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零陆
隶属大名护卫队的转寝仲代正单膝跪在殿上，静待着命令。主上面色不悦，身为部下的他们也格外谨言慎行。
铃兰游目着信笺上的名字——这里面漏掉了两个人，没有一网打尽不是她满意的结果。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她是记仇的小人，鸡蛋里总会挑出来骨头，实在挑不出来也还可以制造。
她写下一份信，“这里还有一封妾身的手谕。连同妾身的意思，你一并传达过去吧。”
“是！”
“失礼了，大人！”铃兰前脚刚来到书房，便有侍女伏在廊上禀告道，“宇智波斑大人来了。”
算起时间，大概转寝仲代刚到木叶不久，他便直奔她的府邸来了。
“……让他进来吧。”铃兰深吸了口气，彷如准备接迎一场狂风雷雨。如果不打满十二分精神，又怎么能与君对垒呢？
“请您等一下！宇智波大人！！这不合乎规矩……？”拽起下摆的侍女被甩在后面，几乎跟不上斑的步伐。直到他在书房前驻足，一路慌张的侍女才追上来，惶恐的请示向铃兰，“大人……。”
斑就这样兀自闯进她视野。他并未使用忍步，只是一路杀伐的脚步带出咄咄逼人的厉风。
“你下去吧。”铃兰没有怪她。如今就连尾兽这种传说中的怪物与之狭路相逢，都要退避三舍的宇智波斑，又岂会被一个弱质女子挡住。
“坐吧。”她举止泰然的作出一让。
看来他并不打算好好与她谈谈。斑任由她的话语独自凋零在寂静的大屋里，只向她讨要一个说法。“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坐于书案后的铃兰，在品味着他的语意期间调换了一个姿势，兴味盎然的反问道，“公事，还是私事？不知道斑大人指哪一件呢？”
自从那晚在僵冷的气氛中分道扬镳，他们一直没有见过面，这是第一次。
斑却不似她一般漫不经心，好像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富含愠色的声线几乎覆盖了她的尾音。“我部下的事。”
“阿拉。斑大人没有看到罪状书吗？”铃兰疑惑的叹了一声，随后解释道，“私自受贿谋取钱财是大忌。木叶虽由你们独立管理，却也是由国库出资。一切任务所得都要按税上缴，这是火之国与木叶之间的协议。木叶已经承担了忍者的佣金，雇主所支付的费用都该归木叶所有。忍者个人如果再收取雇主的好处，那就同于中饱私囊。”
“这我明白。”斑对这条制度本身没有质疑，现有的规章禁忌也是当初他和柱间以及其他家族高层，商讨多次的结果。无论他还是柱间，都不仅仅是凭借一腔拔群的力量，才能够登上的忍界顶峰。要论忍者的制度与各中利弊，他自然要比铃兰深远了太多。
斑话锋一转道，亦如他犀利的目光。“只是逐出木叶这样的惩罚，是否过重了？”
“假如一个家臣以公谋私，收取了100万两贿赂，那么仅仅是扣罚他200万两这样的惩罚。能够使他铭记一辈子不敢再犯吗？”
斑没有反驳她。因为对待侵害他羽翼下同伴利益的敌人，就要及时拔除，或者打到对方再不敢伤害他们，正是他的处世信条。
“可是，他们真的收取贿赂了吗？”
斑拿出一封纸件来，见她若无其事，一双灵动的眸子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就讲述给她听，“我亲自审问过他们了，这份是他们的口供。”
“他们三人的说法基本一致。在护送雇主的商队即将到达田之国前，雇主的目的地临时发生了变化，新的目的地还要多出大半日的路程。经过交涉与考虑后，他们三人最终同意了继续护送雇主，到达最后的目的地，并且按照多出来的路程标准，向雇主收取了增加的佣金费用。这笔费用他们也在回到木叶报道后，交给了接领任务的负责人。”
“在雇主临时提出违反契约的要求，每个家族对于这种的突发状况，应对规则都不统一。木叶的新法则是否必须按照原来的任务内容执行，今后还有待商权完善。但是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见过，罪状书里面所提到在上交的十万两外，每个人再额外私收的那10两报酬。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中会搜出来，带有那个雇主所开具的钱庄存票。”
斑将他带来的口供扔下来摆在她面前。在他那里渗透着无尽冤屈的泛黄藤纸，在她眼中仿佛不过是一张有着文字的普通纸张，不值一文。
铃兰拿在手中，漫不经意的扫视了两行。她反却轻轻勾勒出一个冷笑的弧度，意味不明的道。“斑大人真是信任自己的部下。”
此时的光景多么似曾相识。当初她提醒斑，宇智波一族有内鬼的时候。斑思虑再三，最后排除了所有人。理由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为了家族鞠躬尽瘁，绝不会背叛宇智波。
辰彦的先例就在她的唇边，那不止她的伤疤。他在那一夜中失去的不止是孩子，还有二十几年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之义。不同的是，那时还有泉奈，还有梦想。
这把锋利的刀子，铃兰最后还是将它咽回了自己心底。那些部下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身边只剩下他们了。
“我已经派人调查过了，此事涉及到的那名雇主，只是一个做布匹生意的普通商人。祖辈就定居在了田之国，根本不具备陷害他们三人的动机和能力。”
“所以，斑大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斑打开天窗，“这只是一件木叶内部的事情，高层完全能够解决。为什么会是有你的亲谕下来？”现在她的突然介入，已不是木叶高层能够决策的了，即使是柱间有意网开一面，在大名的手谕面前也无能为力。
反过来讲，即便是木叶的某人故意陷害，有意将事情捅到大名府。只要她不想允准，便没人能够作她的主。
或许因为是她，斑总是不禁留有余地，不想把话说的太清晰。
想来他一定也很失望吧。她已在他不知不觉中染黑成了一个狠厉恶毒的女子，铃兰直视他的眼眸道，“斑大人想说什么？”
“你一定要将他们三人驱赶出木叶吗？”
“是。”她答得很干脆，铃兰不再伪装。斑终于还是撕下了，垂降在他们之间最后一层纱。
他沉默的两秒里仿佛在用理智将她看清。他一手带起来的部下，放在忍界中也是威望素著的战士，工作从未有过失误。于私，他们每一个人对她来说不过是有名字的兵将。过去无怨，如今更不会再有谁敢于挑战大名的威严。
斑能想到的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唯一能够将她和他们串联起来，可能促成他们被驱使的原因，他们三人的原罪不过是自己的部下。
“因为我？”
“对！没有错，就是因为你。”铃兰端望着他那双，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眸，如实承认道。承认她使心用幸，她就是在宣泄私愤。“因为你，我讨厌他们！只要我在位一天，他们就不会有果子吃。”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大胆地说过真心话了。
他深若渊薮的眸子里，她穿着明艳的衣袍，还是嫣然的模样。以为扯下屏障就能坦诚相见的斑，发现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万水千山。
斑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偌大的和室。
廊外的人纷纷注视着斑的一举一动直到走远，脚下却不由后退半步，为他让出一条宽路来。
铃兰这才发现，方才去木叶传递消息的转寝仲代已经折返回来了。与去时不同，其他护卫队家臣也一同来到了廊上待命。
“木叶那边有什么消息让你带回来吗？”
“失礼了！”转寝仲代一个手势遣散了其他家臣，复命道。“什么消息也没有。只是在下向各位高层转达完您的意思后，斑气势汹汹的私自离开了。在下唯恐他会对您不利，所以便匆匆折赶回来。”
“他只会对自己不利。”转寝多虑了。那些伤害他的人都好好的，包括她自己。
铃兰颓然地坐回软垫上，揉按着额头。她不该在外臣面前失态，可她实在有些心力交瘁。如果斑舍得对她不利，恐怕也不会到现在的局面。
“请恕在下多言。”转寝仲代犹豫了一番，抬起头来问道。“您真的打算将他们三人除名木叶吗？暂且不考虑血继，宇智波一族中恐怕会有一部分人会为他们发声。而他们无论从人口数量还是战力，都具有相当的影响力。村子刚刚成立，如此会不会引发分裂……”
事态根本不会发展到这一步。月的阴晴圆缺她无法预测，铃兰对斑还是相当了解的。“就算把天捅破，斑也绝不会让他的部下被逐出木叶。”
索性案卷没有公开。到时候再让「老好人」站出来求一求情就罢了。毕竟他们也不过是渴望岁月静好，被战争所支配与伤害的普通人而已。
“您这是……在下明白了。”转寝仲代告退了。这场疾风骤雨的风向正朝斑而来，好像急于打湿他昂扬的气焰。但是他素来态度傲慢不逊，擅做主张也没什么可意外。看起来大名也未打算以此为饵，要治他目无尊上。对斑的威望恐怕也就构不成什么威胁。
转寝一时不解。这个在强者的夹缝中生存的转寝一族领袖，随即才看懂，她隔山所震的人们究竟是谁。
可惜，大势已定。
不负铃兰所望，斑从大名府出来便来到了木叶的监理所。
这里专门为关押背叛木叶的犯人而设立。他们将建造重点全放在了民居与医院等福利设施上，这里甚至还没有完善建成。谁也没想到，宇智波一族的成员竟然成为了这里的第一批住客。
他们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陷害他们。见到斑，过去无数次他带来族人的希望之火，挡在他们身前的情景突然浮现。可是他们从没像现在一样欢喜、感激、羞恼，惭愧、酸涩五味杂陈。停战不过刚刚几年，他们却已经忘却了过去。
“斑大人……”想要道歉的强烈冲动就在嘴边，隔着铁栏看斑砍断牢门，阿泰不知道他们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什么也别说了。”斑不需要他们感谢，也不愿他们怨恨另一个人。
斑一定还不知情他们的选择，另外两人见阿泰在犹疑的边缘，忙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多谢斑大人。”
**
祭奠日设立在了新年之后的二月，也是泉奈的生日。
铃兰带领木叶高层及一众忍者，参拜了空白的慰灵碑。作为各个领主野望下的牺牲品，他们的血已经流得太多了。纵使上面没有一个名字，在它之下早已埋葬了无数英魂。
真实的慰灵碑石没有铃兰预想中的宏伟。柱间解释道，是不想它能刻上太多的名字。斑全程几乎都在沉默，凌厉的盛气使人永远无法轻视他的存在。好在他的器量致使他，不会和一个女子针锋相对。
这是自从上次在书房，他们开诚布公的对峙后，第一次见面。新年时候木叶高层前来大名府向她贺年，唯独少了他。不知是斑不想再见到她的脸，还是她自己心里作祟，他只不过是另有公务不能前来。
那件事的后续，铃兰听说斑私放了嫌犯。在柱间的请求下，重新调查了事件，以事实不清赦免了那三个人被驱逐的责罚。但私自改变目的地属实，念在他们如数上交了雇主额外支付的费用，最终对他们三人罚薪三个月，并停职一月反省。斑作为族长监管失职，罚薪两个月。
深知她一向不喜欢身边被太多人围绕。祭奠结束后，扉间遣散了众人，只留下柱间和斑两个高层恭送她。
这时有个部下上来与柱间耳语了须臾，去侦查尾兽的油女一族终于有了消息。
“失礼了。有点重要的事情，请稍等一会！”尾兽拥有自主意识，动向瞬息万变。柱间闻言说道，“斑，你过来一下。”
目前局面虽然已平稳了下来，不过考虑于其他新成立的忍村，他们对于尾兽的重视与执着。柱间和斑商议后，还是决定先将它们掌握起来，再以此为资本与各村进行谈判。
铃兰从轿窗看去，慰灵碑前部下还在向柱间详述，许多事都需要他们定夺，想来他和斑已经很繁忙了。这件普通的事情，倒也不非要他们亲力亲为不可。
“扉哥。”铃兰把轿外的扉间叫到窗前。
她的声音与斑擦肩而过，撞落在他的耳膜上。敏锐的感知系统，让扉间察觉到了来自于斑的目光。
他傲慢的步伐在草地上停滞了半瞬，继而收回了视线。
“忍者学校那边怎么样？”铃兰听说柱间把这项繁琐的工作交给了他。“还有吃饭休息的时间吗？能不能挤出空闲再接管一份工作呢？”
“是什么事？”
“下个月末，我打算在大名府举办茶宴，需要从木叶调一些人手。”
“赏樱会吗？我知道了。前年老夫人也曾举办过。”去年只不过因为她忙于到各国和谈，由此仅在女儿节时，宴请了一些嫡系小姐。按照火之国以往的习俗，大名每年都会在花期正盛时的三月末亦或四月初，邀请亲族及大臣家眷参加赏花的茶会。
“但是今年的话可能不同，我准备邀请的人很多，这次还会有除嫡系以外的家眷子女，届时恐怕会很热闹。”
“为何今年如此隆重？”
“就算是未雨绸缪吧。”铃兰半开玩笑说。说话期间，她一直在望着出现在她视野里，斑的背影。她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现在想来，她当初的执着还是对的。如果她遵从了奶奶的意愿，直接接管了这方玉印，而没有在他身边耳目濡染的那一两年。铃兰不敢想象，她这个对政治一无所知的女子，还能否挑起这座城池的重担，直到现在。
而他的目光，终于不会在她身上停留了。
“我明白了。”虽然暂时还不明白她的意图，扉间承应道。有一个时常脱线开小差的兄长，好处就是扉间已经习惯适应了席不暇暖，日以继夜的高强度工作了。再多几件压下来，也不会压弯他挺拔的脊背。
“一周后所有请帖都该拟好，派发完毕了。到时就可以大概预估出宾客的人数，我再到大名府去与你对接，看看抽调多少人合适。”
“那么，待会你帮和……他们说一声吧”铃兰短暂的斟酌一番用词，还是带上了斑，正好她也不知怎么面对他。“我先回去了。”
“恩。”想来大名府内的工作也是繁重累赘。或许他的话从来没能入过她耳，扉间还是叮嘱道，“有时间的话，注意多休息。”
**
一周后，扉间如约而至。
他在木梯前的长廊上遇到了端着托盘的信乃。对方刚从书房内出来，只顾对着碗中的苦药叹气。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拿去加热，就连碗中的药似乎都被搁置得不新鲜了。
这些活计都有相应的下等侍女在做，不需要劳烦她们动手。她只是心疼这些药材，反复放冷加热恐怕都要吃不消了，何况是人。
“出了什么事？”扉间上前问道。他垂眼看到白瓷碗内所盛的汤药，混黑的液体里倒映出他摇曳的面容。“大人生病了吗？”
“啊，是您啊！”
扉间追问道，“大人患了什么病？”
“也不能算是生病……”扉间对她的忠诚总算令人信赖。信乃迟疑了一番，才娓娓道来。“大人的身体状况其实一直都不太好。只是现在似乎更加糟糕了，即使很早起床，处理公务到很晚，每天也都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睡，有时候睡不过3、4小时就又醒了，上一次风寒根本都还没有完全康复，现在又这么辛苦……”
“医生说她的状况如何？”扉间只觉得她脸色有些苍白。确实从未想到，如此糟糕。即便苛责侍女也不过是错怪无辜，想来她们都是遵照了她的命令，对任何人都闭口不提。
“医生也只是叮嘱大人要舒缓精神，保持心情舒畅尽可能多休息。”尽管她不是权威的医生，日夜跟在她身边的她们，也能望出她病症的端倪。“虽说每件经过大人之手的要务，都一定事关重大。大人身上所负重得是妾身等一干微小之人，无法想象的压力，但这或许只是一方面……”
“自从那件事……之后。”信乃不敢提起那件藏在铃兰心中，他们都知道的禁忌。她将声音压到最低说，“大人经常半夜醒来，然后就躺到天亮，一个人不知在想什么。多么生龙活虎的身体，也禁不起这样消耗啊。”
“大人。”阿桃接过外面侍女传递来的东西，正要呈给铃兰过目。“薄田纳言家的公子又再送信来了。”
“烧掉它。”铃兰从折本上分出神来，瞥了一眼那信封，仿佛见字如人一样厌恶，里面的内容她一个字都不想看。“我的府内不缺一张废纸。”
“那这礼物……”阿桃示意她手中这个精致繁艳的漆木锦盒，看形状不知里面是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还是一支华贵到令人惊叹的头花发簪。
就算退还回这些纨绔子弟的手里，早晚也会被挥霍掉。“找个不会贪污的人，把它拿出去变折成银两粮食，发给城外无家可归的老弱乞丐吧。这些人的事情，以后不用再来问我了。”
“是。还有一件事，扉间大人来了。”
“请他进来吧。”铃兰差点忘了这件事。
扉间进来时，她推开所盖的外褂，从软塌上坐起身来。铃兰望了一眼窗外的时辰，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影射出她力不从心的倩影。
“宾客的名单已经整理好了，就在书格上。”她出于兄妹之谊关心道，“吃过午饭了吗？”
“来时已经吃过了。”此刻已是下午2点钟。他来之前在学校那边，匆匆吃完了两个同事买来的饭团便直接赶来了。所以扉间也不算撒谎。他道，“待会叫侍女拿给我就行了。你不用起来。药已经再热了，如果今日没有迫在眉睫的事情，你还是喝下它，让身体好好休息休息。”
“信乃告诉你的吗？”她沉下了脸色。说话间她便要叫人将信乃传唤过来。扉间不知该喜还是忧。她已经从那个疏离于人，有点轻浮的清冷女子涅槃重生，蜕变成了生杀予夺，令人畏惧的大名。然而，当初把她推到这个位子上来的人，不正是包括他自己的他们吗？
“我只是见到她端着药出来。”凤目里最终呈现的还是一丝对她的忧虑。“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不需要身边人透漏，任谁都能看得出，你很疲惫了。适当停下来，让自己休息一下吧。”
扉间劝慰她道，“对于火之国的臣民来说，你的健康和现世安稳同等重要。”
铃兰引用起奶奶时常寄予她的大意，自嘲道。“作为松川家的后人，我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保证它的稳固？就算我现在为了这座城池竭力而亡，也是死得其所，至少已经最大限度的尽到了我的义务。”
在他面前，她总是一只竖起满身尖锐的刺猬。她转眸对扉间说道，“你放心吧，扉哥。我不会忽然撒手人寰的，毕竟千手一族也与我息息相关。”
“我这番话的目的，不是把你当作稳固千手一族未来的工具。”
“……”
扉间用无声的真诚，在给她打消疑虑的时间。
静下心来的铃兰也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愈加像是一位敏感多疑的暴君。无非只是面上还维系着世人眼中公主的风采。就像一株表面盎然，内里早已腐朽的枯木，肢体之后，魂魄终于被挤压到支离破碎，大厦倾颓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她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毫无朝气，用枯木形容也十分贴切。因为她那颗和身体一样，满目疮痍的心，早在那时候和她的孩子一起死去了。
她问了扉间一个问题。“扉哥，在你看来自由是什么呢？”
扉间没有立刻回答她。她的声音已经柔缓下来，就像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以畏怯的目光看着这个伤害她的世界。
她替他答道。“其实就算永远不能见光，一生都没有名字也没关系，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有心理准备了。风光无限的大名好像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外人眼里的一手遮天，却只能在别人画下的监牢里做着被命运操控的选择，场场不落的参与着我最讨厌的尔虞我诈，又去决定他人的命运。我只是松川和千手两家摆布下的一只木偶而已，心里明明在抗拒，脸上却要做出相反的，幸福的样子，这个角色我实在扮演不好……”
“世上本来就不存在无限的自由。”
“人无法决定自己的起点。”这也是大多数人共同的悲哀。扉间说道，“大部分人的命运都不能尽如人意。比如你的侍女，比如我。低声下气服务于他人，绝非她所愿；充当着zheng※治※斗※争下，大名们谋求的兵器。与其他家族争名夺利，也不是出生前的我所憧憬的人生。但是我们可以站在被决定好的道路上，去选择善恶。在命运的桎梏下，去实现自己最大的价值。”
“木叶就是你的向往吗？”
看不出来他这个看似屈服于命运的人，冷静的外表下，也有一腔热忱的抱负。
算起来他们的羁绊也算深远了。她倒是从未去了解过他的想法。铃兰听后莞尔一笑，随口说道。“你的憧憬实现了。”
“远远没有。”扉间告诉铃兰，“世界仍未完全和平，人们没有得到安宁，我也还没有追到你。”
“呵，别开玩笑了……”
“我知道。”扉间这次没有先给她拒绝的机会，“或许我暂时，甚至倾其一生也无法走进你的心里，但是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管你我的心意是否对等，我都会像守护我的信仰一样，守护你。”
“现在我知道，扶持你倒这个位置上是我的错。但这不是因为愧疚的弥补，我会尽我所能去减轻你肩上的沉重负担。”他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在近一点的地方爱你。”
他坚定不移的灼灼目光，让铃兰没有办法再三言两语逃避过去。她无法再回避，这颗递到她面前的真心。
仿佛无比漫长的寂静，丝毫没有动摇扉间的决心。
铃兰沉默了半晌，正视他的目光说道。“我的身体已经无法生育了，你忘记了吗？那些世家子弟不知内情。我想你是听说过这件事的吧？我在结婚之前，已经小产过一次了。”
”
从古至今，女子存在的意义都只是生育的工具。而她已经连这一点价值都不再拥有了。尽管扉间肩上被寄予的希望和长子不同，如果他们在一起的话那意味着，只要他一直忠诚于就不能再有自己的后代。
她的话让他感到心疼，“于我而言，你更重要。”
铃兰气定神闲的歪着头端详他，耐人寻味的笑意重新浮现在她嘴角，“我只是感到有趣，当真能接受我的一切吗？”
“我想我可以向你证明……“她已没了耐性。在他惊愕的眸子里，铃兰大胆的解开衣带的结，脱掉了外褂和一层一层，越来越接近肌肤的内衬，若隐若现透出的莹白令他喉咙有些燥热地干涸。
”云乐！你干什么——！赶快把衣服穿好！”虽然他爱她仅次于他的信仰，但是扉间从没想过在确立关系之前亵渎她。
说话间她已剥开了最后一件内衬，双臂裹在胸前。铃兰抬手将青丝长发捋到一侧，让整个r沟直到削肩，一s不g的完全呈现在他眼前。她小腹上曾经开肠破肚的伤痕触目惊心。
扉间正欲转过身去，心跳却被她身前的刺青钉住。犹如有一盆取自于极寒之地的冰水，从他的头上倾盆浇下，使他体内的冲动凝固冻结而成了错愕。
是的，大概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接受所爱的女人身上，有着情敌的掌印。
妖冶的红色纹样，就和此时的她一样的妖娆魅惑。从她一侧的锁骨处雪白的肌肤上，仿佛一直延伸到那侧rj的顶峰。
虽然图案的一部分，被衣服遮挡住了。扉间还是轻易地认出了它，甚至无需第二眼。因为那是每个千手族人的噩梦。
“是我自己选择的样式，没有人逼我。”为了避免让他误会，铃兰率先解释道。
“当初那位为我刺青的小姐就说过，这是往后余生都会烙印在我身体上的印记。就算毁掉这块皮肤，也无法清除掉它的痕迹。”
“云乐……”这确实让他毫无防备的心，有一瞬间的土崩瓦解。
她本来也没有当真，只是希望这样的玩笑以后不要再开。铃兰捡起她仍在地板上的衣服穿好，“今天的话，我就当你没有说过。”
扉间还想说什么，只被走廊上的信乃打断了。“大人，药已经热好了——”
铃兰下了逐客令，“我累了，你也该去看看茶会的场地了。”
铃兰游目着信笺上的名字——这里面漏掉了两个人，没有一网打尽不是她满意的结果。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她是记仇的小人，鸡蛋里总会挑出来骨头，实在挑不出来也还可以制造。
她写下一份信，“这里还有一封妾身的手谕。连同妾身的意思，你一并传达过去吧。”
“是！”
“失礼了，大人！”铃兰前脚刚来到书房，便有侍女伏在廊上禀告道，“宇智波斑大人来了。”
算起时间，大概转寝仲代刚到木叶不久，他便直奔她的府邸来了。
“……让他进来吧。”铃兰深吸了口气，彷如准备接迎一场狂风雷雨。如果不打满十二分精神，又怎么能与君对垒呢？
“请您等一下！宇智波大人！！这不合乎规矩……？”拽起下摆的侍女被甩在后面，几乎跟不上斑的步伐。直到他在书房前驻足，一路慌张的侍女才追上来，惶恐的请示向铃兰，“大人……。”
斑就这样兀自闯进她视野。他并未使用忍步，只是一路杀伐的脚步带出咄咄逼人的厉风。
“你下去吧。”铃兰没有怪她。如今就连尾兽这种传说中的怪物与之狭路相逢，都要退避三舍的宇智波斑，又岂会被一个弱质女子挡住。
“坐吧。”她举止泰然的作出一让。
看来他并不打算好好与她谈谈。斑任由她的话语独自凋零在寂静的大屋里，只向她讨要一个说法。“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坐于书案后的铃兰，在品味着他的语意期间调换了一个姿势，兴味盎然的反问道，“公事，还是私事？不知道斑大人指哪一件呢？”
自从那晚在僵冷的气氛中分道扬镳，他们一直没有见过面，这是第一次。
斑却不似她一般漫不经心，好像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富含愠色的声线几乎覆盖了她的尾音。“我部下的事。”
“阿拉。斑大人没有看到罪状书吗？”铃兰疑惑的叹了一声，随后解释道，“私自受贿谋取钱财是大忌。木叶虽由你们独立管理，却也是由国库出资。一切任务所得都要按税上缴，这是火之国与木叶之间的协议。木叶已经承担了忍者的佣金，雇主所支付的费用都该归木叶所有。忍者个人如果再收取雇主的好处，那就同于中饱私囊。”
“这我明白。”斑对这条制度本身没有质疑，现有的规章禁忌也是当初他和柱间以及其他家族高层，商讨多次的结果。无论他还是柱间，都不仅仅是凭借一腔拔群的力量，才能够登上的忍界顶峰。要论忍者的制度与各中利弊，他自然要比铃兰深远了太多。
斑话锋一转道，亦如他犀利的目光。“只是逐出木叶这样的惩罚，是否过重了？”
“假如一个家臣以公谋私，收取了100万两贿赂，那么仅仅是扣罚他200万两这样的惩罚。能够使他铭记一辈子不敢再犯吗？”
斑没有反驳她。因为对待侵害他羽翼下同伴利益的敌人，就要及时拔除，或者打到对方再不敢伤害他们，正是他的处世信条。
“可是，他们真的收取贿赂了吗？”
斑拿出一封纸件来，见她若无其事，一双灵动的眸子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就讲述给她听，“我亲自审问过他们了，这份是他们的口供。”
“他们三人的说法基本一致。在护送雇主的商队即将到达田之国前，雇主的目的地临时发生了变化，新的目的地还要多出大半日的路程。经过交涉与考虑后，他们三人最终同意了继续护送雇主，到达最后的目的地，并且按照多出来的路程标准，向雇主收取了增加的佣金费用。这笔费用他们也在回到木叶报道后，交给了接领任务的负责人。”
“在雇主临时提出违反契约的要求，每个家族对于这种的突发状况，应对规则都不统一。木叶的新法则是否必须按照原来的任务内容执行，今后还有待商权完善。但是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见过，罪状书里面所提到在上交的十万两外，每个人再额外私收的那10两报酬。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家中会搜出来，带有那个雇主所开具的钱庄存票。”
斑将他带来的口供扔下来摆在她面前。在他那里渗透着无尽冤屈的泛黄藤纸，在她眼中仿佛不过是一张有着文字的普通纸张，不值一文。
铃兰拿在手中，漫不经意的扫视了两行。她反却轻轻勾勒出一个冷笑的弧度，意味不明的道。“斑大人真是信任自己的部下。”
此时的光景多么似曾相识。当初她提醒斑，宇智波一族有内鬼的时候。斑思虑再三，最后排除了所有人。理由是，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为了家族鞠躬尽瘁，绝不会背叛宇智波。
辰彦的先例就在她的唇边，那不止她的伤疤。他在那一夜中失去的不止是孩子，还有二十几年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之义。不同的是，那时还有泉奈，还有梦想。
这把锋利的刀子，铃兰最后还是将它咽回了自己心底。那些部下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身边只剩下他们了。
“我已经派人调查过了，此事涉及到的那名雇主，只是一个做布匹生意的普通商人。祖辈就定居在了田之国，根本不具备陷害他们三人的动机和能力。”
“所以，斑大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斑打开天窗，“这只是一件木叶内部的事情，高层完全能够解决。为什么会是有你的亲谕下来？”现在她的突然介入，已不是木叶高层能够决策的了，即使是柱间有意网开一面，在大名的手谕面前也无能为力。
反过来讲，即便是木叶的某人故意陷害，有意将事情捅到大名府。只要她不想允准，便没人能够作她的主。
或许因为是她，斑总是不禁留有余地，不想把话说的太清晰。
想来他一定也很失望吧。她已在他不知不觉中染黑成了一个狠厉恶毒的女子，铃兰直视他的眼眸道，“斑大人想说什么？”
“你一定要将他们三人驱赶出木叶吗？”
“是。”她答得很干脆，铃兰不再伪装。斑终于还是撕下了，垂降在他们之间最后一层纱。
他沉默的两秒里仿佛在用理智将她看清。他一手带起来的部下，放在忍界中也是威望素著的战士，工作从未有过失误。于私，他们每一个人对她来说不过是有名字的兵将。过去无怨，如今更不会再有谁敢于挑战大名的威严。
斑能想到的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唯一能够将她和他们串联起来，可能促成他们被驱使的原因，他们三人的原罪不过是自己的部下。
“因为我？”
“对！没有错，就是因为你。”铃兰端望着他那双，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眸，如实承认道。承认她使心用幸，她就是在宣泄私愤。“因为你，我讨厌他们！只要我在位一天，他们就不会有果子吃。”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大胆地说过真心话了。
他深若渊薮的眸子里，她穿着明艳的衣袍，还是嫣然的模样。以为扯下屏障就能坦诚相见的斑，发现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万水千山。
斑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偌大的和室。
廊外的人纷纷注视着斑的一举一动直到走远，脚下却不由后退半步，为他让出一条宽路来。
铃兰这才发现，方才去木叶传递消息的转寝仲代已经折返回来了。与去时不同，其他护卫队家臣也一同来到了廊上待命。
“木叶那边有什么消息让你带回来吗？”
“失礼了！”转寝仲代一个手势遣散了其他家臣，复命道。“什么消息也没有。只是在下向各位高层转达完您的意思后，斑气势汹汹的私自离开了。在下唯恐他会对您不利，所以便匆匆折赶回来。”
“他只会对自己不利。”转寝多虑了。那些伤害他的人都好好的，包括她自己。
铃兰颓然地坐回软垫上，揉按着额头。她不该在外臣面前失态，可她实在有些心力交瘁。如果斑舍得对她不利，恐怕也不会到现在的局面。
“请恕在下多言。”转寝仲代犹豫了一番，抬起头来问道。“您真的打算将他们三人除名木叶吗？暂且不考虑血继，宇智波一族中恐怕会有一部分人会为他们发声。而他们无论从人口数量还是战力，都具有相当的影响力。村子刚刚成立，如此会不会引发分裂……”
事态根本不会发展到这一步。月的阴晴圆缺她无法预测，铃兰对斑还是相当了解的。“就算把天捅破，斑也绝不会让他的部下被逐出木叶。”
索性案卷没有公开。到时候再让「老好人」站出来求一求情就罢了。毕竟他们也不过是渴望岁月静好，被战争所支配与伤害的普通人而已。
“您这是……在下明白了。”转寝仲代告退了。这场疾风骤雨的风向正朝斑而来，好像急于打湿他昂扬的气焰。但是他素来态度傲慢不逊，擅做主张也没什么可意外。看起来大名也未打算以此为饵，要治他目无尊上。对斑的威望恐怕也就构不成什么威胁。
转寝一时不解。这个在强者的夹缝中生存的转寝一族领袖，随即才看懂，她隔山所震的人们究竟是谁。
可惜，大势已定。
不负铃兰所望，斑从大名府出来便来到了木叶的监理所。
这里专门为关押背叛木叶的犯人而设立。他们将建造重点全放在了民居与医院等福利设施上，这里甚至还没有完善建成。谁也没想到，宇智波一族的成员竟然成为了这里的第一批住客。
他们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陷害他们。见到斑，过去无数次他带来族人的希望之火，挡在他们身前的情景突然浮现。可是他们从没像现在一样欢喜、感激、羞恼，惭愧、酸涩五味杂陈。停战不过刚刚几年，他们却已经忘却了过去。
“斑大人……”想要道歉的强烈冲动就在嘴边，隔着铁栏看斑砍断牢门，阿泰不知道他们的选择是不是错了。
“什么也别说了。”斑不需要他们感谢，也不愿他们怨恨另一个人。
斑一定还不知情他们的选择，另外两人见阿泰在犹疑的边缘，忙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多谢斑大人。”
**
祭奠日设立在了新年之后的二月，也是泉奈的生日。
铃兰带领木叶高层及一众忍者，参拜了空白的慰灵碑。作为各个领主野望下的牺牲品，他们的血已经流得太多了。纵使上面没有一个名字，在它之下早已埋葬了无数英魂。
真实的慰灵碑石没有铃兰预想中的宏伟。柱间解释道，是不想它能刻上太多的名字。斑全程几乎都在沉默，凌厉的盛气使人永远无法轻视他的存在。好在他的器量致使他，不会和一个女子针锋相对。
这是自从上次在书房，他们开诚布公的对峙后，第一次见面。新年时候木叶高层前来大名府向她贺年，唯独少了他。不知是斑不想再见到她的脸，还是她自己心里作祟，他只不过是另有公务不能前来。
那件事的后续，铃兰听说斑私放了嫌犯。在柱间的请求下，重新调查了事件，以事实不清赦免了那三个人被驱逐的责罚。但私自改变目的地属实，念在他们如数上交了雇主额外支付的费用，最终对他们三人罚薪三个月，并停职一月反省。斑作为族长监管失职，罚薪两个月。
深知她一向不喜欢身边被太多人围绕。祭奠结束后，扉间遣散了众人，只留下柱间和斑两个高层恭送她。
这时有个部下上来与柱间耳语了须臾，去侦查尾兽的油女一族终于有了消息。
“失礼了。有点重要的事情，请稍等一会！”尾兽拥有自主意识，动向瞬息万变。柱间闻言说道，“斑，你过来一下。”
目前局面虽然已平稳了下来，不过考虑于其他新成立的忍村，他们对于尾兽的重视与执着。柱间和斑商议后，还是决定先将它们掌握起来，再以此为资本与各村进行谈判。
铃兰从轿窗看去，慰灵碑前部下还在向柱间详述，许多事都需要他们定夺，想来他和斑已经很繁忙了。这件普通的事情，倒也不非要他们亲力亲为不可。
“扉哥。”铃兰把轿外的扉间叫到窗前。
她的声音与斑擦肩而过，撞落在他的耳膜上。敏锐的感知系统，让扉间察觉到了来自于斑的目光。
他傲慢的步伐在草地上停滞了半瞬，继而收回了视线。
“忍者学校那边怎么样？”铃兰听说柱间把这项繁琐的工作交给了他。“还有吃饭休息的时间吗？能不能挤出空闲再接管一份工作呢？”
“是什么事？”
“下个月末，我打算在大名府举办茶宴，需要从木叶调一些人手。”
“赏樱会吗？我知道了。前年老夫人也曾举办过。”去年只不过因为她忙于到各国和谈，由此仅在女儿节时，宴请了一些嫡系小姐。按照火之国以往的习俗，大名每年都会在花期正盛时的三月末亦或四月初，邀请亲族及大臣家眷参加赏花的茶会。
“但是今年的话可能不同，我准备邀请的人很多，这次还会有除嫡系以外的家眷子女，届时恐怕会很热闹。”
“为何今年如此隆重？”
“就算是未雨绸缪吧。”铃兰半开玩笑说。说话期间，她一直在望着出现在她视野里，斑的背影。她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现在想来，她当初的执着还是对的。如果她遵从了奶奶的意愿，直接接管了这方玉印，而没有在他身边耳目濡染的那一两年。铃兰不敢想象，她这个对政治一无所知的女子，还能否挑起这座城池的重担，直到现在。
而他的目光，终于不会在她身上停留了。
“我明白了。”虽然暂时还不明白她的意图，扉间承应道。有一个时常脱线开小差的兄长，好处就是扉间已经习惯适应了席不暇暖，日以继夜的高强度工作了。再多几件压下来，也不会压弯他挺拔的脊背。
“一周后所有请帖都该拟好，派发完毕了。到时就可以大概预估出宾客的人数，我再到大名府去与你对接，看看抽调多少人合适。”
“那么，待会你帮和……他们说一声吧”铃兰短暂的斟酌一番用词，还是带上了斑，正好她也不知怎么面对他。“我先回去了。”
“恩。”想来大名府内的工作也是繁重累赘。或许他的话从来没能入过她耳，扉间还是叮嘱道，“有时间的话，注意多休息。”
**
一周后，扉间如约而至。
他在木梯前的长廊上遇到了端着托盘的信乃。对方刚从书房内出来，只顾对着碗中的苦药叹气。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拿去加热，就连碗中的药似乎都被搁置得不新鲜了。
这些活计都有相应的下等侍女在做，不需要劳烦她们动手。她只是心疼这些药材，反复放冷加热恐怕都要吃不消了，何况是人。
“出了什么事？”扉间上前问道。他垂眼看到白瓷碗内所盛的汤药，混黑的液体里倒映出他摇曳的面容。“大人生病了吗？”
“啊，是您啊！”
扉间追问道，“大人患了什么病？”
“也不能算是生病……”扉间对她的忠诚总算令人信赖。信乃迟疑了一番，才娓娓道来。“大人的身体状况其实一直都不太好。只是现在似乎更加糟糕了，即使很早起床，处理公务到很晚，每天也都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睡，有时候睡不过3、4小时就又醒了，上一次风寒根本都还没有完全康复，现在又这么辛苦……”
“医生说她的状况如何？”扉间只觉得她脸色有些苍白。确实从未想到，如此糟糕。即便苛责侍女也不过是错怪无辜，想来她们都是遵照了她的命令，对任何人都闭口不提。
“医生也只是叮嘱大人要舒缓精神，保持心情舒畅尽可能多休息。”尽管她不是权威的医生，日夜跟在她身边的她们，也能望出她病症的端倪。“虽说每件经过大人之手的要务，都一定事关重大。大人身上所负重得是妾身等一干微小之人，无法想象的压力，但这或许只是一方面……”
“自从那件事……之后。”信乃不敢提起那件藏在铃兰心中，他们都知道的禁忌。她将声音压到最低说，“大人经常半夜醒来，然后就躺到天亮，一个人不知在想什么。多么生龙活虎的身体，也禁不起这样消耗啊。”
“大人。”阿桃接过外面侍女传递来的东西，正要呈给铃兰过目。“薄田纳言家的公子又再送信来了。”
“烧掉它。”铃兰从折本上分出神来，瞥了一眼那信封，仿佛见字如人一样厌恶，里面的内容她一个字都不想看。“我的府内不缺一张废纸。”
“那这礼物……”阿桃示意她手中这个精致繁艳的漆木锦盒，看形状不知里面是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还是一支华贵到令人惊叹的头花发簪。
就算退还回这些纨绔子弟的手里，早晚也会被挥霍掉。“找个不会贪污的人，把它拿出去变折成银两粮食，发给城外无家可归的老弱乞丐吧。这些人的事情，以后不用再来问我了。”
“是。还有一件事，扉间大人来了。”
“请他进来吧。”铃兰差点忘了这件事。
扉间进来时，她推开所盖的外褂，从软塌上坐起身来。铃兰望了一眼窗外的时辰，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影射出她力不从心的倩影。
“宾客的名单已经整理好了，就在书格上。”她出于兄妹之谊关心道，“吃过午饭了吗？”
“来时已经吃过了。”此刻已是下午2点钟。他来之前在学校那边，匆匆吃完了两个同事买来的饭团便直接赶来了。所以扉间也不算撒谎。他道，“待会叫侍女拿给我就行了。你不用起来。药已经再热了，如果今日没有迫在眉睫的事情，你还是喝下它，让身体好好休息休息。”
“信乃告诉你的吗？”她沉下了脸色。说话间她便要叫人将信乃传唤过来。扉间不知该喜还是忧。她已经从那个疏离于人，有点轻浮的清冷女子涅槃重生，蜕变成了生杀予夺，令人畏惧的大名。然而，当初把她推到这个位子上来的人，不正是包括他自己的他们吗？
“我只是见到她端着药出来。”凤目里最终呈现的还是一丝对她的忧虑。“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不需要身边人透漏，任谁都能看得出，你很疲惫了。适当停下来，让自己休息一下吧。”
扉间劝慰她道，“对于火之国的臣民来说，你的健康和现世安稳同等重要。”
铃兰引用起奶奶时常寄予她的大意，自嘲道。“作为松川家的后人，我存在的意义不就是保证它的稳固？就算我现在为了这座城池竭力而亡，也是死得其所，至少已经最大限度的尽到了我的义务。”
在他面前，她总是一只竖起满身尖锐的刺猬。她转眸对扉间说道，“你放心吧，扉哥。我不会忽然撒手人寰的，毕竟千手一族也与我息息相关。”
“我这番话的目的，不是把你当作稳固千手一族未来的工具。”
“……”
扉间用无声的真诚，在给她打消疑虑的时间。
静下心来的铃兰也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愈加像是一位敏感多疑的暴君。无非只是面上还维系着世人眼中公主的风采。就像一株表面盎然，内里早已腐朽的枯木，肢体之后，魂魄终于被挤压到支离破碎，大厦倾颓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她水光潋滟的眸子里毫无朝气，用枯木形容也十分贴切。因为她那颗和身体一样，满目疮痍的心，早在那时候和她的孩子一起死去了。
她问了扉间一个问题。“扉哥，在你看来自由是什么呢？”
扉间没有立刻回答她。她的声音已经柔缓下来，就像一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以畏怯的目光看着这个伤害她的世界。
她替他答道。“其实就算永远不能见光，一生都没有名字也没关系，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有心理准备了。风光无限的大名好像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外人眼里的一手遮天，却只能在别人画下的监牢里做着被命运操控的选择，场场不落的参与着我最讨厌的尔虞我诈，又去决定他人的命运。我只是松川和千手两家摆布下的一只木偶而已，心里明明在抗拒，脸上却要做出相反的，幸福的样子，这个角色我实在扮演不好……”
“世上本来就不存在无限的自由。”
“人无法决定自己的起点。”这也是大多数人共同的悲哀。扉间说道，“大部分人的命运都不能尽如人意。比如你的侍女，比如我。低声下气服务于他人，绝非她所愿；充当着zheng※治※斗※争下，大名们谋求的兵器。与其他家族争名夺利，也不是出生前的我所憧憬的人生。但是我们可以站在被决定好的道路上，去选择善恶。在命运的桎梏下，去实现自己最大的价值。”
“木叶就是你的向往吗？”
看不出来他这个看似屈服于命运的人，冷静的外表下，也有一腔热忱的抱负。
算起来他们的羁绊也算深远了。她倒是从未去了解过他的想法。铃兰听后莞尔一笑，随口说道。“你的憧憬实现了。”
“远远没有。”扉间告诉铃兰，“世界仍未完全和平，人们没有得到安宁，我也还没有追到你。”
“呵，别开玩笑了……”
“我知道。”扉间这次没有先给她拒绝的机会，“或许我暂时，甚至倾其一生也无法走进你的心里，但是我已经准备好了，不管你我的心意是否对等，我都会像守护我的信仰一样，守护你。”
“现在我知道，扶持你倒这个位置上是我的错。但这不是因为愧疚的弥补，我会尽我所能去减轻你肩上的沉重负担。”他说，“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可以在近一点的地方爱你。”
他坚定不移的灼灼目光，让铃兰没有办法再三言两语逃避过去。她无法再回避，这颗递到她面前的真心。
仿佛无比漫长的寂静，丝毫没有动摇扉间的决心。
铃兰沉默了半晌，正视他的目光说道。“我的身体已经无法生育了，你忘记了吗？那些世家子弟不知内情。我想你是听说过这件事的吧？我在结婚之前，已经小产过一次了。”
”
从古至今，女子存在的意义都只是生育的工具。而她已经连这一点价值都不再拥有了。尽管扉间肩上被寄予的希望和长子不同，如果他们在一起的话那意味着，只要他一直忠诚于就不能再有自己的后代。
她的话让他感到心疼，“于我而言，你更重要。”
铃兰气定神闲的歪着头端详他，耐人寻味的笑意重新浮现在她嘴角，“我只是感到有趣，当真能接受我的一切吗？”
“我想我可以向你证明……“她已没了耐性。在他惊愕的眸子里，铃兰大胆的解开衣带的结，脱掉了外褂和一层一层，越来越接近肌肤的内衬，若隐若现透出的莹白令他喉咙有些燥热地干涸。
”云乐！你干什么——！赶快把衣服穿好！”虽然他爱她仅次于他的信仰，但是扉间从没想过在确立关系之前亵渎她。
说话间她已剥开了最后一件内衬，双臂裹在胸前。铃兰抬手将青丝长发捋到一侧，让整个r沟直到削肩，一s不g的完全呈现在他眼前。她小腹上曾经开肠破肚的伤痕触目惊心。
扉间正欲转过身去，心跳却被她身前的刺青钉住。犹如有一盆取自于极寒之地的冰水，从他的头上倾盆浇下，使他体内的冲动凝固冻结而成了错愕。
是的，大概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接受所爱的女人身上，有着情敌的掌印。
妖冶的红色纹样，就和此时的她一样的妖娆魅惑。从她一侧的锁骨处雪白的肌肤上，仿佛一直延伸到那侧rj的顶峰。
虽然图案的一部分，被衣服遮挡住了。扉间还是轻易地认出了它，甚至无需第二眼。因为那是每个千手族人的噩梦。
“是我自己选择的样式，没有人逼我。”为了避免让他误会，铃兰率先解释道。
“当初那位为我刺青的小姐就说过，这是往后余生都会烙印在我身体上的印记。就算毁掉这块皮肤，也无法清除掉它的痕迹。”
“云乐……”这确实让他毫无防备的心，有一瞬间的土崩瓦解。
她本来也没有当真，只是希望这样的玩笑以后不要再开。铃兰捡起她仍在地板上的衣服穿好，“今天的话，我就当你没有说过。”
扉间还想说什么，只被走廊上的信乃打断了。“大人，药已经热好了——”
铃兰下了逐客令，“我累了，你也该去看看茶会的场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