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衣弯腰捡起方才掉在地上,摔成两截的不求人。

    将它与手中完整的不求人比对过后,她眉心微蹙,沉声道:“不对。”

    “哪里不对?”货郎摸了摸脑袋,一脸茫然。

    “你看,”蝶衣将两个不求人展示给他看,“摔断的这支不求人,大拇指骨是直立的。除大拇指以外,其余四指弯曲。”

    她将不求人旋转至侧面,继续道:“侧看手掌和大拇指近乎连成一条笔直的线。”

    “但是这支呢,”蝶衣晃了晃另一只手中完好的不求人,“大拇指骨是弯曲的,与手掌也不在一条线上,五指弯曲,这是人手才会有的特征。”

    “所以我才说不对,因为前者确是猴手不错,但后者分明是人手!”

    蝶衣之所以能一眼瞧出不求人的异样之处,是因为荒山有不少猴群出没,她曾闲来无聊观察过这些猴子。

    至于人手……

    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人比她更熟悉那些腐烂发白的人骨。

    货郎闻言,瞪大了眼睛。

    他卖的不求人怎么可能是人手?!

    他嘴里直道“不可能”,随后从箩筐里一连掏了好几支不求人,与蝶衣手中的“人手”比对,发现没有一支能对得上。

    货郎顿时慌了,他将竹篓里的不求人全部倒在了地上。

    两个筐里的不求人都是弯曲的四指!

    那这多出来的人手,是从何而来的?

    货郎抬眼看向方才兜售不求人的同行,冲上前握住他的衣领,质问道:“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故意往我筐里丢人手,想砸了我家招牌?”

    “什么人手,你发什么疯?!”被他拽住衣领的对家“啐”了一口,忿忿道。

    “你先冷静点,”蝶衣将货郎扯了回来,将人手递到他跟前,“仔细回忆一下,你是从何处取得这只人手的?”

    货郎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注视着面前之物。

    这孔洞,这做工,分明出自他之手,他亲手做了几年的不求人,断不会认错。

    他竟然亲手将一只人手做成了不求人,这件事任谁想起了都头皮发麻。

    货郎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人手,半晌后,瞳孔骤然一缩,他看向蝶衣,惊呼:“我记起来了!定是那只散架的手……”

    “难怪……难怪……”他喃喃道,指尖微微颤抖。

    蝶衣示意他继续。

    货郎指着身下的竹篓,对她们说道:“二位不知,这些猴手都是我从猴儿山白骨地捡的。白骨地猴尸众多,遍地都是制作不求人的原材料。”

    “不过猴手也不是随便捡的,能做成不求人的猴手有讲究,需得捡死了不过两旬的手。不然死得过久,白骨会散架,所以我捡的猴手基本上不是散架的。”

    “可我前不久处理猴手时,在篮子里见过散架的骨头,许是不小心捡的。我当时本想扔了它,但是翻遍篮子,发现唯有一只散架的手骨,于是便将它重新搭建胶起。”

    “谁曾想,这竟然是……”货郎欲言又止,随后苦涩道,“竟然是一只人手!”

    蝶衣听完后,捏着下巴,问他:“你的意思是,这只手是在白骨地捡的?”

    货郎点点头。

    “带我们去猴儿山。”蝶衣定定道。

    她要去捡尸地看看,或许那里还有剩余尸首。

    尸首越完整,就越能获得更多的信息,进而判断出死者的死因与身份,哪怕是一具白骨,也有它要说的话语。

    ……

    猴儿山就在芙蓉镇界内,否则以货郎的脚力无法步及。

    “就是这儿了。”他指着面前的一片猴林,解释道,“‘白骨地’是我们这行当的人给这片地起的名,因为我们经常在这一带捡猴手。”

    白骨地,虽名唤白骨,但也不全是一地的死气。

    此间的参天树木像千手观音伸出的无数只手,又像龙蛇蜷曲其间。

    人走进这片猴林,如同走进一个被枝干包裹的网,只能隐约透过葱郁的树干瞧见外头的天光。

    几只瘦猴坐在黝黑的树干上,把玩着下垂的藤条,还有一些在藤条间荡来荡去,发出“唧唧”的叫声。

    其中一只不慎脱手,掉落在树荫下,砸在正坐着的猿猴身上,两只猴子瞬间打了起来。

    这里的猴子确实很多,难怪这座山叫猴儿山。

    不再看猴子玩闹,蝶衣蹲下身在地上翻找,试图在一片猴尸中找到人手的剩余骨架。

    货郎也加入了寻找,时不时捡起一块长骨,询问她是不是这块。

    蝶衣看了摇头,他找到的骨头无一例外都是猴骨。

    突然,身侧传来猴子“唧唧”的叫声,竟有只大胆的猴子跳到李长风的发冠处,作势要拔他的木簪。

    他一动不动,所以猴子把他当成了木桩子。

    蝶衣见状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声。

    李长风把头上的猴子扒拉下来,径直扔到她怀里。

    小猴子在她怀里踢腿挣扎,蝶衣站起身,用手托住后,将它放到藤条上,任由它爬走了。

    “不必找了,这里没有。”她低头对货郎说道,“过去这么久,或许尸骨被猴子挪到别处了也说不定。”

    一整座猴儿山并非只有白骨地这一块地方,想在一山的猴尸中找一具人尸,如同大海捞针。

    货郎顿时没了主意,支吾道:“那怎么办?”

    难道去报官?

    可是一旦报官,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货篓里出了人手,就算最后找到了完整尸体,洗清了自己的嫌疑,但他的生意也是实实在在砸了。

    世人可不会听他的冤屈,只知道他卖的货里出现过死人手,届时谁还会买他的不求人呢!

    他身残体弱,也没读过四书五经,做个货郎已是最好的营生,如果因此卖不了不求人,以后还怎么养家糊口?

    货郎脸上阴晴不定,蝶衣看出其为难,沉吟道:“你曾说,你是在篮子里处理猴手的?”

    他艰难点头。

    “你只在篮子里发现了右手,没见到左手,也没见到剩余尸骨?”蝶衣问道。

    被制成不求人的手骨是一只右手,若他在白骨地捡到右手,应当不会遗漏左手,毕竟两只手都能做成不求人,除非当时左手已不在此地。

    原本笃定万分的货郎,一下子动摇起来,他眼神飘忽,“我……我也记不清了,或许当时大意没发现也说不定,不如二位去我家看看,我的篮子还在家中。”

    蝶衣思考片刻后便同意了,与其在整座山中找一具残骸,如此耗力耗时也不得见得有所收获。

    不如换个切入口,从他家中的篮子入手,探查线索,哪怕一无所获也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届时再回来搜山便是了。

    ……

    引路途中,货郎心乱如麻,脚步凌乱。

    他只能期待身后的两位贵人能够帮他洗清冤屈,找到这只手的主人。

    “二位贵人,寒舍就在前面。”货郎指着黑瓦白墙的屋舍,对她们说道。

    蝶衣抬眼望去,他所指的房屋是一间普通的民舍,坐落在芙蓉镇上的清渠巷里。

    房门前有三两妇人正在低声交谈,时不时唾沫横飞,时不时又笑得花枝乱颤。

    蝶衣走近了些,才听清她们在说什么。

    “……成婚这么久了居然还无所出,我都嫌丢人。”

    “圣人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脾气也太好了,我要是你,早就让我儿写下休书了。”

    “还不是我家生儿拦着,死也不肯休,真不知道被她下了什么迷魂汤,我看她呐就是狐狸精转世……”

    货郎朝着其中一位头裹碎花布巾的妇人挥了挥手,喊道:“娘子,有贵人临门,快过来招待贵客!”

    妇人正说到气头上,面上的狰狞还没来得及收敛,闻言,忙双手抚上双颊,抻了抻面皮。

    换上和气的笑容后,朝着蝶衣一行人袅袅走来。

    妇人一靠近,蝶衣便闻见一股妖气,不过妖气极淡,不仔细分辨根本发现不了。

    既然她能感应到,那么李长风没道理发现不了,毕竟他是降妖除魔的正主。

    蝶衣见他面上没什么反应,于是决定先观望一阵。

    货郎伸手向她们介绍,这位头裹碎花布巾的妇人就是他的娘子元氏。

    元氏附在她夫君耳畔,侧手问道:“这两位贵人为何上门啊?”

    货郎随口应付道:“看货的。”说罢,便展臂欲将蝶衣二人引进门。

    “到底是什么事儿,”元氏握住他的胳膊,拦在他身前,“你莫要敷衍我,这些年来,我从来没见过有谁为了你那些破烂上门的,你说她们是来看货的?骗鬼呢!”

    “你……”货郎看着媳妇,叹了口气。

    他的娘子是个精明的主儿,看这架势是打算不问个清楚不罢休了。

    货郎面带歉意地朝蝶衣二人拱了拱手,劳烦她们暂时先等候片刻。

    随后他将元氏拉到一旁,将发生的事都将一五一十告知她,还特意叮嘱了一句,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好姐妹”们,不然第二天就传遍整个芙蓉镇了。

    “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吗?”元氏睨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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