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一个多月,凭借朝廷发的“官券”,一路上都很顺利,只是越往北走天越冷,但好在赶到京城了。

    林大郎头次进京,对周围的新鲜事物颇感兴趣,内心感叹镐京的繁盛至极。

    宋槐安道:“林兄,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后边再赏也不迟。”

    “对!先安顿!”林大郎兴奋应道。

    他们在街上找人打听了下,清风酒楼还不错,环境也比较适合读书,周围也基本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于是就在这里住下了。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酒楼门前的两盏灯笼高高挂起,红绸轻拂,烛火摇曳生光。

    大堂内,一股混合着菜香、酒香及炭火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举子们或三五成群,或独自小酌,他们或高谈阔论,或低眉沉思,无不给这座酒楼增添了几分雅致。酒保们手托托盘,脸上洋溢着笑容,灵活自如且步伐稳健地穿梭于大堂中,为举子们送上各式佳肴与美酒。

    林大郎来了两日,已同隔壁的刘四郎结成至交,难得这世间能遇上一个与自己志趣相仿的人,他们二人约谈越投机,不时引来周围人的侧目与附和。

    林大郎忽然想起还有个同行的宋槐安,正要介绍给刘四郎,转头却空空不见人影,这才想起来宋槐安在房内温习,并不出来与人社交,遂解释道:“子谦他惯来喜静,喜欢独处,若下次有机会我再引荐你二人认识一下。”

    身着儒衫,手持折扇的青年点头微笑,心中却另有一番思量。

    清晨,天光未亮,外头已经白茫茫一片,将昨日的喧嚣与热闹都一同融进了冰雪中。宋槐安推开窗柩,冰凉随即灌入袖中,他手微顿,风吹来几丝凉意,迫使他头脑清醒了些许,忙关上窗。

    他从箱子里找出一对护膝,摸着柔软轻巧,上头还绣了几株歪歪扭扭的草,不细看还是挺和谐的,宋槐安轻笑了下,把一个绣有兔子的荷包拿出来,明明是两幅不一样的刺绣,却很巧妙地融合了。

    宋槐安戴上护膝,腿上立马凝起了暖意,他想起了去年的冬天,那个裹成粽子般的小女娘顶着冻红的鼻头劝他添衣。

    不知她现在在做甚?

    会试之日,贡院四周高墙环绕,戒备森严,门口设有重重关卡,以查验举子们的身份。举子们手持文房四宝,身着整洁的儒衫,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步入考场,紧张与疲惫交织的气息弥漫在考场中。

    附近街头巷尾热闹非凡,各种小吃摊贩、算命先生、书籍贩卖者等纷纷涌现,为这场盛事增添了几分市井气息。

    随着会试结束后,放榜之日很快就到了,整个汴京都沸腾起来。举子们纷纷涌向贡院外的榜单前,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清风挤进人群里,瞪大眼睛往榜单上找,终于看到了自家郎君的名字赫然在榜,又努力地找宋槐安的名字,可是找了几遍都没找到,他不甘心放慢速度又找一遍,还是没看到,他正要垂头离开,不经意间瞥到榜首的名字,他惊喜抬眼,转身兴奋大呼:“中了!中了!都中了!”

    听到自己中榜后,林大郎舒了一口气,再听到说宋槐安高中会元,不禁深吸一口气,连忙道喜:“恭喜子谦!”

    宋槐安拱手笑道:“恭喜林兄!”

    宋槐安高中会元后,陆陆续续有不少勋贵人士、商贾大家前来打探他的亲事,得知他已经订亲后,皆叹惜而去。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英年早婚了呢?”

    同行人瞥了他一眼,“你当年及冠时,孩子都有了。”

    本以为以宋槐安之才,如无意外定能名列一甲三名之列,踏上紫微城御道,偏偏天不遂人愿,因官家认为他的观点太过偏激,措辞太过激烈,“以策语伤时”,遂将他置为二甲第一名,只能堪堪错失状元。

    旁人不知缘由,只道可惜,宋槐安却心中有数,这样的结果于他而言已经是最好的了,太拔尖势必要引起有心人的谤议。

    鹿鸣宴是为新科进士举办的庆祝宴席,宋槐安和林大郎皆在邀请名单上,二人偕同赴宴。

    庭院中,松柏苍翠,花香袭人,石径两旁,灯笼高挂,光影交错间,增添了几分庄重。中央的宴席上,红毯铺地,金樽玉箸,熠熠生辉,尽显尊贵。

    席间,新科进士们或吟咏自己的得意之作,抒发胸中豪情;或谈论治国理政之道,展现非凡才情。

    官家环视四周,笑容可掬,对新科进士们寄予厚望:“尔等皆为国家之栋梁,今日得中进士,实乃朕之幸,社稷之福。望尔等日后能恪尽职守,勤政爱民,共谋我大好河山之繁荣昌盛。”言罢,举座皆惊,众人感激涕零,连忙跪拜谢恩。

    宴席之上,乐声悠扬,舞袖翻飞,新科进士们相互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官家摩挲着酒杯,深邃的目光浅浅地在一人身上停留了会,便对身旁的内侍说了几句,就见内侍悄无声息地来到宋槐安身旁,小声道:“宋传胪,官家有请。”

    方才还端坐于中央席上的官家,已在侍卫的簇拥下回到了殿内,旁边焚了香,官家坐在软垫上,悠悠地品茶。

    “你同你父亲倒是像。”连文章风格都如出一撤,遒劲有力,警辟精绝,但是太过激,容易招罪。

    “当年之事,你可怨朕?”官家双眼微微眯起,目光中既有不怒自威的尊贵,又透露出几分难以捉摸的深邃,仿佛每一道目光都能穿透人心。

    宋槐安唇角微动,并未抬头,回答怨便是不尊上,回答不怨就是欺上,怎么回答都不对。

    他思忖了会,答道:“当年之事,草民尚是十岁孩童,未知全貌,不敢妄加议论!”

    “那朕若是给你查寻真貌的机会呢,”官家笑了笑,手指轻叩桌子,“蜀地峻岭连云,山深岩密,道途艰险,但却得天独厚,物产丰饶,得之则可坐拥蜀地,甚至睥睨中原。蜀地近来不太平,朕需要搭建一条通往蜀地的栈道,你可愿意?”

    宋槐安抬起头,直视帝王目光,旋即叩首拜谢:“草民愿意。”

    宋槐安离开后,旁边侍奉的内侍小心谨慎地给官家重新沏了杯茶,疑惑道:“官家这是不信任太子殿下?”

    官家静默不言,内侍立马反应过来,忙下跪道:“奴婢多嘴,还请官家责罚!”

    官家却笑着将内侍扶起来,“你伺候朕多年,朕怎么会因一点小事罚你,无伤大雅,快起来吧!”

    言下之意,无伤大雅的小事可原谅,但若是大事可就不一定了。内侍战战兢兢退至一旁,暗自后悔自己多嘴,帝王心思深沉,岂可轻易揣测。

    宋槐安与林大郎回到酒楼准备收拾包袱回江颍府,恰恰这时有人来找。

    “宋槐安小郎君何在?”

    宋槐安走过去,“我便是,不知有何要事?”

    那人朝他恭敬行礼问好,才道:“我家相公与令尊是故交,他想见见你,不知有空否?”

    当今能称得上相公的可没几个人,此人即便不是宰相也是位高权重者,且与他父亲是旧识,那不管怎样他都要去见一面。

    待行至府门,看到高悬的牌匾,宋槐安便心中了然了,这位相公便是礼部尚书文博。

    文相公约莫年过五旬的样子,头发半白,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透着威严的光芒,说话声如洪钟,“你师承陆渊?”

    “是。”陆渊便是陆山长。

    文相公轻轻哼了一声,道:“陆渊那老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高,好不容易写封信过来,还这般委婉曲折,搞什么春秋笔法,害得我费眼多看两遍。”他不仅当着宋槐安的面吐槽陆山长,还要让宋槐安原封不动将话带回去。

    宋槐安不回答,只笑笑作罢。

    “官家将你置为第四名,你可有怨言?”文相公表情严肃了起来。

    宋槐安不卑不亢回道:“君子持身,在邦无怨,在家无恨。”

    文相公点头,和蔼一笑,徐徐道:“人生在世,如行舟于江海,风波难免,险阻时有。遇顺境,莫骄逸自傲,遇困境,莫徒叹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宜静心以待,察其机变,而后行之。”

    宋槐安闻言,缓缓深施一礼,神色谦和,目不斜视,显露出由内而外的敬意,“多谢文相公提点。”

    文相公欣慰之余,不由喟叹:“你父亲之事非你一人之力便可扭转,你如今羽翼未丰,切莫行以卵击石之事,往后好好做官便是。”

    官越大权越重,能做的事才更多。

    宋槐安明白,他至始至终都相信父亲从未叛国,若是真是叛国,便不会有那么多人冒险为他上书,官家也定然不会轻饶宋氏一族。可当年的官家到底为何恼怒,如今又为何愿意给他机会查寻真相,文相公所说的一人之力不可扭转又是何意?这些种种都充满了矛盾,无人告诉他,他只有先踏上蜀地,才能一步步去寻找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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