那态度更是天翻地覆,恨不得将她捧在心尖上。

    “阿姐真真是好手段!”林知繁是真佩服,换作她早气死了。

    她不由感叹:“若是与李家结亲的是阿姐,想必李家就不会退亲了吧。”这驭人能力妥妥的宗妇了。

    林大娘子作势拍她一掌:“混说!”

    林知繁顺势倚在她身上:“是是是。李家就是愿意,我大姐夫也得抢回来!”

    林大娘子再忍不住挠她痒,直到她笑出泪,连连喊姑奶奶饶命才肯作罢。

    房间里姐妹俩嬉戏玩闹的声音时不时传来,让这逐渐灰暗的天空增了一抹亮。

    徐二郎好不容易摆脱了岳父岳母的家常话,赶过来接林大娘子,隔着大老远都听得见两人的声音,但碍于这是妻妹的闺房,又不好进去,只好在外边托梅韵去通知一下。

    “大姑爷说来接大娘子回房歇息。”梅韵道。

    林大娘子故意放大声量,朝外边道:“你同他说,我们姐妹二人许久未见,思念得紧,今夜我就宿在此,叫他回我屋自行休息便是。”

    也不待梅韵传话,徐二郎已隔着门回道:“那娘子好生休息,夜里风大,莫踹被子着凉了!”

    林知繁:啧啧啧,这狗粮撒得猝不及防啊。

    夜深,姐妹俩人总算把积攒已久的话嗑完了,林知繁让梅韵去柜子里拿了一床新被子,铺放在床上靠里的位置。

    林大娘子微微眯眼:“怎么?嫌我?”

    “好姐姐,我怎么可能嫌你!我怕我夜里踹被子,你着凉了倒还好,可千万别叫我大外甥、大外甥女给着凉了,我心疼着呢。”林知繁立马直呼冤枉。

    林大娘子脸色更黑了。听听,这是亲妹子说的话?

    林知繁见状,忙卖乖找补:“方才说笑呢,若叫阿姐着凉了,我这心可比纣王剜了比干的心还难受。”

    “我可不做那贪淫好色的纣王。”林大娘子睇她一眼,方才慢条斯理地爬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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