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父失足摔下悬崖,坠入东海,尸骨无存。

    听到这个消息,陆母摇摇欲坠,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这不可能!”

    她扑上去抓住陆也的胳膊,难以置信道:“他都砍了这么多年柴了,怎么可能会失足坠崖,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他一定是跟哪个野女人跑了对不对?你骗我对不对?”

    任凭面前的妇人如何拉扯,陆也都默不作声,只是一味摇头。

    片刻后,他缓缓抬眼,看向她身后的少女。

    陆翠山呆呆地站在原地,面上情绪全无,宛若一尊石像。

    就在这时,陆母突然松开手,朝屋外跑,口中不停喃喃着“我不信”。

    “娘!”陆翠山终于回过神,和陆也一同追了出去。

    三人来到陆父坠落的那片山崖,寻觅许久,却只找到巴掌大小的,被尖石勾破的半截灰布。

    陆母认出那是丈夫的衣摆,终于心死,她久久凝视山崖下汹涌拍岸的波涛,右足艰难地迈出一步。

    意识到她想做什么,陆翠山从身后死死抱住她,“不要!娘,我已经失去爹了,不能再失去你了!”

    “放开我!”陆母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奋力挣扎,却无果。

    突然,“啪”的一声,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陆翠山被打得踉跄倒地,她捂着红肿的面颊,望向方才给自己一巴掌的母亲,双眸噙泪。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陆母颤抖着指尖想触上的脸,却欲碰不得,最终母女俩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

    翌日清晨,陆翠山执梳为母亲梳头。

    蓦地,她停下手中动作,轻声道:“娘,你有白头发了。”

    陆母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年老色衰,早已韶华不再,淡淡道:“老了,老了肯定有白头发了。”

    陆翠山哽住。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覆雪般的白头,不是岁月蹉跎的痕迹,而是在短短一夜之间,青丝变白发。

    陆母拍了拍女儿搭在肩上的手,“走吧,好好和你爹道个别。”

    为丈夫立完衣冠冢后,陆母愈发沉默,总是怔怔望着屋内某处,目不转睛。

    除此之外,她吃不下任何食物,每每是陆翠山将勺子递到唇边,她闻到味便吐,长此以往直至晕厥。

    陆翠山实在无法了,只好拜托陆也跑到镇上去请大夫。

    李郎中先是掀开她的眼皮望了望,随后为其诊脉,半晌后,他朝着陆翠山摇了摇头。

    “不会的,她才不过三十,怎么会死呢?李郎中,求求你救救我娘!”陆翠萍“噗通”跪下,呜咽道。

    陆母不知何时悠悠转醒,她抬起手,触碰女儿背影,轻声呼唤。

    陆翠山转过身。

    她实在难以相信,曾经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小妇人,如今会躺在榻上,气若游丝。

    曾经红润的面庞干瘪下去,面皮耷拉着,攀附着骨头,与饿殍一般无二。

    陆翠山跪行至她榻下,握住母亲的手,俯下身,侧耳倾听她想说的话。

    “我一直不敢相信他走了……直到现在才真真切切体会到……他确实是走了……”陆母气若游丝,一句话喘息好久才道完。

    “现在我也要随他去了。”

    “以后你想做什么,娘都不逼你了。”她轻抚女儿的脑袋,温声道。

    陆翠山的眼泪如决堤般流下。

    一旁的李郎中见了此情此景,也忍不住执袖轻拭眼角,开口道:“我这倒是还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救你娘的命,不过我可不敢担保这方子一定灵验。”

    陆翠山“唰”地起身,双眸如洗,仿若腾起希望之火,“什么方法?”

    “你可知冲喜之法?”李郎中解释道,“你娘体内阴盛阳衰,阳气不足,故此邪崇缠绕,病疾难愈。”

    “若是借助喜事来提升阳气,驱除邪祟。你娘或许能够化凶为吉,转危为安。”

    陆翠山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只要能救我娘,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这夫君……”

    “我也愿意。”

    陆也上前一步,打断她。

    他一撩衣摆,跪在床榻前,朝陆母叩首道:“小子陆也真心求娶翠山,发誓会一辈子对她好,白首不离,否则天打五雷轰,以上皆为小子的肺腑之言,望伯母成全。”

    陆母见状没有立刻应允,而是侧头看向陆翠山,在看见女儿含泪微笑时,才缓缓点头。

    李郎中也望向陆翠山,提醒道:“择日不如撞日,冲喜之事还是尽早办了为好,否则你娘等不起啊。”

    就在这时,陆母一面指着床尾的木箱,一面挣扎着想下床。

    陆翠山忙上前遏止她,“娘,你想做什么,让我来吧。”

    “那箱子里是咱们家祖传的嫁衣,还有你爹穿过的喜服。”她道。

    拂去箱上的灰后,陆翠山取出喜服,与陆也一同走到帘后换衣。

    片刻后,她掀开帘子。

    穿上嫁衣的她,红枫胜雪,惊艳万分。而她身旁的陆也,身姿挺拔,俊美无铸。二人站在一处,让不得不说一句相配。

    陆母朝她招了招手。

    陆翠山乖巧地走到她面前,背过身蹲下。

    那只枯木般的手,解开她头上的发辫,随后执着木梳,穿过油亮乌发,将一根根青丝捋直。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堂。”

    木齿梳划过头皮,微痒,陆翠山咬唇抑制住想哭的冲动。

    陆母将她的青丝盘作妇人发髻,随后揽过女儿,上下打量后,欣慰道:“丫头长大了。”

    是啊,丫头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一拜天地,她和陆也向着门外跪拜。

    二拜高堂,她们恭恭敬敬朝着榻上之人俯身跪拜。

    陆母嘴角皱纹弯起,这是她在丈夫死后,第一次展开笑颜。

    就在二人夫妻对拜之时,床上传来重重的“咚”的一声。

    陆翠山蓦然回头,她起身提起衣摆,踉跄着扑倒床前,却怎么也摇不醒榻上之人。

    “为什么,为什么就差一点点……”

    “娘你睁开眼睛看看女儿……”

    “娘,我再也不顶嘴了,只要你活过来,怎么打我怎么骂我都行……”

    ……

    陆母头七过后,陆翠山将母亲葬在陆父的衣冠冢旁。

    她跪在墓碑前,面上无悲无喜,不停地抓起纸钱扔进火盆,木然道:“你说我会不会是扫把星,不然身边的人为什么会一个接一个离去。”

    陆也伸手揽住她,轻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不要这么想,你还有我。”

    “还记得那本《诗经》吗?里面有句话叫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是我唯一的娘子,此生能够与你携手共白头,是我一生所幸。”

    “娘子放心,我一定会拼命读书,不负二老的企盼,为你挣一个诰命夫人。”

    他轻吻她额头,喃喃道:“所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正如陆也所说的那般,他陪她渡过了最难熬的三年,对她极尽温柔。

    他们是陆家村里平凡的一对夫妻。

    相濡以沫,相伴相守。

    他砍樵,读书,考取功名。

    而她在家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当初的那个皮猴,好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久远。

    如果王麻子看到,必定会笑话她如今模样。

    可她已经不在意了,因为一屋二人三餐四季,这样温馨的小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尚未出世的孩子。

    那天夜里,屋外雷雨交加。

    “轰隆”一声,雷电响彻山谷。

    茅屋内时不时打过一道惨白的光,忽明忽暗。

    木桌上的烛花也在“荜拨”一声后,开始颤抖摇晃,陆翠山用针挑了挑灯芯,室内才恢复亮堂。

    目中酸涩,她揉了揉眼睛后,继续引线穿过布鞋,一针一线都无比认真。

    平日里,她都是在白天做工,但是这双布鞋就快做完了,所以她才夜里赶工。

    陆也时常上山砍樵,脚上穿的那双鞋早已磨烂,她决定将手头这双新布鞋当作惊喜,送给他。

    同时她还想将另一个惊喜一并告诉他,那就是自己已经怀了有三个月身孕了。

    今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葵水已经许久未来,去李郎中那问诊后,才知自己早有身孕。

    不知陆也得知自己要当父亲了,是什么反应?

    陆翠山咬下最后的线头后,右手抚上小腹,眉眼笑意绽开。

    她无意间抬头,心下猛地一跳。

    门口居然伫立着一个高大人影,一声不吭不知站了多久。

    蓑衣人摘下头顶的蓑帽,露出沾水的俊颜,她这才看清楚,原来站在门口之人是她的丈夫,陆也。

    “你回来了?”陆翠山慌忙将布鞋藏在身后的凳子上,勉强笑道。

    他看起来心事重重,“嗯”了一声后,径直进屋,脱下蓑衣挂在墙上。

    陆翠山眼尖注意到他腰间别着的长剑,疑惑道:“这把剑是?”

    “噢,山上捡的,我寻思着可以当钱,便带回来了。”他伸手摸了摸剑身,状似无意地说道。

    听到这,陆翠山却颇有些担忧,“要是失主苦寻不到剑,肯定会去当铺找的,那样我们就惹上麻烦了,不如明日放回原处,怎么样?”

    “……”面前之人却陷入沉默。

    良久后,才道了一声“好”,喉头仿佛有些干涩。

    陆翠山没有想太多,单纯认为陆也是因为这把剑而烦恼,她决定说出那个惊喜让他高兴高兴,“我有个秘密想……”

    陆也却打断她,“娘子。”

    “我也有个秘密想告诉你。”

    他望向她,目光灼灼。

    看到这一幕,蝶衣死死捏住“渡厄”,忍不住浑身颤抖。

    李长风意识到她的不对劲,垂眸看着她,紧了紧交握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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