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云遮日，冷清静僻，这条街巷鲜有人行，还能隐约听见前几个街口嘈杂的叫卖声。
苒苒和阿磐退出了屋子，将最后的时光留给他们。
回光返照比苒苒预想的还要早了些。
当年祖母不幸罹患此病，仅仅一月，便溘然长逝。
究其原因，是出生医药世家的祖母，深知此药的绵延不绝和此病的凶恶残忍。
患病者，一月必亡。
而这药，每日不断，便能延长两年寿命。
代价非常巨大，喝药后五脏六腑如撕裂般疼痛，每一次都相当于在经历凌迟处刑，反复的剖胸挖肝，搅眼捅喉。
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
这个病能让人真真真切切感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能察觉到自己的寿命尽头。它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清晰地告知你死期，你却无法逃离，只能在每天的恐惧中看着自己踏入地狱。
那是一种连希望都没有的绝症。
而，八岁的李豆儿，在身心双重摧残下，整整被绝望折磨了两年。
苒苒摸着那口棺椁，感受上面光滑的凹凸，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神官赐福，呵。”
若神官真会下凡赐福，这世道又怎么会有如此多哀怨愁苦。
“哈哈哈哈哈，快点死吧，早死早超生懂不懂啊。”
一道讥笑声从树上落下，落进了树下两人的耳里，也落进了这家的苦难里。
格外的刺耳难听。
哪怕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苒苒，顿时生起不悦，拧眉望去，花枝间一个一寸多长的透明小人，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
嫩鹅黄色九破缘褶裙翻飞，小脚在空中乱踢，露出的脚踝上缠绕着白绫缎，长长的晃在风中，与自身格格不入，更像是墓地招魂的幡。
腊梅灵似是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目光，收敛起笑容，寻了一圈见是树下两人，想来那道视线来自他们。嘴一撇，不甘示弱地对着两人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做完笑声越发猖狂。
“哈哈哈，一个庸医一个蠢货，真是绝配哈哈哈哈哈。”
当苒苒正要开口责难时，一句“庸医”让苒苒闭了嘴。
皱起的眉缓缓松开。
她说的又有什么错，自己即救不了待人宽厚的祖母，多年后亦救不了旭日始旦的李豆儿。
不是庸医是什么，更是无能的神官。
苒苒紧抿唇线，一言不发，转头出门。
阿磐却没跟上，站定树下，一本正经道：“苒苒，不是，庸医。”
他的每个字都很用力，用力到笑声戛然，空气凝固。
好半晌。
“你看得见我？”
“你看得见她？！”
“你也看得见我？！”
这场景苒苒从未料想过，震惊后，下意识拉着阿磐逃离院子。
只留身后，越来越轻的呼唤声。
“喂，别走，快回来！喂！我知道你们听得见！！回来啊！”
不知走了多久，苒苒感到体力不支，两人终于在一处衢巷停下。
一路上，苒苒想了无数种可能，也没能搞清状况。
她搞不清自己仓皇失措逃跑是为什么，自己可是花神，被族人知晓身份理所当然啊。
她更搞不清阿磐为什么能看到虚灵。
他能看到就是说他能听见花精花灵间的闲谈。
也就是说繁园的秘密他都知道！
那他，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自己是花神啊！
苒苒紧张地看向阿磐。
对上苒苒看来的目光，阿磐不自然的娇羞了下，脸红到耳朵根，整个人像被烤熟的一样。
苒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阿磐的袖子，急忙甩开，嫌弃地在丝帕上擦了又擦，像是擦晚些，就会被他污染。
拉开了些距离，试探问道：“你真能看到她？她什么样？”
阿磐脸上红霞未散，心中窃喜，嘴角也跟着窃喜。
“这么点。”阿磐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下，“黄衣服，光的，说话讨厌。”
苒苒又退了几步。
“那繁园里的那些花灵。”苒苒生怕他听不懂，补充道，“就是会飞来飞去，透明的，大大小小的，有的是一团，有的是人型，你也能看见吗？”
花灵刚刚成型时，如一颗光点，毛茸茸，随着时间推移，吸收日月精华，逐渐化成人态，有自己的形象。
阿磐望天思考了下，斩钉截铁回道：“可以！”
这下苒苒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他真的能看到！！！！！
苒苒来回踱步，心里莫名焦躁。
“你为什么不说。”
阿磐道：“苒苒说，不能说，阿磐，不能说。”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说。
苒苒不信他的天真无邪，不信他的直拙热烈，不信一个从未相处过的陌生男子会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除非他别有所图。
苒苒目光锐利，不再后退，一步一句质问，“你究竟是谁？你究竟什么目的！？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三个“究竟”逼的阿磐连连后退，背贴土墙。
“阿磐，是阿磐。”阿磐双臂交叉挡在胸前，“苒苒，太近。”
“说！”
苒苒更进一步。
阿磐被苒苒的气势压迫的，连忙点起脚尖，踩着晒硬的积雪，双手扒住土墙，下巴挤出一层肉，五官堆在一起。
退无可退。
“没有，师傅说，苒苒病，阿磐送药，阿磐，保护，苒苒。”阿磐吓得闭上了眼，几乎是喊出来的，“师傅，不骗人，不骗人。”
许久。
阿磐耳边听不见苒苒的说话声，靠近自己的呼吸声，珠帘相击声，只剩下吹进衢巷的风，卷携着落叶的脆响，吹散了弥漫在鼻尖的花香。
阿磐小心睁开一只眼，面前已然没了苒苒的身影。
心中咯噔一下，急忙冲出去，下一瞬便停了下来。
苒苒没走，就在巷口。
“苒苒。”
苒苒没有回头。
在斜影里，任由寒风吹动发丝。
自从他来后，有些事情变的突然，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苒苒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以及深深的无力感。明知对方是命定之人，自己要远离，要逃开，可偏偏事与愿违，他靠近，他倾入，他连繁园的秘密也知晓，他演的太好，好到跟真的一样，苒苒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真的只能认命了吗？
片刻后，轻声说：
“走吧。”
耽误大半时辰，两人转道去寻余下两家，那两家病情都有好转，号了脉、送了药，祖父交待的算结束了，就等小厮到时来接应回府。
去酒楼路上，苒苒心不在焉，兜兜转转绕了好一些弯，又到了李豆儿家。
腊梅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树上翻来覆去，一直朝着苒苒和阿磐离去的方向张望。
见两人真如自己期盼的那样向着自己走来，大跳大蹦地呼喊：
“你们回来啦，你们能看到我是吗，请你们帮帮我。”
苒苒没有心思，闷着头继续走。
腊梅生怕他们再次走掉，急切喊道：“帮我和这家人说，把我卖了，卖给有钱人家，我愿意去。”
苒苒脚步一顿，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
想到李豆儿忍受多年病痛折磨，李父甘愿背负骂名也要孩子免受最后的痛苦，李母为子跪地求医，老妪睡棺材换命数。
波澜不惊的面上，第一次真正有了怒意。
回身，拂然道：“你，作为一只花灵，深受此户照拂，不知感恩便罢了，又如何能做嫌贫爱富之事。”
苒苒和阿磐退出了屋子，将最后的时光留给他们。
回光返照比苒苒预想的还要早了些。
当年祖母不幸罹患此病，仅仅一月，便溘然长逝。
究其原因，是出生医药世家的祖母，深知此药的绵延不绝和此病的凶恶残忍。
患病者，一月必亡。
而这药，每日不断，便能延长两年寿命。
代价非常巨大，喝药后五脏六腑如撕裂般疼痛，每一次都相当于在经历凌迟处刑，反复的剖胸挖肝，搅眼捅喉。
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
这个病能让人真真真切切感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能察觉到自己的寿命尽头。它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清晰地告知你死期，你却无法逃离，只能在每天的恐惧中看着自己踏入地狱。
那是一种连希望都没有的绝症。
而，八岁的李豆儿，在身心双重摧残下，整整被绝望折磨了两年。
苒苒摸着那口棺椁，感受上面光滑的凹凸，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神官赐福，呵。”
若神官真会下凡赐福，这世道又怎么会有如此多哀怨愁苦。
“哈哈哈哈哈，快点死吧，早死早超生懂不懂啊。”
一道讥笑声从树上落下，落进了树下两人的耳里，也落进了这家的苦难里。
格外的刺耳难听。
哪怕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苒苒，顿时生起不悦，拧眉望去，花枝间一个一寸多长的透明小人，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
嫩鹅黄色九破缘褶裙翻飞，小脚在空中乱踢，露出的脚踝上缠绕着白绫缎，长长的晃在风中，与自身格格不入，更像是墓地招魂的幡。
腊梅灵似是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目光，收敛起笑容，寻了一圈见是树下两人，想来那道视线来自他们。嘴一撇，不甘示弱地对着两人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做完笑声越发猖狂。
“哈哈哈，一个庸医一个蠢货，真是绝配哈哈哈哈哈。”
当苒苒正要开口责难时，一句“庸医”让苒苒闭了嘴。
皱起的眉缓缓松开。
她说的又有什么错，自己即救不了待人宽厚的祖母，多年后亦救不了旭日始旦的李豆儿。
不是庸医是什么，更是无能的神官。
苒苒紧抿唇线，一言不发，转头出门。
阿磐却没跟上，站定树下，一本正经道：“苒苒，不是，庸医。”
他的每个字都很用力，用力到笑声戛然，空气凝固。
好半晌。
“你看得见我？”
“你看得见她？！”
“你也看得见我？！”
这场景苒苒从未料想过，震惊后，下意识拉着阿磐逃离院子。
只留身后，越来越轻的呼唤声。
“喂，别走，快回来！喂！我知道你们听得见！！回来啊！”
不知走了多久，苒苒感到体力不支，两人终于在一处衢巷停下。
一路上，苒苒想了无数种可能，也没能搞清状况。
她搞不清自己仓皇失措逃跑是为什么，自己可是花神，被族人知晓身份理所当然啊。
她更搞不清阿磐为什么能看到虚灵。
他能看到就是说他能听见花精花灵间的闲谈。
也就是说繁园的秘密他都知道！
那他，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自己是花神啊！
苒苒紧张地看向阿磐。
对上苒苒看来的目光，阿磐不自然的娇羞了下，脸红到耳朵根，整个人像被烤熟的一样。
苒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抓着阿磐的袖子，急忙甩开，嫌弃地在丝帕上擦了又擦，像是擦晚些，就会被他污染。
拉开了些距离，试探问道：“你真能看到她？她什么样？”
阿磐脸上红霞未散，心中窃喜，嘴角也跟着窃喜。
“这么点。”阿磐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下，“黄衣服，光的，说话讨厌。”
苒苒又退了几步。
“那繁园里的那些花灵。”苒苒生怕他听不懂，补充道，“就是会飞来飞去，透明的，大大小小的，有的是一团，有的是人型，你也能看见吗？”
花灵刚刚成型时，如一颗光点，毛茸茸，随着时间推移，吸收日月精华，逐渐化成人态，有自己的形象。
阿磐望天思考了下，斩钉截铁回道：“可以！”
这下苒苒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他真的能看到！！！！！
苒苒来回踱步，心里莫名焦躁。
“你为什么不说。”
阿磐道：“苒苒说，不能说，阿磐，不能说。”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说。
苒苒不信他的天真无邪，不信他的直拙热烈，不信一个从未相处过的陌生男子会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除非他别有所图。
苒苒目光锐利，不再后退，一步一句质问，“你究竟是谁？你究竟什么目的！？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三个“究竟”逼的阿磐连连后退，背贴土墙。
“阿磐，是阿磐。”阿磐双臂交叉挡在胸前，“苒苒，太近。”
“说！”
苒苒更进一步。
阿磐被苒苒的气势压迫的，连忙点起脚尖，踩着晒硬的积雪，双手扒住土墙，下巴挤出一层肉，五官堆在一起。
退无可退。
“没有，师傅说，苒苒病，阿磐送药，阿磐，保护，苒苒。”阿磐吓得闭上了眼，几乎是喊出来的，“师傅，不骗人，不骗人。”
许久。
阿磐耳边听不见苒苒的说话声，靠近自己的呼吸声，珠帘相击声，只剩下吹进衢巷的风，卷携着落叶的脆响，吹散了弥漫在鼻尖的花香。
阿磐小心睁开一只眼，面前已然没了苒苒的身影。
心中咯噔一下，急忙冲出去，下一瞬便停了下来。
苒苒没走，就在巷口。
“苒苒。”
苒苒没有回头。
在斜影里，任由寒风吹动发丝。
自从他来后，有些事情变的突然，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苒苒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以及深深的无力感。明知对方是命定之人，自己要远离，要逃开，可偏偏事与愿违，他靠近，他倾入，他连繁园的秘密也知晓，他演的太好，好到跟真的一样，苒苒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真的只能认命了吗？
片刻后，轻声说：
“走吧。”
耽误大半时辰，两人转道去寻余下两家，那两家病情都有好转，号了脉、送了药，祖父交待的算结束了，就等小厮到时来接应回府。
去酒楼路上，苒苒心不在焉，兜兜转转绕了好一些弯，又到了李豆儿家。
腊梅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树上翻来覆去，一直朝着苒苒和阿磐离去的方向张望。
见两人真如自己期盼的那样向着自己走来，大跳大蹦地呼喊：
“你们回来啦，你们能看到我是吗，请你们帮帮我。”
苒苒没有心思，闷着头继续走。
腊梅生怕他们再次走掉，急切喊道：“帮我和这家人说，把我卖了，卖给有钱人家，我愿意去。”
苒苒脚步一顿，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
想到李豆儿忍受多年病痛折磨，李父甘愿背负骂名也要孩子免受最后的痛苦，李母为子跪地求医，老妪睡棺材换命数。
波澜不惊的面上，第一次真正有了怒意。
回身，拂然道：“你，作为一只花灵，深受此户照拂，不知感恩便罢了，又如何能做嫌贫爱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