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昨晚一夜无梦,林知繁一早醒来神清气爽。又比昨日早起了些,虽则还是过了晨起问安的时间,但是也算进步了。林知繁心中如是安慰。

    她起身洗漱完,端坐在梳妆台前,梅韵给她篦头发,一道一道地梳开,将那三千青丝上缠绕的烦心事也一并梳走,舒服得教她又闭上眼。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一转头就扯到头发,疼得她挤出一滴泪来。

    “梅韵,我阿姐去哪了?”

    “大姑爷前脚刚接走大娘子,二娘子就醒了。”梅韵用梳子贴着头皮,慢慢解开打结的头发,再顺着头发下垂的方向梳理,两指轻轻地在方才撕扯到的地方来回抚摩。

    那一丝愧疚感转瞬即逝,她又舒服地闭上眼。

    等林知繁去找林大娘子的时候,正好遇见林太太在收拾衣物。

    林知繁探脑袋问:“阿姐要走了?”

    才一天……

    林大娘子兀自悠哉作画,抽空回道:“我都与阿娘说了,这次回来要住上三日,她偏是不听,非要帮我收拾,索性由着她。”

    “谁家女娘归宁这么久的,姑爷不好开口,你也不懂事?”林太太边收拾边说道。

    林知繁不解:“那为何我们回外祖家就住了五六日才回来?”

    林太太将收拾好的衣物放置一旁,坐回榻上:“外祖家离得远,一年来好容易才回去一趟,自然要住久些。你阿姐半日时辰就可回娘家,一年能回来好几次,住久了没得叫人嚼舌根子。”

    林知繁叹气:唉,真麻烦。

    她转身去看林大娘子作画,画中近处是雪中院落,房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白雪,远处是连绵山脉,树枝寥寥无几,图景画中白雪层次丰富,黑白色泽交辉相映。画中景无不透着一股宁静祥和之气,一如作画之人,不急不躁,内心祥和。

    林大娘子每次回娘家都要作一幅画,回回都便宜了林知繁,她一拿到画转头就裱在自个屋里。

    林大娘子顺势提笔一钩,一副冬日山水画完成。她揉了揉手腕,走过去坐到榻上,给林太太倒了杯茶。

    林知繁等墨迹一干,立马宝贝似的将画收起来藏好,心里琢磨着屋里还有哪处可以裱的。

    林太太见她那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嘴角微动,接过茶杯,抿了几口。

    母女三人坐一块说着体己话,没一会儿,外边就有人来传话。

    “老爷同姑爷去方老爷府上做客了,今晚约莫要很晚才回来,说是不用等他们用食了。”

    郎婿都这般了,林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这天下做父母的,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

    林大娘子见她还忧心忡忡的,出言安慰:“阿娘莫担心,这事是提前征得公婆同意了的,谁家爱嚼舌根子就让他嚼去吧。”

    “罢了,你惯来是个有主见的,”停顿了会,林太太还是忍不住问,“你家那老太太没再给你整事吧?”

    林太太是真心瞧不上徐老太太那做派,人家小夫妻正是热烈期,眼红了非要塞个人去给人添堵,塞一个不成还塞一群,哪家老太太这般好事的,孙儿屋里事也要插手。当初她嫁入林家,三年未有孕,任外头如何言语,林老太太都没有催促过她,连塞人都不曾做过。这人与人差别怎如此大?

    林知繁啃着果子,漫不经心道:“祖母是例外,如徐老太太那般的才是常事。”

    林大娘子与徐老太太斗智斗勇斗了一年,才明白这老太太其实就是想有个人多陪陪她哄哄她。

    林大娘子笑道:“徐老太太年纪大了膝下只有二郎肯孝敬她,拿话哄她开心,她便比旁人多怜爱他几分。后来我又哄着徐老太太,她如今见我反倒比见二郎还亲,还将身边的嬷嬷指派给我,教我多提防着徐大奶奶。”

    起初徐老太太将那嬷嬷送来时,她还防着人,怕是老太太安插进来打探消息,或是给她使绊子的,后来徐大奶奶用夹竹桃做成香谋害她不孕,多亏那嬷嬷经事多眼尖瞧出来了,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

    林太太一听徐大奶奶还害过她,整个人炸起来,怒道:“徐大奶奶她害你做甚?怕你有孕威胁她儿地位?长房主持中馈继承家业,那可是族长亲自做的证明,将来不论章哥儿如何,这家业只会落到她大房手里,与旁人有何干系?她有这闲工夫不去管教丈夫管教姨娘,跑来害你!真是……”林太太给气笑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知繁顺话而接:“有病!”

    母女俩对视一眼,难得有默契。

    林太太越想越气,将刚收拾好的包袱往里重重一丢,整理好的衣物又散落出来,像吐了一样,“还回他徐家做什么,我们林家女娘便如掌中明珠,我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哪里就让他们随意弃似沟壑!”

    “就是,就是。”林知繁吃着瓜子,跟着附和几句。

    林太太又道:“他徐二郎半点不生气?”这回连姑爷都不喊了。

    林大娘子慢悠悠地剥瓜子,望着两人一唱一和,平静地说:“二郎说要同大房断了关系。”

    “断!断个干净!”林太太还在气头上。

    林知繁点头:“断!必须断!”

    冷静了一会,林太太不确定地问:“断什么?”

    林知繁给她重复了一遍:“大姐夫说要同大房断了关系。”

    她犹豫了会,皱眉道:“年轻人太沉不住气。”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利害相关,再是天大的矛盾,哪里说割舍就轻易割舍的!

    林知繁脑袋一歪,小眼一眨。刚刚不是说得正起劲,她娘怎么突然变卦了?

    空气陷入寂静。

    林大娘子不禁噗嗤一笑。

    林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觑她一眼,不满道:“还笑!你老娘都快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你还有心情打趣人!”转头又瞪向林知繁,“你也是!嫌不够乱,还火上浇油!”

    说完,三人相视一望,旋即笑成一团。

    确如林太太所言,大房和二房的关系轻易断不了,但徐大奶奶谋害的到底是徐家子嗣,怎么样都得有个惩罚。徐大太太本想罚她跪祠堂一个月,轻飘飘揭过此事,也给二房一个交代。结果徐二郎亲自请来族长做审判,徐大太太只得咬牙收回徐大奶奶的管家权,又罚她跪祠堂三个月,这事才算过去。

    林知繁暗自庆幸自己与李家的婚事作罢了,要不然凭她这宅斗指数,说不定被人算计了还傻傻地给人数钱。

    第三日一早,徐府就派人来接,那边徐二郎正同林老爷作别,这边林太太含泪紧握林大娘子的手,林小郎虽年纪小但也知几分离别愁绪,硬生生要挤出几滴泪来,稚里稚气地说:“大姐姐,阿栩定会时常想念你的。”

    发梢拂过耳边,不听话的衣角在微微翻动,屋檐边悬挂的铃销传来一丝丝响声,渲染了好一番离情别绪!

    冷不防传来林知繁哆哆嗦嗦中又略带气势的声音:“阿姐什么时候想家了着人知会一声,我们立马去接你回来。别忘了你在清辉巷可是有人的!”瞬间打破了这叫人依依不舍的场景,硬生生将林小郎临到眼角的泪给逼了回去。

    林太太抹掉眼泪,抬眼瞪她:“你抖个什么劲?”好好一女娘,说出来的话跟山匪似的。

    “我冷。”林知繁从嘴里喷出一团热气,不一会儿便凝成了一层霜花儿,风一吹,又打在她那冻得通红的脸颊上。

    林大娘子笑道:“你们的话我都省的!阿娘快领妧妧和栩哥儿回去吧,别给冻成雪人儿了!”

    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巷子尽头,林府门口的一群人才姗姗回去。

    林小郎悄声来到林知繁身旁,神神秘秘地朝她招手,林知繁倾身竖耳聆听。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结果他说:“二姐是几时知道巷子里的玄角大王的?”

    “什么玄角大王?”她疑惑不解。

    林小郎环顾四周,见无人理会他二人,才道:“就是刚刚门外二姐对大姐姐说的那番特别威武的话!”他又压低几分语气,放缓语速,“清辉巷可是有人的!”

    林知繁一愣,旋即笑了笑。她眉眼一弯,计上心头,学着林小郎刻意压低声音问:“我也是才知道,你可知那玄角大王甚么模样?”

    林小郎的眼睛突然焕发光彩,他一下子打开话匣子,腹中藏了许久的话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顷刻间喷薄而出。

    据他说,某某月黑风高夜,他亲眼目睹一阵旋风呼啸而过,那风非寻常风,定是《风游记》中所描述的玄角大王,他通体玄色,只一双眼是金铜色,喜在黑夜中穿梭于飞檐之间,替人间遏恶扬善,铲除宵小。

    林知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看来是瞒不住你了,那玄角大王交代我不可轻易泄露他行踪。不过……”

    林小郎闻言欣喜若狂,当即追问:“不过什么,二姐快说!”

    林知繁见吊足了他胃口后才继续编:“玄角大王还说……”她噓咳几声,将声音放粗,模拟戏影中角儿的语气,“世上能见我之人不多,你既见过我,那便是十世修来的缘分,我予你几分忠告。少年当存鸿鹄志,他日乘风破浪,骑马踏平川,仗剑走天涯,斩尽天下混沌,护佑清平盛世,切莫辜负好春光!”

    林小郎听得满身热血,双脚并步站立,头正、身直,左手在上,左手四指并拢伸直成掌,大拇指屈拢于掌内,面色凝重:“晚辈林书栩定谨记教诲!”

    一时间动静有些大,走在前头的林老爷和林太太回头看,见此情景只当姐弟二人又在玩闹,便转过头来不再理会。

    林小郎怀着满腔热忱告别林知繁,回屋读书去了。

    一踏进院里,梅韵终于按耐不住,上前问:“那玄角大王真这么厉害?”

    林知繁灿然一笑,笑容里流露出一丝俏皮之意。

    “哪有什么玄角大王,通体玄色,金铜色的眼,那不是我们家喵喵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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