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商弃雪只能感受到微弱的光线，她静静地站在大风里，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一张薄薄的窗纸。
一时和旁人的闲言碎语离得很远，一时又近在咫尺。
如此这般的贬低与嫌弃，她听得多了，早就麻木不已。
最好笑的是，她能察觉到这些人厌恶语气里的恐惧，就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让他们不得不用冠冕堂皇的话语掩饰害怕。
不过，世间人的看法与言语本就与她无关，商弃雪那双漂亮的无神眼睛里透出几分散漫，直到她感受到那片纯白的光影。
那似乎是男人背着的素琴。
用毫不起眼的布匹包着，粼光照着扶渺的侧脸，让人止不住幻想他那双剔透如露，尽染清晖的眼睛。
商弃雪垂下眼，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名满天下的玄枢剑尊和一个瞎子在一起，好像是有点委屈？
三清宗山门处的竹林因为阵法的关系，吸取着天地光华，从而有种灯火流溢的错觉。
在场的弟子全都眼巴巴地盯着扶渺，他是他们仰望的玄枢剑尊，光风霁月、悲悯圣洁。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染指的。
萤光照着男人白净无瑕的侧脸，扶渺略一拂袖，薄薄光色尽都碾入风雪。
“本君与她有婚书为契。”
听见这句话，掌门的眉头皱得更紧，但见扶渺漠然空灵的眼神，又有些拿不准，便小声嘀咕：
“您牺牲……过大了吧。”
扶渺置若罔闻：“本君对她有责任。”
“可是……”掌门欲言又止，斟酌半晌后才缓缓点头，“道君如果心意已决，我们只能推后再议。”
“还有异议？”扶渺一双清寒眉目扫过众人，长睫仿佛凝着霜雪。
下面的弟子赶忙低头：“没，没有。”
便是有，也不敢吱声。
“甚好，往后阿雪便随本君住在白鹭潭，你们无事，不可随意打搅。”
商弃雪晕乎乎地被扶渺牵住手腕，她听见男人低沉清透的声音。
“随我来。”
竹林枝叶哗啦的声音渐渐远去，商弃雪再次体验到御剑的感觉。
手腕处传来肌肤冰冷柔软的触感，她心中生出奇怪的感受，好像自己和扶渺很亲近。
从一开始就很亲近。
可感受久了又觉得木然，因为这样的亲近好像刻在他们遇见的那一刻，很少有变化。
穿过黑夜里的山雪皑皑，扶渺带着商弃雪落在竹号山的最高峰上。
这儿名为白鹭潭，玄枢剑尊的独居之地，四周终年雾气朦胧，梨花飞舞，像有一场不会停的大雪。
落了地，扶渺即刻放开了商弃雪，始终保持半步身距在前，不多不少，恰恰好。
就好像一种早已排布好的计算，严谨规矩。
“你住尺水阁，本君在旁边的相望居。若有事，你可来寻我。”
“好……多谢，”商弃雪的言语中带着一丝不知所措。
扶渺对自己很好，他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他说要对她负责，他说要给她一个……家。
他总牵着她的手，他说她可来寻他。
可扶渺是卓然出众、惊才绝艳的玄枢剑尊，而商弃雪不过是身有残疾的凡人。
地上泥怎敢高攀山尖雪？
冰雪中烛影摇红的行舍，在柔靡雾气中渐渐晰，仿佛重瓣的金花层层绽放。
商弃雪还在胡思乱想时，扶渺已经带着她进入小院中。
“你还是凡人之躯，抵御不了仙山的炁气。每日一粒，直到你进境后方可断掉，”扶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粒丹药，直接递给商弃雪。
商弃雪不疑有他，慢慢吞入，一股清气入体带来奇怪的感受。
像是身体的某一部分被暂时屏蔽……融化掉了一样。
“往后，本君会教你真气吐纳，自然道法，心境澄澈，不困于心。”
月色凄清，男人轻羽似的衣角掠过商弃雪手背，有种无法言喻的温暖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栗。
“那我应该唤你一声师尊吗？”
如果是师尊，又同时是未婚夫……莫名有几分隐秘的禁忌感，让商弃雪立刻后悔这么问出口。
谁知道男人好似对此毫无所觉，遍染霜意的眸子神色如常，只是轻轻笑了笑。
“你想这么叫，也无妨。”
他的笑声温和好听，却没有一点欢愉的意思。
夜色渐深，商弃雪嘟囔了一句自己困了，就想往尺水阁走去，慌张中却走错了方向，引来扶渺叹息般的笑意。
他折下一根梨花枝，双指掐诀点在枝叶上：“它可为你引路。”
再次道谢，商弃雪走对了方向，却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明日清晨，本君便开始教你修习，你不可迟到。”
“好，我不会的，”商弃雪竭力忽视掉心里的雀跃，努力将自己的开心都只归于能够修仙变强。
尺水阁不是很大，布置得简约而清雅，刚好适合她。
来来回回折腾好几遍，商弃雪才把小野花妥善地安置在温暖的一角，又不放心地蹲在旁边陪了许久。
属于她的东西很少，所以她格外珍惜。
最后她把扶渺送的梨花枝放在床头，心里仍然乱糟糟的一团。
她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占领自己几乎全部的心神和注意。
这样的神仙人物，能配得上他的人，只能是另一位神仙了吧。
可是摸了摸身上织锦的衣袍，商弃雪惊讶地发觉自己心口竟然淌着足以回味的微甜，就像第一次喝到红豆汤那样。
第二天，因为扶渺说希望她不要迟到，商弃雪便比平日里起得更早一些。
打水梳妆，整理床铺，弄完这些又端坐了半个时辰，才看见微微的亮光。
正要拿上梨花枝往相望居走去，突然有人驾雾而来。
“我是道君用梨花幻化的术法小人，白鹭潭的洒扫、整理等一切杂务都由我负责。”梨花小童的声音也是冷冷的，和扶渺如出一辙，“另外还有小黑熊和桃花小童，小主人你晚些时候就会见到它们。”
“小主人？”
“道君让我们这样叫的。”梨花小童一板一眼地回答。
“扶……师尊……他现在在哪里？”
“道君本想前来指导您修炼，但他的师妹临时有恙。道君便让我告诉您今日的教导推迟一些。”
“推迟……一些？”商弃雪握着梨花枝的手指收紧，声音低了下去。
梨花小童继续道：
“是的，应该不会很久，小主人可以放心。莲花小童已经为您准备了适合的膳食。”
“他的师妹，是古昭月吗？”
“是的。”
商弃雪点点头，不得不放下了梨花枝，是他一起修炼、青梅竹马的师妹。
更重要是应该的。
“谢谢你，我会等的。”
梨花小童点点头，慢慢退出尺水阁，很快就和莲花小童一起把早膳送了过来。
或许是白鹭潭仙气充足的缘故，商弃雪的眼睛并没有往日那般隐隐作痛的感觉。
她舀来流水给小野花浇上，又独自一人熟悉整个白鹭潭的路。
就这样一直到天黑，她不知不觉走到相望居的时候，也没等到扶渺回来的消息。
相望居静悄悄的，只有无尽的风雪纷纷扬扬飘落。
商弃雪沿着回廊往深处走，梨花林越发茂密繁盛，隐约听见不同的声音。
鼻尖嗅闻到浓郁清冽的水汽，道路慢慢变得湿滑，她正疑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听见男人清淡缥缈的声音。
“阿雪。”
商弃雪一惊，脚步不稳一下便摔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温热的泉水灌进鼻腔，还有男人湿润温热的怀抱。
扶渺长发如瀑，微微俯身便接住掉下浴池的商弃雪。
“怎么没带上引路的梨花枝？”
商弃雪在水中浮沉，模模糊糊听见扶渺的声音，想要回答却发不出声来。
扶渺原本洁净齐整的法袍，被池水搅弄得不成样子，他低头望着同样衣衫不整的商弃雪，原本清澈如水的瞳子微微失神。
她的肌肤触手温润，犹如沾染晨露的纯白花瓣，香软得不堪盈盈一触。
偏偏商弃雪的眼睛微微上挑，带着不可言说的野性妖冶。
“你的眼睛……”扶渺微微叹气，沾着泉水的手指点过商弃雪的胭脂色的眼角。
商弃雪能感受到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孔，离自己很近。
近到他们呼吸相闻，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海潮，炽热的暖意从心底蔓延到肌肤。
圣洁寡欲的人似有若无地引诱接近，让人止不住想要占有和被占有。
商弃雪神色迷离，微微仰着头好似在等待天上月的垂怜和尽情占有。
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商弃雪被扶渺轻轻拉住，两人十指相扣，温热的水流潺潺而过。
她再次触摸到男人手背月牙型的印记，梦里被囚的记忆回笼，她猛地颤抖起来。
“你在害怕？”扶渺唇瓣开合，玫瑰色的嘴唇线条精致锋利。
商弃雪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袍，几乎扯到了腰际。
婚书是十年前签下的，可为什么自己没有一点记忆？
商弃雪贴在男人白皙的耳尖，轻声细语地发问：
“扶渺……师尊，我们当初为什么会签下婚书？”
一时和旁人的闲言碎语离得很远，一时又近在咫尺。
如此这般的贬低与嫌弃，她听得多了，早就麻木不已。
最好笑的是，她能察觉到这些人厌恶语气里的恐惧，就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让他们不得不用冠冕堂皇的话语掩饰害怕。
不过，世间人的看法与言语本就与她无关，商弃雪那双漂亮的无神眼睛里透出几分散漫，直到她感受到那片纯白的光影。
那似乎是男人背着的素琴。
用毫不起眼的布匹包着，粼光照着扶渺的侧脸，让人止不住幻想他那双剔透如露，尽染清晖的眼睛。
商弃雪垂下眼，长睫投下一片阴影，名满天下的玄枢剑尊和一个瞎子在一起，好像是有点委屈？
三清宗山门处的竹林因为阵法的关系，吸取着天地光华，从而有种灯火流溢的错觉。
在场的弟子全都眼巴巴地盯着扶渺，他是他们仰望的玄枢剑尊，光风霁月、悲悯圣洁。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意染指的。
萤光照着男人白净无瑕的侧脸，扶渺略一拂袖，薄薄光色尽都碾入风雪。
“本君与她有婚书为契。”
听见这句话，掌门的眉头皱得更紧，但见扶渺漠然空灵的眼神，又有些拿不准，便小声嘀咕：
“您牺牲……过大了吧。”
扶渺置若罔闻：“本君对她有责任。”
“可是……”掌门欲言又止，斟酌半晌后才缓缓点头，“道君如果心意已决，我们只能推后再议。”
“还有异议？”扶渺一双清寒眉目扫过众人，长睫仿佛凝着霜雪。
下面的弟子赶忙低头：“没，没有。”
便是有，也不敢吱声。
“甚好，往后阿雪便随本君住在白鹭潭，你们无事，不可随意打搅。”
商弃雪晕乎乎地被扶渺牵住手腕，她听见男人低沉清透的声音。
“随我来。”
竹林枝叶哗啦的声音渐渐远去，商弃雪再次体验到御剑的感觉。
手腕处传来肌肤冰冷柔软的触感，她心中生出奇怪的感受，好像自己和扶渺很亲近。
从一开始就很亲近。
可感受久了又觉得木然，因为这样的亲近好像刻在他们遇见的那一刻，很少有变化。
穿过黑夜里的山雪皑皑，扶渺带着商弃雪落在竹号山的最高峰上。
这儿名为白鹭潭，玄枢剑尊的独居之地，四周终年雾气朦胧，梨花飞舞，像有一场不会停的大雪。
落了地，扶渺即刻放开了商弃雪，始终保持半步身距在前，不多不少，恰恰好。
就好像一种早已排布好的计算，严谨规矩。
“你住尺水阁，本君在旁边的相望居。若有事，你可来寻我。”
“好……多谢，”商弃雪的言语中带着一丝不知所措。
扶渺对自己很好，他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他说要对她负责，他说要给她一个……家。
他总牵着她的手，他说她可来寻他。
可扶渺是卓然出众、惊才绝艳的玄枢剑尊，而商弃雪不过是身有残疾的凡人。
地上泥怎敢高攀山尖雪？
冰雪中烛影摇红的行舍，在柔靡雾气中渐渐晰，仿佛重瓣的金花层层绽放。
商弃雪还在胡思乱想时，扶渺已经带着她进入小院中。
“你还是凡人之躯，抵御不了仙山的炁气。每日一粒，直到你进境后方可断掉，”扶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粒丹药，直接递给商弃雪。
商弃雪不疑有他，慢慢吞入，一股清气入体带来奇怪的感受。
像是身体的某一部分被暂时屏蔽……融化掉了一样。
“往后，本君会教你真气吐纳，自然道法，心境澄澈，不困于心。”
月色凄清，男人轻羽似的衣角掠过商弃雪手背，有种无法言喻的温暖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栗。
“那我应该唤你一声师尊吗？”
如果是师尊，又同时是未婚夫……莫名有几分隐秘的禁忌感，让商弃雪立刻后悔这么问出口。
谁知道男人好似对此毫无所觉，遍染霜意的眸子神色如常，只是轻轻笑了笑。
“你想这么叫，也无妨。”
他的笑声温和好听，却没有一点欢愉的意思。
夜色渐深，商弃雪嘟囔了一句自己困了，就想往尺水阁走去，慌张中却走错了方向，引来扶渺叹息般的笑意。
他折下一根梨花枝，双指掐诀点在枝叶上：“它可为你引路。”
再次道谢，商弃雪走对了方向，却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明日清晨，本君便开始教你修习，你不可迟到。”
“好，我不会的，”商弃雪竭力忽视掉心里的雀跃，努力将自己的开心都只归于能够修仙变强。
尺水阁不是很大，布置得简约而清雅，刚好适合她。
来来回回折腾好几遍，商弃雪才把小野花妥善地安置在温暖的一角，又不放心地蹲在旁边陪了许久。
属于她的东西很少，所以她格外珍惜。
最后她把扶渺送的梨花枝放在床头，心里仍然乱糟糟的一团。
她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占领自己几乎全部的心神和注意。
这样的神仙人物，能配得上他的人，只能是另一位神仙了吧。
可是摸了摸身上织锦的衣袍，商弃雪惊讶地发觉自己心口竟然淌着足以回味的微甜，就像第一次喝到红豆汤那样。
第二天，因为扶渺说希望她不要迟到，商弃雪便比平日里起得更早一些。
打水梳妆，整理床铺，弄完这些又端坐了半个时辰，才看见微微的亮光。
正要拿上梨花枝往相望居走去，突然有人驾雾而来。
“我是道君用梨花幻化的术法小人，白鹭潭的洒扫、整理等一切杂务都由我负责。”梨花小童的声音也是冷冷的，和扶渺如出一辙，“另外还有小黑熊和桃花小童，小主人你晚些时候就会见到它们。”
“小主人？”
“道君让我们这样叫的。”梨花小童一板一眼地回答。
“扶……师尊……他现在在哪里？”
“道君本想前来指导您修炼，但他的师妹临时有恙。道君便让我告诉您今日的教导推迟一些。”
“推迟……一些？”商弃雪握着梨花枝的手指收紧，声音低了下去。
梨花小童继续道：
“是的，应该不会很久，小主人可以放心。莲花小童已经为您准备了适合的膳食。”
“他的师妹，是古昭月吗？”
“是的。”
商弃雪点点头，不得不放下了梨花枝，是他一起修炼、青梅竹马的师妹。
更重要是应该的。
“谢谢你，我会等的。”
梨花小童点点头，慢慢退出尺水阁，很快就和莲花小童一起把早膳送了过来。
或许是白鹭潭仙气充足的缘故，商弃雪的眼睛并没有往日那般隐隐作痛的感觉。
她舀来流水给小野花浇上，又独自一人熟悉整个白鹭潭的路。
就这样一直到天黑，她不知不觉走到相望居的时候，也没等到扶渺回来的消息。
相望居静悄悄的，只有无尽的风雪纷纷扬扬飘落。
商弃雪沿着回廊往深处走，梨花林越发茂密繁盛，隐约听见不同的声音。
鼻尖嗅闻到浓郁清冽的水汽，道路慢慢变得湿滑，她正疑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就听见男人清淡缥缈的声音。
“阿雪。”
商弃雪一惊，脚步不稳一下便摔了下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温热的泉水灌进鼻腔，还有男人湿润温热的怀抱。
扶渺长发如瀑，微微俯身便接住掉下浴池的商弃雪。
“怎么没带上引路的梨花枝？”
商弃雪在水中浮沉，模模糊糊听见扶渺的声音，想要回答却发不出声来。
扶渺原本洁净齐整的法袍，被池水搅弄得不成样子，他低头望着同样衣衫不整的商弃雪，原本清澈如水的瞳子微微失神。
她的肌肤触手温润，犹如沾染晨露的纯白花瓣，香软得不堪盈盈一触。
偏偏商弃雪的眼睛微微上挑，带着不可言说的野性妖冶。
“你的眼睛……”扶渺微微叹气，沾着泉水的手指点过商弃雪的胭脂色的眼角。
商弃雪能感受到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孔，离自己很近。
近到他们呼吸相闻，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海潮，炽热的暖意从心底蔓延到肌肤。
圣洁寡欲的人似有若无地引诱接近，让人止不住想要占有和被占有。
商弃雪神色迷离，微微仰着头好似在等待天上月的垂怜和尽情占有。
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商弃雪被扶渺轻轻拉住，两人十指相扣，温热的水流潺潺而过。
她再次触摸到男人手背月牙型的印记，梦里被囚的记忆回笼，她猛地颤抖起来。
“你在害怕？”扶渺唇瓣开合，玫瑰色的嘴唇线条精致锋利。
商弃雪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攥着男人的衣袍，几乎扯到了腰际。
婚书是十年前签下的，可为什么自己没有一点记忆？
商弃雪贴在男人白皙的耳尖，轻声细语地发问：
“扶渺……师尊，我们当初为什么会签下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