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槐安和林大郎进京赶考时天气已渐凉,转眼就到了初夏时节,万物并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青草的气息,距离林知繁和宋槐安成婚的日子也愈发近了。

    林大娘子休养了近半年,身子已经逐渐恢复,她想着林知繁即将出嫁,娘家正是需要帮手的时候,便决定回娘家住段时间,可是孩子尚小离不开母亲,就一同带回来了。至于徐二郎,他每日都要去府衙办公,忙得很,林大娘子就叮嘱他日常的一些作息和饮食问题,别的就没了。

    结果林大娘子前脚刚落地林府,徐二郎后脚就派人打包自个儿的行李一并送过来,说是下衙了就来。

    林大娘子:“……”

    林知繁:“……”

    林知繁忍不住问:“大姐夫他一直这样?”

    林大娘子看了眼那一堆行李,没有叫人立马收拾,只是让人先堆在一旁,淡定回答:“约莫是请了假,过两日就回去。”

    林知繁又伸头看了看,心里嘀咕:那一堆行李可不像只住两天。

    果然晚间徐二郎过来,三言两语就哄得林老爷和林太太让他多住些时日,不过林大娘子却不许他胡乱来,让他回家好好呆着,该上衙就上衙。待徐二郎得意地拿出公府文书,说是受命过来办公,岳家离得近,方便出入,一切都合情合理,林大娘子一时无言。

    林知繁还未来得及调侃一二,那厢林小郎拿着她作的画兴高采烈地要去找他的小外甥,还好叫她给拦下来了。

    “你要拿这画送锦哥儿?你没别的东西送了?”送这玩意儿得多寒酸啊!

    林小郎仔细端详画作,心中不解:“二姐不是说过,送礼不在物之贵贱,最重要的是送礼的那份心意吗?这幅画是我珍藏了许久的,饱含了我的心意,送它不是最适合吗?”

    林知繁噎住,她确实说过这些,但她没想到她这么烂的画作也值得林小郎如此珍视,上次才说要拿回来,又给忘了,看来她还是得寻个机会把那些送出去的画作一一收回来,她自个儿丢脸就算了,可别把林小郎的审美给带歪了。

    林知繁缓和了下语气,准备晓之以理:“我很高兴我的画能够得到你的认可和珍藏,但是这既是我送出去的东西,你再转手送给锦哥儿总归不太好,在旁人看来就是你轻慢他,不愿意花心思送礼。”

    “二姐,我没有!”他委屈嘟嘴。

    林知繁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我知道,我们家阿栩最是重情重礼之人,断然不会如此,但我们防不住旁人会这般作想啊,对不对?”

    林小郎垂着头,神情低落。

    “我已经没有别的可送了,好些东西都是二姐给的,不能送的话,就没有了。”

    仔细一想,好像确实如此,林小郎都是捡她玩剩的当宝似的珍藏起来,林知繁心疼地看着他,怪可怜的一孩子。她柔声说:“那二姐领你去街上买吧。”

    林小郎立马抬头,眸中星光闪烁,不久又暗淡下去,“可是我功课还没完成,明日夫子要检查的。”

    “二姐去给你买!”林知繁无奈哄着。

    林小郎兴奋得欢呼雀跃,转身回房里翻腾出一个装银钱的瓷罐子,从中拿出几两碎银递给林知繁,并问道:“这些可够?”

    林知繁掂了掂手上的银钱,还给他,笑道:“够是够了,不过二姐有钱,不用你的。”

    “原本托二姐帮我买礼物就已经少了几分心意,若是再让二姐掏钱,这份心意就彻底没了。二姐,你必须得拿着!”林小郎十分郑重道。

    她眼里蕴着温柔的笑意,伸手接过来,摸摸他的头。

    “好!”

    不送她的画就行。

    随后,林知繁去了专门售卖孩童玩具的店铺逛了会儿,只见各式各样的玩具琳琅满目,色彩斑斓,令人目不暇接。有精巧细腻的泥塑玩偶,有色彩斑斓、形态各异的风筝,还有竹制、木制的益智玩具七巧板和九连环等。她替林小郎挑选了布老虎送给锦哥儿,买了能够开发智力的玩具九连环送给林小郎,林林总总的又买了几样,便准备打道回府。

    她走出店铺没几步,有个女娘与她擦肩而过之际直直摔在地上,她连忙将人扶起来,待看到女娘的容貌时,心中赞叹不已。

    “你可还好?要不要我扶你过去坐会儿?”

    那女娘摔得不轻,痛得她双眸隐隐含着水光,在眼眶波动,她强忍痛意,启唇轻言,声音宛若春日里初融的溪水,清澈而又不失温婉,“多谢娘子相助。”

    她试着站起来自己走,却步履艰难,差点又摔倒,林知繁忙走上前搀扶她。

    林知繁开口:“不如我送你去药馆看看吧。”

    那女娘睁着盈满了水雾的眼看她,晶莹剔透的,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轻声道:“我家就在前面的巷子,家里备有跌打药,若是娘子方便,可否……可否扶我过去?”

    “好。”林知繁点头。

    可是才走近巷子,那女娘一改方才柔弱模样,手脚麻利地拿出一把匕首抵在林知繁身后,“别乱动,跟我进来!”

    林知繁不由屏住呼吸,看了眼离她不远的梅韵,示意她先离开,那女娘并未出声相拦,只逼着林知繁跟她进院子。

    一进院子,林知繁就小心地问:“我与娘子无缘无故,娘子何故胁迫我?”

    那女娘冷哼一声,匕首仍抵着,没有即刻将她绑起来,眼睛有意无意在寻找着什么,“怪只怪他喜欢你。”

    “谁?”林知繁满头雾水。

    那女娘立马瞪她,“装模作样!”

    “……”

    林知繁的表情瞬间凝固住,眉头轻轻蹙起。这女娘莫非身患癔症?

    她俩就僵持着这个动作,持续了几刻钟,林知繁终于忍不住道:“看在我刚刚好心搀扶你的份上,要不给碗水喝吧,太渴了。”

    女娘无动于衷,没理会。

    林知繁默默地打量这座院子,似乎有些荒废,怕是临时起意躲进来的,连门闩都没插上,也不见有个帮手什么的,可能只是想利用她引出某个人来。

    又过了几刻钟,林知繁都要站麻了,小心试探:“要不坐会儿?”

    女娘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努力压制着即将脱口而出的斥责。

    “左右人还没来,坐着等不是更舒服!”

    女娘嗤笑:“就你这样懒惰颓废,长得还没我好看的女娘,也不知他怎的瞎了眼看上你!”

    这下林知繁不满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可凭容貌评判人!”

    骂人就骂人,怎么还上升人身攻击呢!

    她大声喊:“你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还聪慧灵敏,他看不上你,是他的问题,他的损失,与我何干!”

    女娘美目流转,嘴角轻轻上扬,“自然。”

    林知繁趁她分神间,迅速躲开匕首,从地上拾起一块木头,拔腿往院门外跑去,一打开门直接撞上一个宽阔而坚实的胸膛,她疼得泪水打转,抬头一看,静王的额头红了一块,正是被她猝不及防间用手里的木头敲到的。

    那女娘见状,眼睛布满猩红,手握匕首直接朝林知繁刺过来。

    静王顾不及额上的疼痛,一把揽过林知繁,抬脚将那女娘踹倒在地。

    他冷声呵斥:“妗月,我已放你一马,你竟不知好歹!”

    妗月口吐鲜血,有些不可置信,他竟然对她下手这般重?

    她忽然大笑起来,眼中有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在燃烧,表情变得扭曲而狰狞:“你将我利用完便随意弃之一旁,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竟为了救她,你毫不犹豫就出现!她长相虽与我有几分肖似,却半分不及我,体贴不及我,识趣不及我,便是做你的外室我也是心甘情愿的,毫无怨言,所以我到底比她差哪了!”

    他薄唇轻启,眸光寒冷到极点,“你道我利用你,难道你最初接近我便毫无利益,干干净净?”

    妗月顿住。是了,她本来就是因为与林知繁肖似,才被派来蛊惑静王的,可她根本没想到自己竟然陷进去了。明明他只是来听她唱曲,只是为她挡了一波又一波的泼皮无赖,只是在她雨天被罚跪地时给她撑了把伞而已,她何故就把心丢了呢!

    她的嘴角轻轻抽动,鲜血弥漫,想要笑出声,却只有无声悲痛的抽泣,绝望抬头,双目尽是血色。

    林知繁看着方才还是艳丽娇媚的女娘如今却狼狈痛苦倒地,她无奈叹了口气,她无权评价两人之间的事情,但她被牵制其中,说到底还是因为静王。

    她看向静王,见他还揽着她,她恼火地挣脱开,远远地站在一旁。

    静王有所察觉,目光轻轻地扫了她一眼,见她没什么事,便示意手下将妗月带走。

    巷子又恢复成往日的冷清,只剩下林知繁和静王,还有一旁面色黝黑的斗笠暗卫。

    静王看她久久一句话不说,眸色沉沉,知她定在生气,想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林知繁见梅韵带人过来了,便径直走过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语气淡淡的对静王道:“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便要成婚了,还请殿下高抬贵手,莫要纠缠,我不是猫,没有九条命供你随意践踏!”

    一种无言以对的窒息感瞬间漫上心头,他恍觉置身在无尽的虚妄之中,被幽暗与寂静包裹住,无法行动。

    良久,斗笠暗卫开口:“殿下,人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吧。”

    静王垂眸,她应该再也不会原谅他,再也不想见到他,他终究欠她太多。

    终似人间惊鸿客,从此千山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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