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这茶水是我儿媳亲自上山挑的水,你们昨个儿才喝过,怎么可能有问题呢!”元氏哈哈假笑,随后用胳膊肘杵了她男人一下,示意他别再露出破绽。

    “是、是啊。”货郎不自然道。

    “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蝶衣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重新拿起茶盏递到唇边。

    透过指缝,她看见元氏伸长脖子,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眉宇间有股暗暗期待之意。

    那望眼欲穿的模样,就差明说这茶有问题了。

    她顿时玩心大起,放下茶盏,蹙眉道:“对了,我有一事想问问崔大郎。”

    货郎听见她再次提及自己,忙问:“何事?”

    “我在后院发现了和篮中相同的粘液……”

    “噢,平日里,我就坐在院中台阶上处理不求人。”他答道。

    原来如此。

    蝶衣了然点头,再次举起茶盏。

    茶盏上上下下,元氏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

    她双目泛光,视线又重新聚在蝶衣唇上。

    可惜那唇和杯沿一触即离。

    “还有一事。”蝶衣“啪”地放下茶盏。

    “什、什么事?”货郎有些许心虚。

    她道:“我瞧见院中栽种了许多紫竹。”

    “有什么不对之处吗?”货郎问。

    就在这时,李长风开口了,“紫竹名贵,是宫中才有之物,你的宅中却种了一大片。若是被皇上知晓,这是要砍头的重罪。”

    他幼时曾在御花园内见过一整片的紫竹林,母妃告诉他紫竹是御用贡品,唯有皇宫里才有,寻常百姓是不配也不能种此物的。

    昨夜回房途中,蝶衣无意间提及崔宅的竹子与青竹林颜色不同,他才知晓这里种的竟然是御用紫竹。

    李长风话音刚落,除了蝶衣外,三人的神情皆是一惊。

    元氏猛地看向榆娘,眼眸锐利万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院里的紫竹可是你栽的!”

    “我……我……”榆娘支支吾吾道,她看起来也很茫然,完全不知这紫竹竟有如此来历。

    “你是怎么得到这些紫竹的?”货郎也问道。

    半晌,榆娘从怀里掏出一只做工精致的荷包,缓缓道:“二十年前,我无意中在房内发现这只荷包,里面装了紫竹竹米,这荷包是我为崔……”

    “住嘴!”元氏及时喝止了她,颇有一副家丑不可外扬的意思。

    这荷包是她为崔……?

    正说到关键点却被打断,蝶衣心头涌上一股无名之火,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插嘴之人,“元夫人……”

    没想到元氏还没死心,她捧起蝶衣放下的那杯茶,朝着她迎面走过来。

    蝶衣有想过,为什么元氏和货郎要致她们于死地。

    如果说,人骨不求人是他们心里过不去的坎,那么方才李长风提到紫竹是御用贡品后,她们在元氏心里又打上了一层非死不可的烙印。

    元氏在她面前站定。

    蝶衣望着她手中的茶盏默然不语,看上去是在考虑喝还是不喝。

    实则是在考虑从哪个角度泼她会比较完整,不遗漏一丝茶水。

    就在元氏欲张口之际,货郎突然吼道:“够了!”

    他冲上前打翻元氏手中的杯盏,下垂的指尖不住颤抖。

    “啪嚓”一声脆响,瓷杯乍破,碎片散落在地。

    杯中液体一触到地面,便“呲”地冒起沸腾的白沫。

    “完了完了全完了。”元氏见状一脸煞白,捂住胸脯大口喘息,显然是气得不轻。

    “砒霜之毒,溶于水而无色无味,沾之即死。”蝶衣淡淡扫了一眼。

    货郎“啪”地双膝跪下,“此事与我娘子无关,是我鬼迷心窍恩将仇报,我对不起两位恩人。”

    说罢他开始左右开弓,自扇巴掌。

    他的脸不消片刻便高高肿起,元氏拉住丈夫的手,看不得他如此自贱。

    货郎推开她的手,仰面望着蝶衣二人,嘴角溢出一条血线,“手骨一事我会上报官府,后院的紫竹我也会铲除,恳求二位大人不记小人过,帮我打听家弟的消息。”

    说罢,他朝蝶衣二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元氏一副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蠢货。还找他做什么!”

    “我看他啊得了军功,拿着赏银,指不定跑哪里潇洒去了,早就把你忘了!”

    “不许你这样污蔑他,阿廷从小与我相依为命,绝不是你口中这等忘恩负义之辈。”货郎红着脖子呵斥道。

    蝶衣却抓住了元氏话中关键,“军功?我记得你曾说崔廷是城门守卫,这军功又是怎么回事?”

    她定定看着货郎,后者终于在她的灼灼目光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二十年前,当时尚且是前朝太子的李策打着复国的旗号,在民间招兵。

    每户家中适龄的男子都要应征入伍。

    崔货郎的爹娘早故,家中唯有他与弟弟崔廷两个男人,剩下的便是两个女眷。

    “我虽年长阿廷三岁,但是因跛脚之故,不符要求,便没有参军。但阿廷是去了的。”

    当年他跟随当今圣上作战之时,只有十五岁。

    那场战争十分惨烈,近乎无人生还。

    可他运气好,活了下来。

    不仅活了下来,还立下了从龙之功,成为了榕城守卫。

    “兜售不求人还是阿廷给我出的主意,他在信里说,等他离开皇宫后,会有一大笔银子,届时我便用不着这么辛苦,只需在家享清福便好了。”

    “可那是他九死一生立下的汗马功劳,我怎好意思领受。所以他还说,如果我放不下不求人的生意,他会帮我一起沿街叫卖。”

    “阿廷他这么好,绝对不是忘恩负义之辈,现如今突然没了消息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听完货郎这一席话,蝶衣看向李长风,只见他也陷入沉思。

    二十年前的复国之战,正是他父皇与北戈的大战。

    此战虽以璃国大捷告终,但璃国士兵也死伤惨重,可以说,战争面前没有胜者,只有一个又一个的败者。

    妻子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母,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将军失去了士兵,国家失去了百姓和土地,所有人都是败者。

    除了言语宽慰外,在位者所能给予的补偿,便是尽可能地给他们更高的官职与更多的钱财。

    “那场大战中活下来的人,父皇给予他们的官职起码是四品起,绝不可能仅仅是一个城门守卫。”李长风道。

    “什么意思?”货郎瞪大了双目。

    蝶衣食指轻叩桌面,半晌后,她道:“我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只不过还有一些头绪尚未理清,或许见到ta,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了。”

    “ta是谁?”货郎不解道。

    蝶衣却不答,“请诸位随我去一个地方。”

    ……

    “你为何带我们来后院?”元氏环视了一眼四周,觉得院里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这是她家中后院,她在此住了二十年,要说院子里缺了什么多了什么,可比蝶衣一个外人熟悉得多。

    没有回应她的疑惑,蝶衣抬头望向天穹。

    乌云沉沉,是要下雨的迹象。

    得抓紧时间了,她凭着记忆走到昨夜与李长风一同发现胶状粘液的地方。

    此处离前厅不到十步,距离院墙也很近,墙角下种满了大片的紫竹。

    她指着不远处的台阶,问身侧的货郎,“你平日里都是在那里处理不求人吗?”

    他点头称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蝶衣走到院墙下,飞上墙头。

    如她所料,墙头这里留下了一串沾有粘液的野猫爪印。

    她跳下墙头,打量了身前的紫竹。

    细看后发现其中有一丛长势极好的紫竹,在一众紫竹间凸出得尤为显眼。

    元氏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也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为什么这丛紫竹与其他紫竹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你可知,有一种养料叫做尸泥?”蝶衣道。

    此话一出,货郎大惊:“你的意思是这底下有一具尸体?!”

    蝶衣点头,“没错,骨肉滋养紫竹,所以它的长势才会如此之好。”

    以尸体为养料,原是素植,竟像一只啖人肉的魔鬼。

    在场之人一阵恶寒。

    闷雷隐隐响起,天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蝶衣又望了一眼头顶,催促道:“快挖吧,不然下雨了就麻烦了。”

    货郎二话不说,从角落里拎来锄头,砍去地上的紫竹后,一下又一下刨去多余的泥土。

    很快,他锄地的手倏地一顿。

    果然如蝶衣所料,这丛紫竹底下,有一具白骨!

    紫竹密密麻麻的根须缠绕在白骨上。

    在看见裸露于泥土外的骨头后,他加快了刨土的动作。

    不一会,尸骨的右半身首先展现在众人眼前。

    “你看!”元氏一手指着地上的白骨,一手扯了扯货郎撸起的袖口。

    她所指的地方,正是尸体的右臂。

    右臂手肘以下空空荡荡,手掌竟不翼而飞。

    众人顿时想到了那只被做成不求人的手骨。

    “为什么?!”货郎猛地抬头看向蝶衣,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埋藏在土里的手骨,会出现在他的篮筐里?

    “看见缠绕在尸骨上的根须了吗,紫竹寿命长达十年以上,且它根系极为发达,二十年的时间,足以让它将部分尸骨顶出地面。”

    “正巧顶出地面的那部分就是右手骨。”

    “方才我问你平日里是否在台阶上处理不求人,那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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