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元氏先前还抱有一丝侥幸,现如今便是彻底死心。

    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是附体的狐妖,任谁也受不了这个打击。

    “你这个骗子,是不是你害生儿落水的,”她冲上前,揪住小白的衣襟,重重砸拳,“把我儿子还给我!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小白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在元氏的推搡下,它脚步虚浮,踉跄数步,随后再也支撑不住,“啪”地栽倒在地。

    它没有还手,也没有力气再还手了。

    一个妖,如今窝囊得连一介妇人的乱拳都能砸死它。

    榆娘见状忙上前扶起小白,多年的照料让她本能地觉得那是崔生,回过神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可她没有退缩,虽不知如何面对这只白狐,甚至还有些害怕,可它于自己于崔廷有恩,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元氏打死。

    念及此,榆娘张开双臂,挡在小白身前。

    元氏还想上前,却被一旁的崔货郎紧紧抱住。

    怀中妻子不停挣扎,货郎大喊道:“冷静点!生儿已经走了!你就算打死它,他也回不来了!”

    丈夫的话终于唤回她些许神志,元氏默默揽上他的肩头,呜咽出声。

    小白透过榆娘的臂弯,望着元氏,它眼底闪烁,嘴唇嗫嚅,那句叫了二十年的“娘”再也叫不出口。

    安抚好元氏后,货郎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余岁,他对着蝶衣二人长叹一声,“让各位见笑了……”

    原来苦苦寻找的弟弟就在后院,原来自己的儿子是狐妖假扮的,原来他们之间还有种种约定,这一切的一切就像大梦一场。

    目睹所有的蝶衣一时语塞,只能安慰他道:“节哀。”

    货郎苦笑着摇头,他推开房门,外头的雷雨早经停歇,天幕一碧如洗。

    蝶衣跟在他身后,抬头看着天色。

    既然所有的真相都已水落石出,她和李长风自然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也该告辞了。

    不过……

    她回头看向屋内的小白。

    就在这时,它捂住胸口,虚弱喊道:“且慢!”

    李长风尚在屋内,这句且慢是对她说的。

    蝶衣走到他跟前。

    “你是离魃吧,”小白含笑看着身前之人,“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气息,是非人非鬼的气息。”

    闻言,李长风眉心一动,五指无声地叩紧了无垢剑鞘,有些许戒备。

    “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拜托姑娘一件事。”小白感受到他瞬息转变的气势,忙解释道,生怕惹了误会。

    虽不知它为何突然提到自己是为何事,不过蝶衣还是点头道:“我是离魃不错,怎么了?”

    小白:“听说离魃之躯会吸引上古秘宝往生蝶,姑娘身上可有此物?”

    离魃之躯确实会吸引往生蝶,不过并非所有离魃都有此物,毕竟往生蝶万余年才孕育一只,且择主需要一定的机缘,小白不确定蝶衣身上是否有往生蝶,所以才有此一问。

    蝶衣见他如此好奇此物,便从体内召唤出往生蝶。

    红蝶从她额角绽出,许是感应到小白气息微弱,不停地绕着它蹁跹打转,随后轻盈地落在它头顶毛茸茸的耳朵上。

    狐耳是小白最敏感的地方,它觉得往生蝶所落之处有些发痒,双耳不由自主地弹了弹。

    红蝶煽动翅膀飞离狐耳,片刻后又落在它的鼻尖。

    小白盯着它,忍不住笑道:“果真是灵物。”

    “它探入死者回忆时,死者能看见回忆吗?”

    此话一出,蝶衣微愣,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毕竟她从前探的不是已死之人便是厉鬼,它们的共同点便是人死且魂魄残留。

    已死之人自然无法开口告知她能否看见回忆。

    蝶衣沉吟片刻,随后她想起当初媚娘的回忆崩塌时,她与李长风被其白绫解救。

    “死者也可以看见回忆。”她万分确定道。

    小白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能否拜托姑娘,在我死后,催动往生蝶探入我的回忆。”

    “你……”蝶衣没想到它竟会这样要求。

    小白不是需要渡化的厉鬼,于蝶衣而言也没有探入其回忆得知真相的必要。

    它想这么做的原因,纯粹是因为它想看见生前的回忆。

    “拜托姑娘。”它微微弯腰,再次恳求道。

    一旁的榆娘虽不明白二人之间的交谈,但是她明白此事对小白而言非常重要,于是她屈膝下跪,同它一道请求蝶衣。

    若非身体太过虚弱,小白也想下跪求她,只是它怕自己跪下后再也直不起身。

    “好吧。”蝶衣点头答应。

    往生蝶的催动没有次数要求,且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损害,答应小白,也算满足它的生前的心愿了。

    得到她的应允后,小白缓缓腾挪到墙边,撑不住化形的它,变成了一只白狐,白绒绒的尾巴圈住身躯,蜷缩在角落里。

    小白露出原形的那一瞬,榆娘眸光闪闪,似是唤起了遥远的记忆。

    与此同时,停留在小白长长鼻尖的往生蝶,也慢慢没入了它的额头。

    ……

    隆冬腊月,北风怒号。

    大地微颤,树枝上覆盖的雪堆,在颤动中齐刷刷抖落不少雪粒。

    有一道白影正快速穿梭在山间丛林中。

    速度之快让人分辨不清是什么东西,蝶衣细看之下,才发现这道白影正是一只白狐,而且是一只修炼至化形,但化形尚不熟练的白狐。

    白狐四只爪子在人的手脚和兽爪间来回变换,看起来十分滑稽。

    它应该就是小白了。她想。

    按照动物的习性,小白跑得如此快,不是在逃亡便是在捕猎。

    从它那时不时回头的慌张模样中,蝶衣推测出它应当是正在逃亡。

    果不其然,下一秒,它头顶上的秃鹫便俯冲下来,如弯钩的利爪狠狠抓向白狐。

    恰好此时白狐化成人形,秃鹫并未抓起那道白影,而是在它背上挠下血淋淋的沟壑。

    小白吱哇惨叫,转瞬间便又化成白狐原形,身形明显因为受伤而有些许凝滞。

    而方才出击的秃鹫被小白的人形态晃了爪,身形一偏差点撞上大树,它扑棱双翅,重新摆正滑行的身躯。

    锐利的眼眸死死盯住身下那白团,一时间没有出击,仿佛在想这是什么玩意,从没见过如此怪东西。

    随后,秃鹫见白狐不再变换形态,铆足劲决定再试一次。

    凌冽的爪风袭来,就在小白以为今日便要命丧于此时。

    “嗖”的风声从它头顶掠过。

    小白没等到秃鹫的掏心之爪,却等到了它的惨叫。

    头顶的秃鹫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中身体,它煽动双翅,扑簌落下不少羽毛。

    与此同时,一颗石子骨碌碌滚到小白身前。

    一只陌生的手捏起那颗石子。

    小白清晰地看见,那只手掌的无名指缺了一个指节。

    手掌的主人拉起弹弓,对准空中那只不停盘旋的秃鹫,那只残缺的无名指丝毫没有影响他拉弓的力道,且颇有一副弯弓射大雕的气势。

    它相信,只要他松开手,那颗石子会像一支利箭,射穿秃鹫的翅膀。

    一阵僵持过后,秃鹫自认没有机会再靠近他身边的白狐,灰溜溜飞走了。

    “呀,小狐狸你受伤了?!”少年的青涩的嗓音响起。

    紧接着白狐被他用双指捏着后颈提在眼前。

    黝黑面容在小白眼前晃荡,不,是它在晃荡。

    小白被他方才英勇的身姿恍了神,直到现在才意识到面前之人居然只是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孩!

    在震惊与迷迷糊糊中,它被这个小孩带回了家。

    “榆娘,你看!看我捡到了什么!”崔廷一跨进门槛,便将手中的白狐展示给青梅看。

    榆娘看到白狐的那一刻,双眸亮起,看起来十分欢喜,但是她有些胆小,怯怯地不敢上手抚摸。

    崔廷见状抓起她的手,放在白狐软软的头顶上,“放心,小白不咬人。”

    什么小白,它才刚化形没多久就被这粗人起了个潦草的粗名,为表不满,它朝榆娘龇牙示威,喉间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后者顿时吓得缩回了手掌。

    不过它还没咕噜一会,头顶就挨了一记。

    “不准装大尾巴狼吓唬人!”崔廷骂道。

    脑壳痛,小白委屈地垂下脑袋。

    崔廷再次将榆娘的手放在它头顶一下一下顺毛时,小白妥协了,任凭二人的魔爪在它头上胡作非为。

    不仅如此,它还讨好般舔舐少女的掌心。

    随后如愿见到榆娘手指颤抖,与崔廷相视一笑的模样。

    山上的猎户都觊觎它的皮毛,它差点忘了这事,于是连忙装乖找补。

    如今它寄人篱下,可不能给人剥皮的机会。

    哪怕这个少年救了自己,它也不敢放松警惕,如果他有一丝为了少女剥它皮的心思,它都会毫不留情咬断他的脖子,吸干他的阳气。

    话虽这么说,不过……

    小白舒服地眯上了眼睛。

    不过它偏爱少年的抚摸。

    特别是这个少年的左手手掌缺了一段。

    抚摸它时,或许就是这一处残缺,致使他的手掌挠得它异常舒服,就像人类用的不求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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