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听见狐妖如此称呼自己,榆娘好似想起什么,张口呢喃。

    元氏则壮着胆子质问:“你是狐妖,那我儿呢?你把我儿藏哪里去了?”

    “崔生早就已经死了,当年他落井后害了热病一直不愈,没过多久便断气了,崔生死后我才附身于他。”小白道。

    此话一出,元氏如遭雷击,脚下不稳,唯有在丈夫的搀扶下,才能勉强站立,“不可能……不可能……”

    她嘴上虽不承认,可心里早已凉了半截。

    当年大夫亲手诊断出崔生已断气,可没想到他在一夜之间起死回生。她原以为是老天开眼,不愿收走她儿子的命,如今才知原来儿子的躯壳里早已换了人。

    货郎上前揽住妻子,心中沉痛却隐而不发,他哽咽道:“既然生儿已死,你为何要附身于他,骗了我们这么多年!”

    “为了他的遗愿。”白狐越过货郎,看向他身后的白骨架,神色恍惚。

    它口中的他,是崔廷。

    “崔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发誓要还他恩情。可他当年被征作士兵参加复国之战,我知晓此事九死一生,于是在他身上下了咒术,一旦他有生命危险,我便能够感应到他,救他一命,可是……”

    可是它还是来晚了。

    小白感应到崔廷有生命危险时,正值两军交战之际。

    待它到赶到战场,目之所及的是满地的硝烟,黄沙黄土掩盖着将士的尸首,不分敌我。

    它凭借着熟悉的气息,一具具挖,一具具翻找,终于赶在天黑之前,从土里挖出崔廷。

    可他已是奄奄一息,只吊着一口气。

    在得知救自己的是只狐妖,崔廷没有惊讶,他惨然一笑,依然唤它“小白”,然后抬起那只缺了指骨的左手,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怀中。

    小白从他怀里拿出荷包,只听他道:“我跟随陛下进宫时路过一次御花园,那里的紫竹真美,我忍不住偷偷取下一些竹米……”

    说到这,崔廷停下来大口喘气,停歇好久才继续道:“这么漂亮的竹子,榆娘见了定会欢喜,我本想亲手为她种下,可如今应该没有机会了……能拜托你将这荷包送到她手上吗?”

    小白揩了揩泪水,点头取过他手中荷包。

    “还有一事,请替我隐瞒我已身死的消息,就说我已经跟着陛下,复辟梧国,加官授银,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已死……”

    话音未落,他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液还有泥土。

    小白见状连忙为他渡了阳气,自己却肉眼可见地控制不住化形,头顶长出了两对毛茸茸的尖耳。

    崔廷阻止了它,“不要白费力气了。”

    白狐雌雄同体,可化男女,以吸食人的阳气为生。阳气于小白而言,就是它的生命。

    可它毕竟是妖,阳气有限,渡一分便少一分,哪怕全渡给崔廷,也救不活重伤的他,只能勉强为他延续一些时间。

    于是小白停下渡气,背起崔廷,扭过头朝他道:“你想再看他们一眼吗,我带你去。”

    如果救不活他的命,最后能完成他的心愿也好。

    崔廷伏在它背上,嘴角垂下一丝黏腻血线,沾湿了它的绒毛。

    可它无知无觉,一路上,小白只觉得崔廷在自己的背上一直很安静,直到他的双手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挣开。

    它足下一顿。

    “我带你回家……”小白忍着泪水将背上之人往上提了提。

    回到崔宅已是夜半,后院无人,它默默将崔廷埋葬在光秃秃的院墙脚下。

    小白放下锄头,抚摸刚填上的土面,喃喃道:“我想这也是你的心愿吧,你睡在这可以一直看着他们。”

    只是这时的它没想到,日后这片土地,会栽满他给榆娘的紫竹。

    再后来,崔生因落水而病亡,它借机附身,按照崔廷临死前的嘱托,将荷包偷偷放在她枕边,以及与崔大郎互通书信,伪装崔廷一直在世的假象。

    它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相安无事,直到那一天。

    小白坐在紫竹旁,起身时,院墙后飘来两名妇人的交谈声。

    “快随我一起去看看热闹。”一妇人道,话语中隐含期待。

    “怎么了?”另一妇人不明所以。

    “元氏告发家中女眷私通,眼下正要收拾她呢!”

    “她家中女眷不就是榆娘吗,她居然偷情?抓到奸夫没?”

    “没,元氏逼问她她打死不认,所以气得要将她沉塘嘞!”

    “走走走,去晚了看不着了。”

    小白原本握着紫竹,听到她们的交谈后,手掌不由得使劲,力道之大,竹茎被“啪”的一声折断。

    它连忙跃墙而出,提起其中一位妇人的衣领,质问道:“她在哪?”

    “你不是崔……”被提住领子的妇人显然认出了它是谁。

    “快说,榆娘在哪?”小白打断她。

    另一个妇人生怕他下手没轻重,连忙指了指前方,“就在离这不远的城隍庙边,那里有一处水塘。”

    小白松手便朝她指的方向赶去。

    水塘边里里外外围着许多人,仿佛镇上的百姓都来了,来看一个妇人的家事。

    它拨开层层人群,发现包围圈中的榆娘手脚被缚,躺在一个竹编笼子里,笼子的角落还捆着一些黝黑的巨石。

    “说!昨晚和你在墙角边私会的人是谁?”元氏站在笼前,扬声问道。

    昨晚?!

    小白上前脚步一顿。

    它回想起昨夜,自己在后院抓住一个翻墙的贼人,正将他的阳气吸食到一半时,无意间看见他身后站了一个女子。

    贼人趁它愣神的功夫,挣脱束缚,吓得屁滚尿流逃走。

    小白彻底看清了泠泠月光下站着的人影。

    那人是榆娘。

    它不知道榆娘到底看见了多少,只见她什么也没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默默低头离开了。

    没想到那晚的情形除了榆娘,还有元氏也看见了。只不过她看错了人影,误会榆娘和外人私通。

    元氏见榆娘还是一声不吭,不再多言,抬脚一踢,猪笼便骨碌碌滚下水塘,水面上冒出一连串气泡,瞬间吞没了榆娘的尖叫。

    “不要!”小白回过神后,才发现榆娘入了水,情急之下它直接跳入水塘,一面在水中划臂,一面将笼子拉起。

    它一从水面冒出头,周遭的声音便叽叽喳喳响起,像是凉水入了油锅一般沸腾。

    “生儿你怎么在这?怎么还下水了,你的身体……唉呀!”元氏在岸上跺了跺脚,手忙脚乱地指挥着镇民,想将儿子救起。

    因为它死死拽住笼上竹条不放,众人也只好将它和猪笼一并拖上岸。

    小白上岸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榆娘从猪笼里解救出来,确认她的安危。

    她是崔廷的心爱之人,是他临死前的眷恋,所以绝对不能有事。

    索性她只是吓得晕死了过去,身体并无大碍。

    小白松了口气,刚呼出一半,便被元氏揽进怀里,赤热的母爱捂得它透不过气,“儿阿,你没事吧,你上回落水把爹娘吓得不轻,这回你跟着跳什么水,可千万别有事呜呜呜。”

    它任凭元氏抱着,心中隐隐有了盘算。

    它不能说那晚的奸夫□□是他与贼人,元氏不旦不会相信,还会认为它为榆娘开脱不惜胡言乱语。

    它也不能暴露自己是白狐的事实,否则会被当成异类除掉。

    可是找不到奸夫,元氏不会善罢甘休。找到奸夫后无论他是谁,元氏都会将他与榆娘沉塘,可唯有一人除外。

    那个人就是她的儿子,崔生。

    如若奸夫是崔生那便不一样了,虽于榆娘而言名节有损,但至少能保全她的命。

    于是小白在元氏耳畔缓缓道:“娘,你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跟着榆娘一起跳湖吗,你不要杀她,因为那晚是我。”

    话毕,它如愿看见面前之人震惊的模样。

    为了堵住这悠悠众口,它自认卑劣地利用了元氏的爱子之心。

    那天,元氏赔笑着送走看热闹的镇民,直言自己眼拙,看错了人。

    此话一出,她自然被镇民赏了不少唾沫星子。

    看热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

    元氏回过头看着地上的榆娘,对她的心情可谓是极其复杂,本想杀死她却又不得不将她纳为儿媳。

    此事过后,榆娘成为了崔生名义上的媳妇,二人之间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小白原本是想将榆娘纳入自己的羽翼,替崔廷好好照顾她,只是没想到后来一直是榆娘照顾自己。

    因为它守在崔宅许久不曾吸食阳气,所以身体越来越虚弱。后来也只能卧病在床,无法吸人阳气。

    这也是为什么蝶衣初见他时,会觉得此人看起来像是阳气被吸干,误以为榆娘才是狐妖的原因。

    因为身体之故,小白与货郎互通的书信在一年前停止。它无法再伪装崔廷在世,因为它就要死了。

    “当你们挖出后院的尸骨时,我知道自己瞒不下去了,紫竹也好,不求人也好,许是天意如此。”小白望着那堆白骨,眼眸里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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