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化
“祭井？”云奴对这个词语很是陌生，它听起来十分残忍，让她忍不住拔高音调重复。
归寿笑了笑，伸手指了指云奴背后的方向，地牢之外那里是被卫兵看守的魔化灵脉，“你不知道吗？只要将魔修投入变异井，它就会喷发出异变气体，强化此地的所有住民。”
云奴大叫：“你疯了！你们听到没，这家伙要把所有人都变成异兵！”
留在地牢里负责看守的卫兵们置若罔闻，表情呆滞得仿佛死物。
脱壳乌龟：“你忘了我的能力了？我不想让他们听见，他们就听不见，想让他们遗忘就得遗忘。”
时樱忍不住传心音给水目：操纵咒使用次数也太不符合常理了，按照他的说法，整个村子不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水目：没他说的那么厉害，按照那家伙的修为，一天最多控两刻钟，每次最多半盏茶的时候，你看好了，他一会儿就该出来了。
劝不动云奴，归寿有些烦躁，“我就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后天中午，你若是不答应，就等着祭井吧！”
撂下狠话，脱壳乌龟气冲冲地走了，时樱注意到地牢里的守卫们的眼神也逐渐恢复清明。
时樱经过云奴、季雅时，偷偷拍掉了他们身上的禁锢魔脉的符咒，三人交换了了然的眼神。
回到魔化灵脉附近，时樱同水目商量，“后日行动之前一定要将那乌龟身上的操纵术时长都消耗掉。”
水目撇了撇眉毛，“多此一举，你是音修啊，固魂的曲子就能抵消操纵术了。”
时樱干笑，“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接下去一天半，两人也没闲着，易容为村民在聚落中散播“巫的后人能解决异变”的消息，他们并非无的放矢，南境本就是孕育巫文化的地方，早已消失的巫是南境人心中无所不能、至高无上的存在，异变诞生之初，就有种说法——若能找到巫的后人，一切就都能解决了。
你问归寿为什么没注意到聚落中的风向？
当然是因为他疏于修炼却在抓捕云奴的第一天，为了狠狠装一把，透支了自己的魔力，整日整日地缩在乌龟壳里恢复呢。
这一转眼就来到了威胁祭井的那一日。
云奴和季雅被押上魔化灵脉，从他们的位置望下去幽深得好似一口井。与他们在魔境所见过的破损灵脉略有不同。
归寿特地召集了村民和平日守卫外延的武士一同参观祭井的仪式。
他清了清嗓子，“各位，伟大的米长老一直在探索如何解决异变气体的问题，前几日，我收到一封密信，米长老说在主城周围已有聚落通过祭井的方式完成了净化。为了魔域的未来，今日，我也将做出这一伟大的举动。”
村民们议论纷纷，他们中的大部分脸上满是怀疑，但又不敢公然反对。
“这两位是私下勾结修仙界意图进犯魔域的叛徒！我自然不忍心以各位善良住民的躯体去祭井，处决叛徒是我的责任，因此，我想到了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脱壳乌龟企图从云奴的脸上找到恐惧，一无所获，他恶狠狠地凑近威胁，“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若是现在求饶，我就能饶你一命！”
云奴冷笑，“牛子小小，口气大大。”
每个雄性生物都格外关心□□二两肉，听到云奴的嘲讽，归寿就像被踢中命门一般涨红了脸，“这是你自找的！”
“动手！还愣着做什么？”
或许是脱壳乌龟学艺不精，不少卫兵松开了原本钳制云奴的手臂，在第一日同云奴打招呼的卫兵的自主意识率先开始松动，“云奴是魔宫女卫，我为什么要将她抓起来？”
如同多米诺骨牌，第一张倒下之后，引发了排山倒海般的连锁反应。
卫兵们开始动摇，村民们也有了高声反驳：“祭井真的有用吗？”
脱壳乌龟看守该异变井全靠自己的操纵术，这一套如果没有外来人，大概可以维系一阵，但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可他本人无能，真遇到事了，除了再次施展操纵术之外全无办法。
积攒在卫兵和村民心中的困惑令他们不再对此人言听计从，心防筑起。
还是有一半的人变得神情恍惚，脱壳乌龟将更多的魔力投入术法，他头上稀稀拉拉的毛发被体内激荡的魔力吹飞起来，十分滑稽。
正在这时，悠扬的笛声由远及近，中招的人如梦初醒，愤怒覆盖了迷茫。
他们循着笛声回望，却见一身着玄色长袍，上绘朱红繁复纹路的戴帷帽的年轻人不断走近。
他的笛声驱散了在场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违和感，让努力发功的脱壳乌龟彻底成了一个笑话，魔力几乎耗尽的他颤抖着手指向眼前覆面的年轻人。
“你，你是谁……”
年轻人但笑不语，飞身上前，挥开了云奴和季雅身上的束缚。
两人早就收到消息，按照计划，云奴恭敬地退到一旁。
玄衣青年立于异变井之上，抽出佩剑，虹光一现，脱壳乌龟吓了一大跳，倒退好几步，意图逃跑，却被卫兵们围了个正着。
玄衣青年没有说话，于井上舞剑。
可谓是“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①
在场的人不由地屏住呼吸，为其剑舞深深折服，那不仅是美，更是一种神圣感。
远处大团大团的白云滚滚而来，金色的闪电隐没其间，雷鸣须臾已至。
白云停在随时可能产生异变的井上，众人屏住了呼吸，他们中许多人自出生就面对着锈红的天空，哪里见过白云，更遑论金色的闪电，就连云奴都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漏出的感叹会将云朵吓跑。
玄衣青年一剑划下，随着剑虹飞过，晶莹剔透的雨落下。
雨幕令他的舞姿越发神秘，大家都忍不住许愿一个奇迹。
纯白、边缘隐有金光的白莲自玄衣青年的脚下破土、吐蕊、绽放……灵雨在净莲之下汇聚成泛着波光的溪流，方才一望无尽的深渊被顷刻填满。
灵雨初歇，玄衣青年停止剑舞，朝云散的方向行礼，随后走下莲台。
静默片刻后，住民中的一位老者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眼泪从他近乎浑浊的眼中流出。
“是巫、巫的传人，他们终于来救我们了！”
他跪下之后，周围诸多住民也跟着跪了下去，卫兵们尚有茫然与震惊之中，脱壳乌龟见状，一猫腰试图从卫兵之间的缝隙中逃走，却被飞来的软鞭捆绑，定在了原地。
软鞭的另一头是愤怒的云奴，她猛地收鞭，脱壳乌龟被鞭子带着咕噜噜地滚回她的脚下。
“各位！我乃是魔宫女卫云奴，奉魔主命令，寻找封堵异变井的方法。”
云奴一出声，住民的称颂与喜极的泪水渐止，望向她们的目光满怀崇敬。
她按照时樱给的“台词”说：“经过多方查探，我们找到了最可行的方法，于是就近验证。”
“但是！”
云奴一脚踩上归寿的背，指着他一声厉喝，后者被吓了一哆嗦，“这厮居然污蔑我为叛族者，要将我祭井！所谓的祭井根本是南辕北辙，巫咸大人告诉我，将魔修投入井中，只会让异变井提前酝酿、喷发异变气体！若巫咸大人未能提前赶到，恐怕此地的住民就要成为叛军的异兵了！当真是其心可诛！你们说，到底谁才是叛族者？”
卫兵们与脱壳乌龟之间似乎早有积怨，此时的响应速度非常迅速，握着拳头向天空挥舞，将脱壳乌龟的名字与叛族者连起来呼喊着。
住民们也开始叫嚷“打倒归寿！”
一直安静地站在净莲身边的“巫咸大人”轻拍了拍云奴的肩膀，后者会意，又说道：“各位可否将其交给我们处置？”
方才率先开口的老者似乎是该地的乡贤，咳喘了一阵后，他仍是难抑激动，声线颤抖道：“我们苦于归寿的看管，撇去他要将我们制成异兵一事，他在此地也是横行霸道，鱼肉乡里……”
听闻此节，卫兵因愧疚低下了头。
“归寿利用操纵术，卫兵们并非有意当帮凶。”
玄衣青年点了点头，云奴代为表达他的意思，“先知都明白的，看来大家是同意让我们将他带走的。”
说着，又踹了地上的脱壳乌龟一脚。
乡贤点了点头，“不知大人是否需要什么供奉？”
玄衣青年还没表态，云奴就先他一步说道：“不需要，大人那么高洁，救人又不是为了赚钱。”
身后的季雅狠狠拽了云奴一把，后者吐了吐舌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供奉不需要，就是想和老人家单独聊两句。”
比起挪走压在头上的大山，聊两句简直是微不足道的请求。
时樱等人原本想询问更多与巫有关的细节，但老人家的岁数不大，也才年过古稀，知道的多是传说。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来不及品尝首次成功使净莲开花的喜悦，又要赶赴下一片受灾地区。
临行前，最开始同云奴打招呼的卫兵从远处跑来。
异变井的情况还需要时刻关注，他们决定分一半人手留下保护住民、看守异变井还有守护净莲，朝他们跑来的小伙子也是留守组的一员。
“云奴姐姐！”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粗布的帕子，献宝似地在云奴面前摊开，“这是我之前看守异变井时发现的，上面刻着跟小人图一样的玩意，我也不识，但总觉得是要紧的东西，就全部拓了下来，巫咸大人一定明白这是什么，希望对你们有帮助！”
戴着黑色帷帽的巫者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粗布帕子。
云奴笑道：“谢谢你。”
“你们一定会让南境恢复正常的是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让云奴写信给我！”
说完，魔族青年挥了挥手，充满朝气、一步三回头地小跑折返回去。
凭借法器行进了半日有余，一行人在一望无际的旷野边缘休整。时樱脱下花纹繁复的黑色长袍，摘下帷帽和内层面帘，长长呼出一口气。
“有点热，紧张得。”
云奴挪到时樱近前，“你怎么女扮男装啊，出场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
时樱重新固定了发髻和黑玉头冠，“方便，而且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云奴不解，“接下去我们走访的地方越多，声名愈躁，怎么还能做到不引人注目呢？”
时樱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衡量到底要不要将全盘打算分析给云奴听，这孩子总莽莽撞撞的，有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随着计划推进，看似无伤大雅的缺点也会酿成大错。
或许是时樱的眼神太过锐利，云奴被盯得讪讪，用撒娇般的语气道：“唉，是我错了，看到熟人太莽撞了，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一头热地碰上去，要不是你与水目前辈预先藏身，恐怕就要被脱壳乌龟一网打尽了。不是有句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我已经知道错了，今后再不敢了。”
时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句话可不是犯错误那方自己说的。”
云奴瘪了瘪嘴，“那我该怎么道歉呢？我身为宫廷女卫，也只会保护女眷啊什么的，你们三个都不需要我保护啊！”
“云奴小友，万佛宗有一枚法器，是修口禅的弟子们常用的，只要放入口中，每每遇到冲动控制不住言语的时候，法器就会让你感受到拔舌般的疼痛，当然，舌头肯定不会真受伤。怎么样，要试试吗？”
水目从月牙袋中取出一枚像是黑色小核桃的东西，笑着朝云奴那边伸出手去。
云奴受到了惊吓，瞪圆了一双眼睛后仰躲避，“你真是万佛宗的？怎么会有这样吓人的法器，简直不像佛门出品，倒像是专门研究刑罚的门派。”
水目哈哈大笑，将“黑核桃”重新收入怀中，“吓吓你的。”
云奴气得翻了个白眼，“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前辈你怎么回事！”
水目冲她挤了挤眼睛，“早说了，严格意义上我又不是佛修，是净莲托生。”
时樱言简意赅地总结：“不是佛修，是花妖。”
“你！”自诞生以来，水目就没被人这样当面戳穿其本质，一时间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恼得小光头泛起粉红。
“不贫嘴了。你想，我女扮男装，水目又不在众人面前露面，今后名声传扬开的时候，他们会怎么形容我们？是不是会说宫廷女卫带着巫的传人与他的助手，若有心人再问一句是男巫还是女巫，提问者得到回答只会是你和两个陌生男子同行。”
云奴歪着脑袋，“还是没明白。”
“江歧还有魔域的同行者都知道，跟少主一道的是一个女人，如果性别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短时间内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江歧自己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反应过来，与你同行的是我与季雅。”
“为什么不让就少主知道，好让他安心呢？”
“因为他傻，不会演戏。听到与你同行者为一男一女，他立刻就会把放松表现在脸上，容易被他身边潜伏的叛军间谍猜中我的重要性，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迅速出现并围剿我们，好让江歧陷入更深的绝望。我们现阶段的目的是封堵更多的异变井，一定程度的隐藏身份是必要的。”
云奴喃喃自语，“男扮女装就能迷惑他们吗？”
“当然不止，我们不是还暗中传播，说自己是巫的传人吗？巫的传人，两名男子，这两点足够制造一小片迷雾阵了。本来也没打算隐瞒太久，就是打个冒险的时间差罢了。”
云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距离下个异变地区还有多久的路程？”
云奴即刻回神，“凭借法器全速前进的话，最多还需要两个时辰。”
“好，再休息一刻钟就出发！”
*
平素人来人往的洗剑城此时大门紧闭，灰白高耸的城墙在防护阵光芒映衬下显现出了锐利的金属光泽，城池一改往日的热闹，变得严肃寂静。
洗剑城严防死守的对象出现了。
一群将防御和攻击法器全部堆在身上炫耀的“暴发户”将失效的洗剑城定向传送符揉成一团狠狠丢在地上，吐了口唾沫。
“什么玩意儿！”
“老大，洗剑城连防御阵都开上了，这一趟恐怕不容易啊！”
被喽啰尊为老大的修士脸上有一道陈年刀疤，从耳朵拉到脸颊，乍一看颇有几分凶恶。
刀疤哥歪嘴一笑，这一笑的油腻程度跟张不凡有的一拼，“咱们手上都成功了那么多回了，还怕在这里栽跟头？”
“老大，其实我们已经拿到这么多镇派法器了，也能回去交差了。”
喽啰仰脖望着洗剑城高耸的城墙，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没出息的废物！”刀疤猛踹了小弟一脚，把人踹了个倒插葱，“人活着不就争一口气，那些个小门派骨头软，咱们也跟着软？人啊，总得啃点硬骨头，否则哪来的成就感？”
刀疤煲得一手好毒鸡汤，将强盗行为说出了几分热血，小弟们随即振作了精神。
“誓死追随大哥，誓要取得洗剑城的灵器——千年磨剑石！”
这群人便是张不凡手下专门祸害小门派，逼他们交出镇派灵器的流氓队伍。他们修为不高，但绝对下作，抢劫防火绑架造谣样样精通。
若是放在平常，这些人就连过街老鼠都不如，只能在阴暗处干点小偷小摸，欺负欺负刚练气的散修。
张不凡深知纯用舆论的力量或是通过自身威望的累积，让各门派交出灵器、神器有多费时费力，于是多管齐下，养了这么几支作恶的队伍，尽快收割镇派灵器。
他为这些队伍配上了半成品却威力巨大的法器，又给了这些恶人作恶正当化的理由，在被抢劫的小门派、小世家眼中，他们就像沾了屎的长矛，被盯上便是灾祸的开始。
这一回下山，刀疤并不满足于已有的战利品，决定挑战一下洗剑城。
洗剑城依傍万剑山，是以剑为修习重点的散修聚居地，里面有擅长冶炼的修士，擅长镶嵌的，甚至有专门修习宝剑维护的散修。
城主与万剑山有些姻亲关系，又是个宅心仁厚之人，洗剑城在他的治理下有序又热闹。
可偏偏是因为同万剑山有几分关系，这座城成为了张不凡夺取神器计划中的重点。
洗剑城这块硬骨头必须啃，啃下来了就能给不肯屈服的万剑山沉重一击，是杀鸡儆猴，也能教那些至今对天梯心存疑虑甚至反对天梯的大门派好好看看，反对建设天梯、反对张不凡的下场。
万剑山长老们未必不明白这一点，风声渐起时，他们便偷偷援助洗剑城大量资材，用以防御。
张不凡的流氓队还没得到消息，洗剑城已悄没生息地关上了城门。
流氓队几度铩羽而归，此番他们再度前来，并非毫无准备：一则强化了法器装备，二则他们通过大海捞针似的人脉搜寻找到了城内几名散修的亲友，威逼加利诱，策反里面的散修，打算来个里应外合，彻底将洗剑城拿下。
刀疤想到这一点，猛地生出几分运筹帷幄的优越感，他指挥小弟们联络城内的“叛徒预备军”，扬起另一侧嘴角。
他迎着洗剑城冰冷的铁壁光芒眯起眼睛，“区区洗剑城，休想逃过老子的掌控！你们几个，别摸鱼，给我把攻城专用的法器设置好，对了，就对准大门，到时候给我轰它个稀巴烂！”
归寿笑了笑，伸手指了指云奴背后的方向，地牢之外那里是被卫兵看守的魔化灵脉，“你不知道吗？只要将魔修投入变异井，它就会喷发出异变气体，强化此地的所有住民。”
云奴大叫：“你疯了！你们听到没，这家伙要把所有人都变成异兵！”
留在地牢里负责看守的卫兵们置若罔闻，表情呆滞得仿佛死物。
脱壳乌龟：“你忘了我的能力了？我不想让他们听见，他们就听不见，想让他们遗忘就得遗忘。”
时樱忍不住传心音给水目：操纵咒使用次数也太不符合常理了，按照他的说法，整个村子不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水目：没他说的那么厉害，按照那家伙的修为，一天最多控两刻钟，每次最多半盏茶的时候，你看好了，他一会儿就该出来了。
劝不动云奴，归寿有些烦躁，“我就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后天中午，你若是不答应，就等着祭井吧！”
撂下狠话，脱壳乌龟气冲冲地走了，时樱注意到地牢里的守卫们的眼神也逐渐恢复清明。
时樱经过云奴、季雅时，偷偷拍掉了他们身上的禁锢魔脉的符咒，三人交换了了然的眼神。
回到魔化灵脉附近，时樱同水目商量，“后日行动之前一定要将那乌龟身上的操纵术时长都消耗掉。”
水目撇了撇眉毛，“多此一举，你是音修啊，固魂的曲子就能抵消操纵术了。”
时樱干笑，“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接下去一天半，两人也没闲着，易容为村民在聚落中散播“巫的后人能解决异变”的消息，他们并非无的放矢，南境本就是孕育巫文化的地方，早已消失的巫是南境人心中无所不能、至高无上的存在，异变诞生之初，就有种说法——若能找到巫的后人，一切就都能解决了。
你问归寿为什么没注意到聚落中的风向？
当然是因为他疏于修炼却在抓捕云奴的第一天，为了狠狠装一把，透支了自己的魔力，整日整日地缩在乌龟壳里恢复呢。
这一转眼就来到了威胁祭井的那一日。
云奴和季雅被押上魔化灵脉，从他们的位置望下去幽深得好似一口井。与他们在魔境所见过的破损灵脉略有不同。
归寿特地召集了村民和平日守卫外延的武士一同参观祭井的仪式。
他清了清嗓子，“各位，伟大的米长老一直在探索如何解决异变气体的问题，前几日，我收到一封密信，米长老说在主城周围已有聚落通过祭井的方式完成了净化。为了魔域的未来，今日，我也将做出这一伟大的举动。”
村民们议论纷纷，他们中的大部分脸上满是怀疑，但又不敢公然反对。
“这两位是私下勾结修仙界意图进犯魔域的叛徒！我自然不忍心以各位善良住民的躯体去祭井，处决叛徒是我的责任，因此，我想到了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脱壳乌龟企图从云奴的脸上找到恐惧，一无所获，他恶狠狠地凑近威胁，“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若是现在求饶，我就能饶你一命！”
云奴冷笑，“牛子小小，口气大大。”
每个雄性生物都格外关心□□二两肉，听到云奴的嘲讽，归寿就像被踢中命门一般涨红了脸，“这是你自找的！”
“动手！还愣着做什么？”
或许是脱壳乌龟学艺不精，不少卫兵松开了原本钳制云奴的手臂，在第一日同云奴打招呼的卫兵的自主意识率先开始松动，“云奴是魔宫女卫，我为什么要将她抓起来？”
如同多米诺骨牌，第一张倒下之后，引发了排山倒海般的连锁反应。
卫兵们开始动摇，村民们也有了高声反驳：“祭井真的有用吗？”
脱壳乌龟看守该异变井全靠自己的操纵术，这一套如果没有外来人，大概可以维系一阵，但终究不是长久之道，可他本人无能，真遇到事了，除了再次施展操纵术之外全无办法。
积攒在卫兵和村民心中的困惑令他们不再对此人言听计从，心防筑起。
还是有一半的人变得神情恍惚，脱壳乌龟将更多的魔力投入术法，他头上稀稀拉拉的毛发被体内激荡的魔力吹飞起来，十分滑稽。
正在这时，悠扬的笛声由远及近，中招的人如梦初醒，愤怒覆盖了迷茫。
他们循着笛声回望，却见一身着玄色长袍，上绘朱红繁复纹路的戴帷帽的年轻人不断走近。
他的笛声驱散了在场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违和感，让努力发功的脱壳乌龟彻底成了一个笑话，魔力几乎耗尽的他颤抖着手指向眼前覆面的年轻人。
“你，你是谁……”
年轻人但笑不语，飞身上前，挥开了云奴和季雅身上的束缚。
两人早就收到消息，按照计划，云奴恭敬地退到一旁。
玄衣青年立于异变井之上，抽出佩剑，虹光一现，脱壳乌龟吓了一大跳，倒退好几步，意图逃跑，却被卫兵们围了个正着。
玄衣青年没有说话，于井上舞剑。
可谓是“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①
在场的人不由地屏住呼吸，为其剑舞深深折服，那不仅是美，更是一种神圣感。
远处大团大团的白云滚滚而来，金色的闪电隐没其间，雷鸣须臾已至。
白云停在随时可能产生异变的井上，众人屏住了呼吸，他们中许多人自出生就面对着锈红的天空，哪里见过白云，更遑论金色的闪电，就连云奴都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漏出的感叹会将云朵吓跑。
玄衣青年一剑划下，随着剑虹飞过，晶莹剔透的雨落下。
雨幕令他的舞姿越发神秘，大家都忍不住许愿一个奇迹。
纯白、边缘隐有金光的白莲自玄衣青年的脚下破土、吐蕊、绽放……灵雨在净莲之下汇聚成泛着波光的溪流，方才一望无尽的深渊被顷刻填满。
灵雨初歇，玄衣青年停止剑舞，朝云散的方向行礼，随后走下莲台。
静默片刻后，住民中的一位老者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眼泪从他近乎浑浊的眼中流出。
“是巫、巫的传人，他们终于来救我们了！”
他跪下之后，周围诸多住民也跟着跪了下去，卫兵们尚有茫然与震惊之中，脱壳乌龟见状，一猫腰试图从卫兵之间的缝隙中逃走，却被飞来的软鞭捆绑，定在了原地。
软鞭的另一头是愤怒的云奴，她猛地收鞭，脱壳乌龟被鞭子带着咕噜噜地滚回她的脚下。
“各位！我乃是魔宫女卫云奴，奉魔主命令，寻找封堵异变井的方法。”
云奴一出声，住民的称颂与喜极的泪水渐止，望向她们的目光满怀崇敬。
她按照时樱给的“台词”说：“经过多方查探，我们找到了最可行的方法，于是就近验证。”
“但是！”
云奴一脚踩上归寿的背，指着他一声厉喝，后者被吓了一哆嗦，“这厮居然污蔑我为叛族者，要将我祭井！所谓的祭井根本是南辕北辙，巫咸大人告诉我，将魔修投入井中，只会让异变井提前酝酿、喷发异变气体！若巫咸大人未能提前赶到，恐怕此地的住民就要成为叛军的异兵了！当真是其心可诛！你们说，到底谁才是叛族者？”
卫兵们与脱壳乌龟之间似乎早有积怨，此时的响应速度非常迅速，握着拳头向天空挥舞，将脱壳乌龟的名字与叛族者连起来呼喊着。
住民们也开始叫嚷“打倒归寿！”
一直安静地站在净莲身边的“巫咸大人”轻拍了拍云奴的肩膀，后者会意，又说道：“各位可否将其交给我们处置？”
方才率先开口的老者似乎是该地的乡贤，咳喘了一阵后，他仍是难抑激动，声线颤抖道：“我们苦于归寿的看管，撇去他要将我们制成异兵一事，他在此地也是横行霸道，鱼肉乡里……”
听闻此节，卫兵因愧疚低下了头。
“归寿利用操纵术，卫兵们并非有意当帮凶。”
玄衣青年点了点头，云奴代为表达他的意思，“先知都明白的，看来大家是同意让我们将他带走的。”
说着，又踹了地上的脱壳乌龟一脚。
乡贤点了点头，“不知大人是否需要什么供奉？”
玄衣青年还没表态，云奴就先他一步说道：“不需要，大人那么高洁，救人又不是为了赚钱。”
身后的季雅狠狠拽了云奴一把，后者吐了吐舌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供奉不需要，就是想和老人家单独聊两句。”
比起挪走压在头上的大山，聊两句简直是微不足道的请求。
时樱等人原本想询问更多与巫有关的细节，但老人家的岁数不大，也才年过古稀，知道的多是传说。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来不及品尝首次成功使净莲开花的喜悦，又要赶赴下一片受灾地区。
临行前，最开始同云奴打招呼的卫兵从远处跑来。
异变井的情况还需要时刻关注，他们决定分一半人手留下保护住民、看守异变井还有守护净莲，朝他们跑来的小伙子也是留守组的一员。
“云奴姐姐！”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粗布的帕子，献宝似地在云奴面前摊开，“这是我之前看守异变井时发现的，上面刻着跟小人图一样的玩意，我也不识，但总觉得是要紧的东西，就全部拓了下来，巫咸大人一定明白这是什么，希望对你们有帮助！”
戴着黑色帷帽的巫者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粗布帕子。
云奴笑道：“谢谢你。”
“你们一定会让南境恢复正常的是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让云奴写信给我！”
说完，魔族青年挥了挥手，充满朝气、一步三回头地小跑折返回去。
凭借法器行进了半日有余，一行人在一望无际的旷野边缘休整。时樱脱下花纹繁复的黑色长袍，摘下帷帽和内层面帘，长长呼出一口气。
“有点热，紧张得。”
云奴挪到时樱近前，“你怎么女扮男装啊，出场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
时樱重新固定了发髻和黑玉头冠，“方便，而且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云奴不解，“接下去我们走访的地方越多，声名愈躁，怎么还能做到不引人注目呢？”
时樱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衡量到底要不要将全盘打算分析给云奴听，这孩子总莽莽撞撞的，有时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随着计划推进，看似无伤大雅的缺点也会酿成大错。
或许是时樱的眼神太过锐利，云奴被盯得讪讪，用撒娇般的语气道：“唉，是我错了，看到熟人太莽撞了，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一头热地碰上去，要不是你与水目前辈预先藏身，恐怕就要被脱壳乌龟一网打尽了。不是有句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我已经知道错了，今后再不敢了。”
时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句话可不是犯错误那方自己说的。”
云奴瘪了瘪嘴，“那我该怎么道歉呢？我身为宫廷女卫，也只会保护女眷啊什么的，你们三个都不需要我保护啊！”
“云奴小友，万佛宗有一枚法器，是修口禅的弟子们常用的，只要放入口中，每每遇到冲动控制不住言语的时候，法器就会让你感受到拔舌般的疼痛，当然，舌头肯定不会真受伤。怎么样，要试试吗？”
水目从月牙袋中取出一枚像是黑色小核桃的东西，笑着朝云奴那边伸出手去。
云奴受到了惊吓，瞪圆了一双眼睛后仰躲避，“你真是万佛宗的？怎么会有这样吓人的法器，简直不像佛门出品，倒像是专门研究刑罚的门派。”
水目哈哈大笑，将“黑核桃”重新收入怀中，“吓吓你的。”
云奴气得翻了个白眼，“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前辈你怎么回事！”
水目冲她挤了挤眼睛，“早说了，严格意义上我又不是佛修，是净莲托生。”
时樱言简意赅地总结：“不是佛修，是花妖。”
“你！”自诞生以来，水目就没被人这样当面戳穿其本质，一时间不知道是气得还是恼得小光头泛起粉红。
“不贫嘴了。你想，我女扮男装，水目又不在众人面前露面，今后名声传扬开的时候，他们会怎么形容我们？是不是会说宫廷女卫带着巫的传人与他的助手，若有心人再问一句是男巫还是女巫，提问者得到回答只会是你和两个陌生男子同行。”
云奴歪着脑袋，“还是没明白。”
“江歧还有魔域的同行者都知道，跟少主一道的是一个女人，如果性别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短时间内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江歧自己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反应过来，与你同行的是我与季雅。”
“为什么不让就少主知道，好让他安心呢？”
“因为他傻，不会演戏。听到与你同行者为一男一女，他立刻就会把放松表现在脸上，容易被他身边潜伏的叛军间谍猜中我的重要性，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迅速出现并围剿我们，好让江歧陷入更深的绝望。我们现阶段的目的是封堵更多的异变井，一定程度的隐藏身份是必要的。”
云奴喃喃自语，“男扮女装就能迷惑他们吗？”
“当然不止，我们不是还暗中传播，说自己是巫的传人吗？巫的传人，两名男子，这两点足够制造一小片迷雾阵了。本来也没打算隐瞒太久，就是打个冒险的时间差罢了。”
云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距离下个异变地区还有多久的路程？”
云奴即刻回神，“凭借法器全速前进的话，最多还需要两个时辰。”
“好，再休息一刻钟就出发！”
*
平素人来人往的洗剑城此时大门紧闭，灰白高耸的城墙在防护阵光芒映衬下显现出了锐利的金属光泽，城池一改往日的热闹，变得严肃寂静。
洗剑城严防死守的对象出现了。
一群将防御和攻击法器全部堆在身上炫耀的“暴发户”将失效的洗剑城定向传送符揉成一团狠狠丢在地上，吐了口唾沫。
“什么玩意儿！”
“老大，洗剑城连防御阵都开上了，这一趟恐怕不容易啊！”
被喽啰尊为老大的修士脸上有一道陈年刀疤，从耳朵拉到脸颊，乍一看颇有几分凶恶。
刀疤哥歪嘴一笑，这一笑的油腻程度跟张不凡有的一拼，“咱们手上都成功了那么多回了，还怕在这里栽跟头？”
“老大，其实我们已经拿到这么多镇派法器了，也能回去交差了。”
喽啰仰脖望着洗剑城高耸的城墙，心中打起了退堂鼓。
“没出息的废物！”刀疤猛踹了小弟一脚，把人踹了个倒插葱，“人活着不就争一口气，那些个小门派骨头软，咱们也跟着软？人啊，总得啃点硬骨头，否则哪来的成就感？”
刀疤煲得一手好毒鸡汤，将强盗行为说出了几分热血，小弟们随即振作了精神。
“誓死追随大哥，誓要取得洗剑城的灵器——千年磨剑石！”
这群人便是张不凡手下专门祸害小门派，逼他们交出镇派灵器的流氓队伍。他们修为不高，但绝对下作，抢劫防火绑架造谣样样精通。
若是放在平常，这些人就连过街老鼠都不如，只能在阴暗处干点小偷小摸，欺负欺负刚练气的散修。
张不凡深知纯用舆论的力量或是通过自身威望的累积，让各门派交出灵器、神器有多费时费力，于是多管齐下，养了这么几支作恶的队伍，尽快收割镇派灵器。
他为这些队伍配上了半成品却威力巨大的法器，又给了这些恶人作恶正当化的理由，在被抢劫的小门派、小世家眼中，他们就像沾了屎的长矛，被盯上便是灾祸的开始。
这一回下山，刀疤并不满足于已有的战利品，决定挑战一下洗剑城。
洗剑城依傍万剑山，是以剑为修习重点的散修聚居地，里面有擅长冶炼的修士，擅长镶嵌的，甚至有专门修习宝剑维护的散修。
城主与万剑山有些姻亲关系，又是个宅心仁厚之人，洗剑城在他的治理下有序又热闹。
可偏偏是因为同万剑山有几分关系，这座城成为了张不凡夺取神器计划中的重点。
洗剑城这块硬骨头必须啃，啃下来了就能给不肯屈服的万剑山沉重一击，是杀鸡儆猴，也能教那些至今对天梯心存疑虑甚至反对天梯的大门派好好看看，反对建设天梯、反对张不凡的下场。
万剑山长老们未必不明白这一点，风声渐起时，他们便偷偷援助洗剑城大量资材，用以防御。
张不凡的流氓队还没得到消息，洗剑城已悄没生息地关上了城门。
流氓队几度铩羽而归，此番他们再度前来，并非毫无准备：一则强化了法器装备，二则他们通过大海捞针似的人脉搜寻找到了城内几名散修的亲友，威逼加利诱，策反里面的散修，打算来个里应外合，彻底将洗剑城拿下。
刀疤想到这一点，猛地生出几分运筹帷幄的优越感，他指挥小弟们联络城内的“叛徒预备军”，扬起另一侧嘴角。
他迎着洗剑城冰冷的铁壁光芒眯起眼睛，“区区洗剑城，休想逃过老子的掌控！你们几个，别摸鱼，给我把攻城专用的法器设置好，对了，就对准大门，到时候给我轰它个稀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