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烟蘅回过身,墙角数丛青竹挡住长廊一角,崇欢不知何时开始站在那儿的,直到叶澄明走了,他才出声。

    “你们之间气氛不太对,我担心你出事,所以来看看。”

    他仍穿着先前那身沾了血的衣裳,没拿从不离手的扇子,也没去收拾自己的仪容,面色很是疲惫,但眼神却很平静,和方才截然不同。

    平静得让烟蘅心中不安。

    于是她扯了扯唇角,像往常一样玩笑道:“你什么时候还会担心我了?”

    “月闲死了,大嫂走了,我身边留下的人本就不多,你不能再出事。”

    烟蘅笑不出来了,嘴角慢慢变得僵硬,一点点展平,她静静看着崇欢,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

    崇欢狭长的狐狸眼往日总是含着股讥诮,仿佛这六界都没几个能让他看入眼的人。

    可一日之间,轻狂之意尽去,竟然也有了温柔之色。

    他缓缓走下台阶,走到烟蘅面前,垂着头看她。

    “阿蘅,神仙虽然寿永,可纵使千年万年,纵使世上有人山人海,能令你动心的,其实只有那一个。”

    他越过烟蘅,走到院中的小池旁,目光落在池中枯败的莲叶上。

    “传说母神临世之时,曾化三千道身,游走世间,在冰原之上,忽觉四野寂寂,唯有脚边的缝隙中,有一颗种子,虽未发芽,却已有灵智。于是母神留下一滴血,随即离去,数月后,缝隙中的种子发芽,开出了一朵花。那花沐浴母神恩泽,又经万年苦修,得化人形。他化为一位俊美到令冰原雪消,鸟兽臣服的男子,徒步走过丛林、江河、沙漠,走到母神的神像前。

    他在神像前静坐了三年,每日衷心祈求神明的现身。

    或许他当真是得母神眷顾者,母神真的出现在他面前,她问那个男子,‘你虔诚至此,是为求什么?’

    男子说,‘为求见您一面,自我有灵智始,便能感觉到您的气息一直萦绕着我,冥冥中指引我来到此处。’

    母神又问:‘你已见到了吾,你我有缘,可向吾许一个心愿。’

    男子却摇头:‘我只为见您而来,如今我得偿夙愿,别无所求。’

    他随即死去,尸骨了化为碧石,永远守在母神的灵庙前。他的一生,仿佛都只为这两次相见,一次初逢,一次永别。有人说他是神明最忠诚的信徒,有人说他是母神万千仰慕者中的一个。

    不过据说,在他死去的那一刻,母神琉璃般闪耀的双眸中,流下一滴泪。”

    这是六界秘录中记载的一则逸闻,像这样的传说,六界中流传着很多。

    烟蘅不明白崇欢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故事。

    见她疑惑,崇欢又道:“这个故事未必是真,或许是后人的牵凿附会,但我想告诉你的是,缘之一字,如风云来去无踪,漂浮不定。有些人一生,只为那一个人而来,而那个人刚好与你两心相通,有多难得?你从前骂我时总说,让我问明白自己的心,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我也想问问你,你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她不假思索道:“我知道,我一直谨记,神魔有别,仙妖殊途,这是多年前你我同在上一道尊大弟子座下听学时,那位尊者所言。”

    崇欢回头,望着她的面色有些古怪,过了半晌才低低叹了口气:“说起这桩旧事,你是当真不知还是刻意糊弄我,那位洛元尊者两千多年前,就堕魔了。”

    烟蘅的确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她震惊得半晌哑口无言。

    “正巧,洛元尊者之所以堕魔,也是因为求不得,又放不下,被心头执念所困。神魔仙妖同在六界,依我之见并无什么分别,叶澄明是魔,不该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

    烟蘅疑心自己听错了,或是被他的故事绕进去了没听明白,问:“你刚刚既然听见不少,难道不该先问问我叶澄明的身份?”

    “这重要吗?”

    “你不是一直看不惯他?”

    “可你喜欢,我自然觉得凤音山上那位神君无有不好,可既然阿蘅不喜欢,那他就不好。天帝钦定的婚约,也没有你的心意重要,阿蘅,我不希望你有朝一日,像我一样追悔莫及。”

    这是她认识崇欢这么多年以来,听他说过最像样的一番话。

    沾染上情字,难道都会面目全非?

    登仙有望的花妖梨秋因怨憎会而画地为牢,座下信众无数的洛元尊者因求不得而堕魔,往常闲云野鹤的浪荡公子,如今也沦为红尘中一伤心人。

    烟蘅闭了闭目,轻笑着摇头。

    “我的路山长水远,无边广阔,才不要和一个骗子纠缠不休。”

    她说完朝着远处挥了挥手,像是在和某人告别,随即转过身,往长廊那头而去。

    崇欢心中叹息,他今日难得说了这么多,是想劝她看开,她这模样,也不知是当真决意放下,还是藏起来自苦。

    也罢也罢,诸人各有缘法,他连自己都劝不了,何况比他更倔的阿蘅。

    清河果然如叶澄明所说不久后苏醒,坐在月闲的床前嚎啕大哭,上气不接下气。

    许是看见别人哭的时候,就好像连着自己那份眼泪也流尽了。

    之后的几日,崇欢和烟蘅都没有再流过一滴泪。

    三日后的一大早,几人便决定启程回青丘。

    自他们从青丘离开到而今,也不过一年有余。

    同样的穿云车,一来一往,却已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那时五人各怀心思,可亦有真心,能一同面对风雨险境。

    如今回程,当初同行的伙伴中,有人针锋相对反目成仇,有人香消玉殒生死两隔。

    当真是世事无常。

    宽大的车厢内,崇欢想起她那日说的山长水远之语,淡淡道:“静华墟还不够高、不够广阔?你还打算把天捅个窟窿不成?”

    他说话间一只手自然的放在怀中人的发间,轻轻抚着,而车中另外两人对此视若无睹。

    “捅了又怎么样?”

    “那就开一坛美酒,庆祝你功法大成。”

    “你这样我怪不习惯的,感觉说什么你都会答应。”

    “你说说看。”

    “嗯——我要找个地方潜心修炼,待法力大增后去凤音山找司昀打一架。”

    “输了不许抱着月闲哭。”

    “我要给清河找个好师父,法术谋略、兵家之道都能教的那种,让她将来可以做领兵的将军!”

    “你看人的眼光着实差了些,幸亏天界不是你做主。”

    “你什么意思崇欢!我怎么了?!”

    “嗳嗳嗳清河,要做将军,首先要冷静,泰山崩而不色变。”她劝了这一句又转向崇欢,“不过你怎么知道以后天界不能是我做主?说不定天帝慧眼识珠,看出我比辰河更有资质呢?”

    懒洋洋的男声道:“也不是不行,但辰河比你能憋坏,做君主的,不能是你这种一根筋的人。天帝要是真选你,那就不叫慧眼识珠了,该叫老眼昏花。”

    烟蘅不服:“我怎么一根筋了?万一天界就缺我这样一个正直贤明的君主呢?不比一肚子坏水的风流浪子更靠谱?”

    “一肚子坏水至少不会傻乎乎的被人骗,你看这么多年,只有辰河坑别人的份,谁坑得到他头上?您多正直贤明啊,就怕没两天,整个天界都被人端了,我还得去给叶澄明弯腰行礼,我可不干。”

    有人忧心忡忡:“你们这么骂天界的大殿下就算了,连天帝也编排,不会有事吗?还有叶、叶公子,魔尊这个名号,听起来就像不能随便议论的。”

    “议论怎么了,我还骂他呢?怎么不见他来找我麻烦?”

    流苏软帐为顶,白玉雕金为壁的车架在云层中穿行,几人的话语淹没在云海之中。

    天际有金光大盛,回头望去,万里山河,遥遥人间。

    而他们,越青云之上。

    ****

    阑州,珑华宫。

    朝寻苦着脸蹲在大殿前的台阶上,旁边是抱臂而立的杭秋。

    “尊上这是怎么了?”

    朝寻道:“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气的呗。照理说魔头发起怒来,应该到处杀人泄愤才是,怎么就咱们尊上这么别出心裁,一生气就弹琴,三天三夜都不带停的。”

    杭秋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尊上是一界之主,又不是占山为王的山匪。”

    “罢了,弹吧弹吧,我就不信他能在里面弹一辈子!”

    “那尊上的计划怎么办?”

    “还计划呢?心上人都跑了,你看尊上这样,像是还能想得起什么大计的吗?”

    朝寻摇摇头长吁短叹,自家尊上在这儿凄风苦雨地弹琴,那位神女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说不定,抛弃尊上回去找她那个未婚夫去了。

    光弹琴有什么用,神女又听不见,被祸害的只有他们这几个可怜人。

    怪哉,尊上这等天纵之才,做什么都信手拈来,怎么偏偏弹起琴来跟锯木头似的?这还是苦练了一千年的结果呢,可惜那把上好的琉璃玉双栖蝶了。

    听说静华墟烟蘅神女极擅琴,莫非二人不合是因为尊上的琴音实在不堪入耳,神女一怒之下才断情远走?否则尊上为何回来后就一头扎进寝殿里没日没夜的弹琴?

    嘶——这实在不可说、不可说啊,他还没活腻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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