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情如何暂不可知,但是半夜里突然多了许多带着火把巡逻的士兵,还一家家敲门盘问,查询。

    这动静自然逃不过有心之人的法眼。

    胤姜本就少眠,李山川亦是警醒之人,瞧见胤姜立于二楼走廊的窗边,凑过来问胤姜,“怎么回事?”

    胤姜望着楼下巡街的士兵,抿唇笑笑,双手抱胸,眼神绽放异彩,“阿山,看来这淮安城的水,浑得很呀。”

    突然门外掠过一道黑影,一闪而逝,李山川瞧眼胤姜,便飞身追出去。

    正正好,巡街的士兵敲响了折翠居的门。

    胤姜整整衣裙,款款下楼,打开门,“各位军爷,深夜来访,何事?”

    士兵皆眼前一亮,来人凤眼柔情妩媚,一颦一笑间显风姿绰约,一身浅绿轻罗衫,上织月白比翼蝶镶银边,身姿婀娜莲步款款。

    胤姜沏好一壶上等的热茶,徐徐倒入茶杯之中,“更深露重,春娘想各位军爷也操劳良久,正需一盏热茶提神、散寒气,小小心意,各位军爷请笑纳。”

    敲门的这对士兵大约十余人,从事发到现在,巡街大约也有一个时辰,挨家挨户敲门盘问,面对的都是街坊的冷眼和被吵醒的怒气。

    他们何尝不是一肚子气,大半夜不睡觉心情也不好。

    而这位折翠居的春娘子不仅生得貌美,还态度十分客气,不斥责他们的打扰,反而体贴他们的辛劳,众兵痞不免说话语气都轻了几分。

    热茶下肚,寒气消退,领头的士兵语气柔和的询问胤姜是否看见可疑之人。

    胤姜自然面带微笑的摇头,又亲自带着手下士兵打开客房查看,可谓行事周全,挑不毛病。

    众人皆离开后,李山川假装上厕所,实则暗地里来到胤姜房中。

    “春娘,人在地窖。”

    胤姜和李山川轻手轻脚,来到折翠居厨房下面的地窖。

    地窖中空气阻塞,阳光不足,灰尘弥散,酒楼关门已久,这地窖也多年未用过,胤姜租来后,也没来得及打扫。

    李山川手握火把,站在他刚才安置刺客的位置,地上还有鲜红的血迹,尚未凝固,但却没了踪影,疑问道,“人呢?”

    胤姜站于地窖洞口处,厨房的烛光略微洒下。

    忽觉察背后有动静,一只手直直朝她脖颈抓来,胤姜只一闪身,反脚一踢,正踢中身后人的膝盖,黑暗中传来闷声一吭。

    胤姜又顺势拉住背后之人的胳膊,又一踢膝盖,两三下将其制服。

    李山川当即朝胤姜而来,火把照亮,被胤姜压制趴在地上的人正是刚才那个刺客!

    李山川啧啧两声,将火把凑近刺客,突然而近的火光使刺客眼花。

    李山川毫不客气的嘲笑,“你跑什么?我们少,掌柜的,那功夫可是相当不错的。

    你小子,以为她是个女流之辈,还想偷袭她哈,没想到吧,反被拿下来了!哈哈!”

    胤姜命李山川将刺客捆起来,瞧见刺客胸前鲜血不止,一把箭矢直插左胸,又从胸前穿出,不由说道,

    “你倒是命大。我可以救你,前提是,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那刺客长得人高马大,体形魁梧,古铜色肌肤,生得浓眉大眼,此时哈哈大笑,“废什么话,要杀便杀。”

    胤姜眯眼,“现在死了不会觉得冤枉吗?仇人享尽荣华富贵,你却悄无声息死于他乡。我要是有你,绝不会为争这一时之气而命丧黄泉。

    再说,我要真想出卖你,刚才就不会让伙计救你了。”

    刺客似被说服,“叫我李复就好。”

    还欲说什么之际,嘴中已经被塞进了一块帕子,瞬间感觉到左胸部一阵刺痛,原是胤姜在拔箭矢。

    刚才李山川将拿来的伤药取出,胤姜又吸引李复注意,二人打配合,李山川塞帕子,胤姜拔箭再上药,一气呵成。

    李复死咬帕子,不多时,伤口已经被胤姜处理好,白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还略微有轻轻渗出来的血迹。

    “你这婆娘,怎么回事?拔箭的时候也不招呼我一声,还有你都不避讳一下,我怎么也是个男人,该让他来给我上药!”李复此时生气回来了,开始吵嚷。

    胤姜嘴一瘪,“李兄弟,救命之恩你不感谢也罢了,还挑三拣四,再说你的身体有什么稀奇吗?男人的身体不都一样?”

    胤姜自幼山寨中长大,早已经瞧惯了那些打赤膊的男子了。寨中男女大防并不严,她没有丝毫不客气。

    “说说吧,你是什么人,怎么有胆子刺杀知府?”胤姜让李山川收拾药具,他们寨中人几乎都会一点医术,大底是因为在山野中生存的缘故。

    不过,刚才李复情况凶险,李山川也不敢轻易尝试,因为他的确只会一点,而胤姜,仔细钻研过医术。

    他们这位少当家,是名副其实的,德才配位。

    李复也不再试探,反正事已至此,“我是押送赈灾银的官兵。”

    胤姜和李山川俱一震,他们皆查过官兵尸体,却不曾想竟还有一名官兵存活?!

    在李复的娓娓叙述中,胤姜知道了当日的情况。

    自朝廷凑齐十万两赈灾白银,赈灾银护卫队也从各地军中抽调好精锐,一行千余人,浩浩荡荡从皓京出发,一路急行军,只为尽早送到赈灾银。

    终经过三十七天日夜兼程,他们来到了兖州的边境观音县。

    刚好是腊月十四日。

    当时兖州官府派了二十余名捕快,还有兖州驻城军约一百人,一起来支援。

    领头的是个千户,特意提醒兖州土匪猖獗,在离观音县不远的云雾山上有很多土匪,因此建议不走官道,走另一侧开阔小路。

    但当时的钦差许大人,并不认为土匪有胆子劫掠赈灾银,那可是要诛九族的罪,还是选择了官道。

    果不然,第二天就遇到了土匪。

    虽然土匪凶悍,但是押送赈灾银的官兵也不是吃素的,打了约莫个把时辰,全歼那七八百号土匪。

    官兵这边损伤不大,只余五十几名官兵受了点伤。

    而李复因着一路赶路,患了伤寒,根本没参战。

    又行军两天,许是这战打出了名头,连当时千户所说官道上土匪最容易出没的地方,都没遇到任何土匪。

    过了那处,离淮安只有两座小镇,花费不到一天时间就能到。

    许大人瞧着士兵们皆风尘仆仆,便体恤下属,命其在附近找个开阔处安营扎寨。

    然而一切的变故,就发生在那天晚上。

    西南多夜雨,那天晚上也是,傍晚时分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之后电闪雷鸣,暴雨交加,雨似从天幕中喷涌而出,怎么也没个尽头,李复被冷得躲在被子里抖擞个不停,还借来了同一个帐篷的伙伴的被子盖着。

    哪知道,他听见外面的声响不对头,像是在打斗一般,有兵械交戈之声。

    他喷嚏不断,帐中伙伴安抚完他后皆持刀剑而出。

    在抖擞间,他还能看见帐外人影打斗、血光四溢,听见兵戈不止。

    随着雨渐渐小起来,外面的声响也停了。准确的说,是寂静无声。蹊跷之极。

    李复察觉古怪,若是打胜了,怎么他们没有庆祝,若是打败了,也不至于一点声音也没有。该治伤的治伤,该收拾的收拾,该打闹的打闹。

    李复强撑着身体,尽量忽视头酸脑胀感,摇摇晃晃往帐外走去。

    黑。地上乱七八糟的摆满了尸体。

    仰面朝上的皆死不瞑目,面朝大地只留背影惨淡,有的歪着头倒在地上,有的四肢不全死无全尸,有的尸体上垒着尸体垒成小山堆。

    寒风呼啸,雨水混着鲜血,湿润的土壤、草木的空气中,混杂着浓浓的血腥气。

    李复鼻子受刺激,干呕起来。全都是血。

    尸体上,地上,全是血,血浸入地下不知几尺。

    胤姜看着在回忆中面容哀恸的李复,叹口气,“你还没有说完。”

    李复神情警觉,看向胤姜,“你想要知道的我都说了。关于那场屠杀,我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胤姜指向李复左胸的伤口,“你瞒不了我,那里曾经有旧伤的痕迹,但并不是陈年旧伤,应当就是那夜发生的吧?

    后面的事情,是不是这样?你的动静被发现了,有人灭口,直刺你的左胸——准确的说,是心脏。”

    李复无奈闭眼,“是,我是不想让你们知道这件事——我的心脏长在右边。

    当时我干呕,引起了杀手的注意,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只是突然我从身后被人刺了一刀,就是心口这个位置。

    我不敢动,只能装作被杀死的样子,直挺挺的扑在地上。”

    胤姜又问,“他们有几人吗?难道他们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吗?”

    李复苦笑,摇头,“我当时风寒,本身身体反应度就不够,当时的我没有察觉到任何声响。

    他们,我看到的时候只有十几个人,但是的确,他们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

    李复陷入回忆,“我匍匐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生怕被他们察觉到什么,连呼吸都只敢轻轻的呼一下。

    他们一行,皆身穿黑衣,从头到尾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消失在官道上——他们是朝淮安方向去的。”

    李复见胤姜问了这般多赈灾银一事,心中燃起些许希望,看向胤姜,问“姑娘,你是不是在查赈灾银一事?”

    他要为死者伸冤,洗去贪生者的耻辱,哪怕不死不休!这本是他欠他们的一条命!

    胤姜点头,又想起殓房的那具只有一刀的尸体,情况很明了了,是李复为了掩人耳目,杀了附近的一个百姓,充作他自己。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去问李复,但她还是问了,她要的是一个坦诚无遗的伙伴,能够抵交后背,自然不容一丝疑虑。

    李复没有否认,“我爬回去找药,给自己医治,我知道这么大的事情肯定瞒不住,少了一个人,幕后之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恰巧有个樵夫经过,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那时,他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

    李复又看向胤姜,“我是个孤儿,没人来认我的尸,所以不会有问题。”

    胤姜又问,“你刺杀知府,是怀疑跟他有关系?”

    李复摇头,“我根本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只是觉得,能策划这样的案子,背后之人必定居高位。

    兖州府最大的两个官,不就是知府和那个什么将军嘛。”

    “恰好今天发生了土匪行刺知府的案子,我想起之前我们遭遇的和土匪的战斗,觉得这兖州土匪的战斗力并不怎么样,怎么可能那么猖獗,里面肯定有问题。

    所以我就去行刺知府了。”其实他没说,是他消消沉沉,不是很想活了。

    胤姜神色怪异,“你认为兖州的土匪战斗力并不如何?”

    李复答道,“当时我隔壁床的朋友,被调去了,他回来跟我说,看上去七八百人,拿着武器,凶神恶煞,

    但也就看着吓人,打起来发现他们战斗力并不怎么样,两三下就死了。”

    胤姜严肃脸色,火光一闪一闪,颇有些唬人,问李山川,“云雾山上有哪个寨子,在赈灾银失踪那天,死人了吗?死了七八百人?”

    李山川也好像意识到问题在哪里,神情凝重起来,“没有。”

    那七八百人,竟不是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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