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微弱的星光打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辟开云路,沉雾铺天。

    破旧的拐角处,散着些垃圾的腐臭味,残尽的雨珠于檐上落地成雨帘,寒风萧索摧木,如鞭子落人心窝。

    宋妗妗身着一身破旧衣裳,身形单薄如残雪,蹲下身蜷缩在角落。头发凌乱,甚至还挂着几片腐烂的菜叶子。

    虽贫寒如此,她却仍旧面不改色,神情冷淡的看着雨帘发着呆,两眼无神,但泛白的嘴唇和微颤的双肩暴露了她。

    入了冬本就寒冷,深夜寒气更是重,宋妗妗冻的意识有些昏沉,只好扯过一旁她在熹微之际寻到了破败衣裳,裹在了身上才缓过来了些。

    她已经不知道这是她从现代意外穿进这个小乞丐身上的第多少天,曾身为京圈著名的宋大小姐,她从不愁吃穿,没想到现在,竟风水轮流转了。

    她苦笑了声,无奈的叹了口气,头靠在墙上,意识渐渐昏沉,

    她想——

    这样也算遂了她的愿。

    毕竟,本来就是要寻死,不过换了个死法罢了。

    可是,上天似乎从不顺她的意。

    次日晨光渐起时,一盆冷水忽地泼了她全身,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惊醒,下意识后缩了一下,

    紧接而来的,是一群浑身泛着恶臭味的无业游民的哄笑声,

    “这新来的还有脸睡这么香?”

    “瞧瞧这被吓着的样子,我看着都欢喜,要不要跟着爷啊?”

    领头的那位说完,又是一阵带着猥琐意味的笑,让人内心犯呕。

    宋妗妗不愿多搭理他们,直接忽视掉径直起身想要离开,却又被堵住。

    “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啊?看你乞讨这么可怜,要不然跟了我?好歹有饭吃,你说呢?”

    头子□□的看着宋妗妗,甚至抬起手想要挑逗,宋妗妗眉头一蹙,毫不犹豫抓住他的一根手指,往反方向扳,痛的头子嚎叫不止,

    “滚。”

    头子恶狠狠地瞪着她,眼里划过一丝狡黠,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装什么清高,兄弟们给我上!”

    见对方誓不罢休,宋妗妗甚是无奈,只好随地捡起昨个别人扔掉的木棍。

    没想到,在现代为了避免陷害练习的防身术,在这儿也能派上用场。

    但还未等她出手,一把利落的长剑便出现在眼前,穿过她被微风带起的秀发,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金属声响,眨眼间,那些刚刚还在叫嚣着的流氓,此刻均捂着被利刃刺破的伤口倒地不起,

    “姑娘,你没事吧。”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但即使如此,宋妗妗依旧面无波澜,黯淡的黑眸略过那一群人,最后她回头,落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只见他身材健壮,一身黑色锦衣,头戴乌纱高冠,表情严峻却不失礼,一把长剑尽头还残存着些血,泛着冷光。而她的余光处,停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看样子,应该是遇上了小说中的英雄救美。

    可宋妗妗不想在死前沾上什么露水情缘,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她只是淡淡点了下头道谢后,便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

    于她而言,这个陌生的朝代和现代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死的地方不同罢了。

    今夜,宋妗妗特地寻了一个远离镇子的地方等死,这几夜的雨虽如豆粒,雨势却大,雨丝如练,总莫名让人产生一股烦躁之气。

    黑云翻墨遮天,宋妗妗勉强撑着那一丝力气靠着墙坐下。她原本以为,连续一个月的饥饿贫寒就足够让她在这破败的庙里悄无声息的离开,可当她意识渐渐消散之际,五官似是被放大般,一阵又一阵如求救般的叫声落入耳畔,本不想理会,却是凄凄切切,伴着几声凄厉和抽泣,让人心慌。

    随之而来的,是一群儿童的玩弄嬉笑声。

    宋妗妗抬眼,一向毫无波澜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怒意,她起身拿起破庙拐角处的一堆破木板走至门口,对着那群孩童警告道:

    “吵死了。”

    宋妗妗冷着眼看着面前的小孩,发现大多手里拿着些石头,甚至有拿着小刀的,都带着些血迹,

    宋妗妗眉头一皱,有些不对劲。

    或许是宋妗妗眼神里的杀意有些重,又或是做贼心虚,看见她,那些小孩瞬间扔掉了手里的东西,慌乱逃散。

    本来宋妗妗是想要直接回到庙里继续等死,可不知怎的,双腿像不听使唤般慢慢走近那苟延残喘的狸奴。

    仔细一看,却是触目惊心。

    狸奴的皮肉绽开,伤口混着鲜血和肮脏的污泥石子,可谓是遍体鳞伤,既如此,这只看样子才几个月大的狸奴仍旧坚持想要活下去。

    可是她是个将死之人,跟了她,不过也是死路一条。

    宋妗妗抬起脚想离开,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走都走不动,

    就在那一刻,幼猫带着一身伤,急促的叫唤着,似乎是看到了逃离黑暗的绳索,奋不顾身想要拉住,

    它一步一步,即使每次只能前进几厘米,它仍然忍着疼痛爬向宋妗妗,

    这一刻,宋妗妗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也是这般,苟延残喘的想要活下去,

    只是那次,没人救她。

    那这一次呢——

    算了。

    宋妗妗将幼猫小心翼翼的抱进怀里,

    反正晚死一天也是死,先救了再说。

    忽的一道惊雷响彻天边,随即暴雨如注,雨声潺潺,密布的雨丝模糊了庙宇内破碎的景象,狸奴的叫声一次比一次微弱,终是敌不过这无尽淋漓。

    本就破败不堪的庙宇,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宋妗妗抱着小猫缩在一处不漏雨的小地方,用找来的干草垫在地上,眉眼认真的将它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的喂它喝点水。

    感到头晕晕乎乎的,以为是低头低久了,她便抬头看了看窗外,无奈一笑,

    “你啊,命真是不好。”

    像是对狸奴,又或是对自己说着。

    时间过的越久,宋妗妗的身子越是虚弱,或许她真的要死了,可是——

    宋妗妗撑着眼皮,目光落在白猫后腿处依旧渗着血的伤口,重重的眨了下眼,踉跄扶着墙起身向外走去。

    “如果知道你这么麻烦,当初就不应该救你。”

    狸奴似是知道自己拖累了宋妗妗,蜷缩着身子在她的掌心,摸摸将头低了下去,也不叫唤,乖得很。

    “本来就是要死的,还摊了这么一件遭事,真是。”

    宋妗妗抱怨的话一字一句吐出,但向外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等我找到个好心人,绝对要讹他一笔。”

    楼台冷落,街巷萧条,似是注定了宋妗妗这一生如一只孤鹤,潇潇雨下唯剩一片苍凉。

    残夜之下,只剩宋妗妗一人拖着将死的身子一点一点向前,整个人都被淋透,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可她怀中的狸奴却是干干净净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宋妗妗的力气将要耗尽。

    她该知道的,自己的命本就不好,这猫跟了她,也是死路一条。

    她靠着墙一步一步向前走,绝望般苦笑着,在这凄清空巷下,更显刺耳。

    每个和她沾了关系的人,最后下场都不太好,

    对不起,没能救下你,下辈子遇见她,记得离远一点,或许还能活的更久。

    她即是深渊。

    这是曾经他人一句一句告诉她的话。

    在意识彻底抽离之际,怀里一向乖巧的狸奴突然朝着前方狂叫不止,宋妗妗抬眼望去,只见空荡的街道左侧,有一个敞开的大门,门内微弱的残光让她下意识想要往前,

    等到全身的力气消散之时,她透着灯笼发出的淡淡微光,看到有一人逆着光朝着她的方向缓缓而来,

    是神明吗,她想。

    在彻底倒下那个瞬间,宋妗妗的鼻间涌入了一阵清香,

    是风信子。

    -

    宋妗妗感到自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全身像是被火烤一样,动也动不得,像是离了水的鱼,苦苦挣扎也无能为力。

    突然,她好像看到了黑暗的中央坐着一个小女孩,

    她慢慢向前,只见小女孩抱着自己,正垂着头小声啜泣,

    待她抬起沾满泪水的脸颊时,她才发现,

    这个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是十岁的她。

    “姐姐...”小女孩带着浓浓的哭腔喊道。

    宋妗妗沉默着,静静注视着她的脸。

    让她想想,十岁...是多么遥远的时候,那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多到让她直到现在都在逃避。

    或许她的人生,早就在这一年就已经腐烂成泥了。

    “姐姐,你知道我妈妈在哪里吗?我...我想我妈妈了,你能带我去找妈妈吗?”

    十岁的宋妗妗紧紧攥着她的手,什么都不懂的她只能将宋妗妗当作自己的希望。

    宋妗妗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的脸,哑着嗓子开口:

    “宋妗妗,不许哭。”

    “我不要,我要找我妈妈!我妈妈呢,我要找我妈妈...”

    像是被这样的宋妗妗吓到了,才十岁大的小女孩哭的一次比一次厉害,

    “宋妗妗,不能哭!哭了就什么都没有,听到没有!”

    她蹲下身,双手扶着她的肩膀,重重的摇晃,语气急切。

    “不许碰我!姐姐你是个坏人,不许碰我!”

    十岁的小女孩将她重重的推倒在地,下一秒,整个黑暗中只留下她一人,

    宋妗妗两眼空洞,抬手轻轻划过脸颊,

    一直在说不许哭的人,却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而刚刚蜷缩在这里低声啜泣的人,变成了如今的她。

    她的意识渐渐昏沉,在快要消散之际,她终于喊出了藏匿于心间十几年的声音——

    “妈妈,我好想你,你能不能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终于,要离开了吗,

    太好了,她想。

    活着,比死去更痛苦。

    突然,冰凉的手被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一股淡淡的清香涌来——是风信子的香味。

    “!”

    宋妗妗猛地睁开眼,入目已不是黑暗一片,而是一个陌生却又暖洋洋的屋子。

    而此刻,自己似乎用尽全力,正紧紧抓着一只手。

    淡淡的风信子的花香味似乎还萦绕在鼻间。

    “姑娘,你终于醒了。”

    温柔的声音传至耳畔,宋妗妗回眸望去,毫无征兆的落入一双深情眼。

    男子眉眼温柔,正微微俯身关切的望着她,他的身上披了件淡青色的袍子,柔软的发丝垂在脸侧,长睫如蝶翼般轻轻颤着,温暖的日光打在他的手上,如天上谪仙。

    见宋妗妗一言不发,他微皱了下眉,抬手轻轻碰了下额头,

    “还好,不怎么热了。”

    他欲转身去到桌前,却见宋妗妗还未松手,他耳根子一红,轻咳了几声,

    “抱、抱歉。”

    “无事。”

    男子轻轻将怀中的狸奴放下,转身离开。

    宋妗妗眼睛一亮,是她救下的那狸奴!

    此刻的它已不再是伤痕累累的模样,而是活蹦乱跳的,伤口也被处理的很好,

    看样子,也是他做的。

    宋妗妗原本疏离的眼神软了软,侧眸看去,瞳孔却微震了一下,

    这如天上谪仙般的人,却有一双废腿。

    此刻的他端着盛满热水的杯子,正熟练的滑动着轮椅来到她身侧,

    宋妗妗心一乱,急忙侧开眼垂下眸,接过水闷着声喝了一口,

    “谢谢。”

    想必是睡了许久,嗓子已经沙哑到不怎么能听清的程度了。

    “你昏了三天,高烧不退,晕倒时怀里抱着这只狸奴,我想,它应该对你很重要吧。”

    宋妗妗侧眸看去,只见白猫乖乖的躺倒在她的身边,时不时蹭着她的身子,睡得正香。

    “多谢这位公子。”

    他温柔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大夫开的药我已命人去煮了,姑娘可以先适应一下,这里是我府中一间客舍,姑娘不必太过担心,好生养病才是第一位。”

    “我姓容名洵也,字温虞,敢问姑娘芳名。”

    “宋妗妗。”

    “宋姑娘好生休息,我便不打扰了。”

    等到房门关闭,宋妗妗才闲下来打量着如此古色生香的房间,虽说是客舍,但墙壁上雕刻的精致木雕和床边两侧的流苏帐可以看出,这户人家应该不是简单的小农小户。

    光线透过窗子打在狸奴的身上,照出她平稳起伏的肚子。

    宋妗妗卸下一身疲惫,靠在床头,陷入沉思。

    起死回生了,是吗?

    她闭上眼,或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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