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负手而立的背影,北戈头目又惊又怒,“你不是说放我们走,饶我们不死吗?”

    李长风依然背对他们,淡淡道:“我是说过饶你们不死,但未曾说过放你们走。至于大璃的律法饶不饶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你这混蛋,你竟耍我!?”北戈人终于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

    “兵不厌诈。”李长风轻笑。

    “啊!!!”北戈头目红着眼咆哮道,“我无颜面见王!”

    说罢,他一头撞向右侧墙壁,却被蝶衣横起一脚踹倒在地,“想死可由不得你。做了那么多破事,哪能让你死得这么便宜。”

    “还有这洞看起来不是很结实的样子,别给我撞塌了。”而后她用胳膊肘杵了杵身边的李长风,好奇道,“你方才可是发了誓的,当真不怕天雷?”

    她才不信他说的私生子之类是真话。

    李长风温声道:“我有引雷咒,不必担心。只要不是飞升的天雷,对我来说无伤大雅。”

    引雷咒,顾名思义就是借助符箓,欺骗上天,将天雷引到其他傀儡抑或是死物身上。

    “啪、啪、啪。”清脆而轻缓的掌声突然从室外传来。

    其人未到,声先至。

    男人妖冶的嗓音中带着丝丝慵懒,“精彩,真是精彩。”

    “三弟为了挖出北戈人的窝点,竟然不惜扯谎自己是前朝公主之子,若是郑妃泉下有知,该骂你大逆不道了。”

    一只乌金皂靴首先跨入石门。

    来人一身明紫云锦袍,上方的织金绣云纹游动着点点流辉。

    他手执一把桃花扇,开合轻摇。腰系的白玉流苏佩随步履摇晃。

    闻言,李长风眉头蹙起,他没想象到,自己放的信烟竟然引来了意料之外的人。

    来人正是璃国的二皇子李长隆,他与李长风并非同胞。李长隆是当今皇后所出,而李长风是亡故的郑妃之子。

    二人站在一处,气质也全然不同。

    李长隆“啪”的一声收了扇,抵住自己的下颌,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感慨道:“若非我早已得知……单凭这双眼睛倒真看不出我的三弟是个瞎子。”

    此话一出,李长风眉头拧得更紧了,不过还是没有说什么。

    李长隆见他不理会自己,深觉无趣。

    但很快,他一双狐狸眼眯起。

    “这位小美人是?”见蝶衣身形窈窕,李长隆说着便要撩开她的帷纱。

    “她不是你可以调戏的人。”李长风挥手打落他的折扇,而后紧紧扣住他的命门。

    “嘶——大胆!我是你二……”李长隆吃痛,正要破口大骂,却在看清他的面容时倏地愣住。

    只见李长风周身气质骤然凛冽,眼上白绫竟诡异地笼上了淡淡黑雾。

    平日里他过于温和,让人不由得忽略他皇子的身份。

    可如今,这盛怒下的皇家威仪竟与李长隆不逞多让。

    蝶衣见状也缓缓垂下右臂,身侧袖摆滑落,盖住了她的拳头。

    调戏?她噗嗤一笑。

    这轻浮的二皇子要是敢动手动脚,她直接给他来上几拳,看他能抗得住她几招。

    “父皇派二皇兄前来,不是为了找我叙旧吧?”李长风甩开他的手,冷声道。

    “三弟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也不讨喜。”李长隆揉了揉手腕,“不然也不会被送到……”

    “咳咳咳。”他的心腹递上折扇时,连忙咳声打断自家主子虎口拔须的作死行为。

    毕竟李长风盛名在外,他们可打不过。

    接过扇子后,李长隆顿了顿,而后冷哼道:“北戈人的窝点在何处?”

    片刻后,蝶衣看着李长隆一行人离开。

    若非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们还真不想把这件事交给这个蠢货。

    ……

    回到书房时,向父向母已经离开,榕夫人不知去了哪里,房间里只剩下向晚儿。

    她听见推门声时,抬头看向蝶衣,面上波澜不惊,仿佛已经平静地等待许久。

    “你……”蝶衣回望她,好似明白了什么。

    向晚儿知晓她想问什么,于是解释道:“是我劝他们离开的,我希望最后的分别是我看着他们离开。”

    “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很痛苦了,如果要她们亲眼看见我离开,实在太过残忍。”

    蝶衣点点头,再次确认道:“你已经决定好了吗,不再以画魂之躯留存世间。”

    “我心中唯一的牵挂就是我的爹娘,”向晚儿低头看着自己遍布红羽的身躯,哽咽道,“可我作为画魂,终身受制于画卷,离不开这方寸之地,如何为他们尽孝?”

    “只盼来世能报父母之恩,承欢膝下。”

    随后她看向蝶衣,目光灼灼,“这幅红枫图毕竟是女子的血画成的,如此罪孽之物不该流传下来,我希望你能把它销毁。”

    见她点头,向晚儿自觉没什么可交代的了,便静静地等着。

    蝶衣伸手抚过面颊,片刻后,往生蝶出现,没入向晚儿的身躯。

    她的身体在红蝶进入的那一刻逐渐透明,与此同时,蝶衣的脑海中也一一闪过向晚儿的一生。

    有泪有笑,一个平凡却也不平凡的女子的一生。

    回忆终止时,她的身躯像一面镜子般突然支离破碎,化为点点莹火,消散于空中。

    在她消失以后,桌上的红枫图竟也自行燃烧,化为灰烬。

    门外,目睹这一切的向母眼眶含泪,捂住嘴低声呜咽。她靠在丈夫肩头,泪流不止。

    他们身旁的陈生见状长叹一声。

    为人父母,终是不舍离去。

    蝶衣走出门,便看见向父向母正与陈生告辞。

    目送他们远去后,她对陈生道:“陈大人,你先前答应他们的事,果然做到了。”

    当初陈生答应向父向母找到他们的女儿,向晚儿。

    陈生闻言面皮一抖,“你说笑了,出力的是姑娘和三殿下,下官怎敢居功。”

    “非也,在我看来,陈县令也功不可没,我倒是很想与你结交为友。”蝶衣自然说道,看起来十分坦诚。

    不过陈生却不自然地瞄了一眼李长风,忙摆手推拒:“不了不了。”

    他立刻转移话题,朝李长风拱手道:“三殿下,上元夜行刺您的那名黑衣刺客,衙内仵作早已验过他的尸首。下官一直没机会回禀您……”

    “说吧。”李长风颔首。

    陈生继续道:“尸体致命伤在脖子,有人将他的颈骨掐断,一击毙命。”

    这伤蝶衣知晓,那日黑衣人同伙为了阻止她的追击,直接掐死同伴,将尸首甩她身上。

    “除了这处致命伤和一些陈年旧伤外,他两侧琵琶骨还有两个血洞,应该是……”说到这,陈生突然卡壳了,他掏出了怀中的纸,正欲展开。

    “应该是被长剑洞穿的。”蝶衣“蹭”地倒拔出李长风身侧的无垢,接过他的话茬。

    “啊对对对,就是剑伤。”陈生低头扫了眼纸,连连点头。

    蝶衣将反手将无垢归鞘,一脸无语:“能不能说些有用的,这些伤我们都知道。”

    甚至还是她们刺的。

    “仵作还在他耳内发现血垢,像是被什么声响震伤。”陈生继续道。

    被声音震伤?

    会不会是他做的?

    蝶衣的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人。

    “就是这些。”陈生将纸递给她。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传来“嘭”的声响。

    蝶衣从纸里抬头。

    只见不远处,重重屋脊中,一道火光倏地升腾至头顶,迸发成四分五裂的流光,顷刻间化为星星点点。

    是烟火。

    她不由得想起上元夜时,烟火下冉冉升起的孔明灯。

    这万千华灯不仅承载了百姓们祈福禳灾的美好希愿,还有“她们”对生的向往。

    ……

    告别陈生后,蝶衣与李长风动身前往太衍观。

    太衍观坐落在榕城苍山,要入城不得不经过芙蓉镇边界的青竹林。

    青竹林极大,他们赶了数日脚程,还未彻底走出。

    没见到柳暗花明,蝶衣倒是在前方瞧见一座石亭,许是官府修建的供行人纳凉之用。

    她走进亭内,看见石桌上所设之物,讶然道:“这里居然还摆了一副棋盘。”

    李长风也随她踏入亭内。

    蝶衣摸了摸上方的棋子,仰头提醒他道:“棋子也是石制的!”

    “你会下棋吗?”李长风走到她身侧,突然问道。

    闻言,蝶衣缩回手,不好意思答道:“只会一点点。”

    宋听澜曾教过她下棋,但那时的她更爱打打杀杀的剑术道法和拳拳到肉的打击感,便没认真听他传授棋艺。

    于是她的棋术就和她的破阵之术一样,勉强能看,却不擅长。

    在她沉默之时,李长风已经将棋盘上的棋子扫落到一旁。

    蝶衣见状,惊讶道:“你要下棋?”

    他点头,“棋局如星斗,包罗万象。阵法与星斗之间息息相关,所以下棋和破阵其实也是异曲同工。”

    蝶衣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

    李长风打算趁此歇脚的功夫,告诉她太衍观阵法的破解之道。

    “你看不见,能行吗?”她怀疑道。

    “只要做到心中有棋便可。”只见李长风先是摸了摸棋子大小,随后指尖划过棋盘边缘,在心中估算大致点位。

    片刻后,他在棋盘上摆出了看似没有规律的棋子。

    蝶衣伸出手指,对着这些棋子凌空比划了一阵。

    她发现这些字连起来,隐约能看得出是一个“目”字。

    “这是无量阵,太衍观的护观阵法。”李长风取出上方的一颗子,“目”字便变成为了“日”字。

    将棋子重新放下后,他继续道:“一字落,棋局便变化无穷,牵一发而动全身。无量阵也是如此,你若不小心着了道,需时时刻刻变换身位,才能躲过重重机关。”

    蝶衣发现,随着棋子的增多或减少,棋盘上的图可以是“田”,也可以是侧倒的“山”,甚至可以是个“一”。

    当真是变化无穷。

    蝶衣执起一字,思索片刻后,“啪嗒”一声落下。

    随后,她抓起李长风的手,贴在刚落的棋上,告诉他自己方才下哪儿。

    石棋子温热而粗粝,她的手却很滑腻,李长风的指尖不由得蜷缩。

    “怎么啦?”见他愣住,蝶衣盯着棋盘不解道,“是我下得不对吗?”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没有,你下得很好。”

    于是回过神后继续与她对弈。

    李长风的棋风稳健又不失灵活,与宋听澜的深沉诡谲完全不同,是蝶衣从未接触过的类型。

    不过她作为破局者,一路横冲直撞,见招拆招,倒真让她杀出一条血路来。

    “你不会刻意让着我吧?”落完最后一颗子,大局已定,蝶衣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刚落的棋上。

    “怎会?看来你已经参破此阵。”李长风抽回手,笑笑,自嘲自己还不至于色令智昏。

    想来也是,他若放水,届时蝶衣闯阵必定死无全尸。

    随后他又清空棋盘,将棋子摆到东南西北四个角落,以及正中点位,“这是观内的阵法布局。”

    将这一切都告知她后,蝶衣看着李长风解开腰间的无垢,起身走到亭外。

    他都已经告知自己阵法的破解之道了。

    那么接下来……

    蝶衣心底隐隐起了一股痒意,自上次乌龙的比试后,她与李长风已经许久未对招过了。

    上一回他百般退让,不肯真正出手,这一次终于她等到了。

    好期待啊。

    她嘴角越咧越大。

    手中的渡厄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蠢蠢欲动之心,剑身“嗡嗡”鸣响,震颤不已。

    蝶衣步出石亭,走到他跟前。

    风拂过竹林,吹得竹叶抖动,簌簌作响,也吹得他身后白绫如银蛇乱舞。

    她们之间,满天飘落的竹叶,好似停滞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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