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假一请就是三个月。

    感受就像回归了曾经。

    无处不在的社交、社交、社交,活在一个全是人与圈的环境里,她根本避免不了虚与委蛇与繁文缛节。

    区别就是一直给她上发条的秋棠不在了,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叶怀,也远离了她的人生。

    她现在能表达出名叫任性的情绪,肆无忌惮地挥霍,并划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圈,企图与世隔绝,一个人静静地发霉。

    仿佛一根压坏的弹簧。

    她是高压过后反弹失败只能丢弃的废物。

    当废物的日子就是快。

    叶子从睡眠中清醒,又开始躺着发呆,门窗锁得严实,窗帘拉着,黑夜与白昼在这40多平的空间里失去了存在感。

    离校也不知多少天了,不过既然没有麻烦找上门,肯定是奇玉替她解决了,秉持着能解决的麻烦不算麻烦,她选择继续摆烂。

    她翻了个身,看到了搁置在枕边的美工刀,半个小时后,她瘫坐在椅子上,遍体伤痕,血肉模糊的双臂没骨头似地垂着,割开的脖子后仰,目光涣散地盯着天花板上的一个斑点。

    继泪腺失灵后的一个月,她的声带也坏了,无法流泪,无法倾诉,也无法歇斯底里地没有心理负担地报社,唯一能发泄的途径就只有疯狂破坏自己的身体。

    奇玉对此见惯不惯,一方面是它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它非常地能换位思考。

    灵魂都升天了,肉/体还在苟延残喘,不痛不痒,不明不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自内而外地一点点腐烂,被蛆虫蚕食,不是一种愉快的体验。

    另一方面是她的这具身体,在不久的将来,会彻底地死去,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去做相应的补救措施了。

    【我的遗书写好了】

    她用便利签与奇玉交流。

    “看到了。”

    这房子是秋棠留给她的,等她走后就卖了吧,本来打算烧给对方的,但想了想,纵火是犯罪行为,她只能把它转换成冥币了。

    【奇玉,我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小姨这么爱睡觉了】

    当你对世间万物丢掉了探索的欲望,当你的生活不再拥有,只剩下失去和怀念,休眠似乎成了消耗余生、逃避现实的最好的无痛的选择,特别是在她从不做梦的情况下。

    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了,轻轻松松。

    奇玉将她的遗书放进自己肚子,拉好拉链,闻言,只摇了摇头:“她和你不一样。”

    它的主人只是因为精神无法得到休憩,躯壳尝试无用的替补,单纯的困了而已。

    【好吧】

    叶子点了点头,笑容苦涩。

    【看来只有我在发神经】

    *  *

    平津机场。

    何子煜坐进自家表哥新提的卡宴,两眼发光地研究起车的内饰:“这车真不错啊,表哥,以后也借我开开呗!”

    “拿到驾照了?”

    “……”

    据说科目二连挂五次的某人瞬间萎靡了,他一脸郁卒地趴在窗口,看了会单调的风景后又忽然想起一件事。

    “表哥,我有个好友想加你微信。”

    温若风确实有自立门户的打算,比如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开间游戏公司什么的,这件事他也没瞒着家人,他还以为何子煜是想和他介绍一些有共同爱好的合作伙伴。

    何子煜心虚起来:“那倒不是……”

    温若风听他含糊地解释完,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是指尖轻点着方向盘,淡声道:“以后这种无聊的事就不要通知我了。”

    何子煜秒懂:“好的,我这就拒绝她!”

    其实何子煜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但他还是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知道自家表哥有个女朋友,可对方从来没在他们这些亲朋好友中现身过,表哥也从不主动让对方以各种方式露脸。

    朋友圈里唯一一张合照,还是为了堵住众人的七嘴八舌,为了辟谣而存在的。

    女方被抱在温若风怀里,外人的角度只有一双揽住男方肩背的纤纤玉手,上面有显眼的情侣对戒,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到长相。

    不对,他现在回想一下,甚至连女方手长什么样都忘了!拿出手机翻了翻,靠北了!那条朋友圈不知何时都殉了!

    何子煜震惊,这是谈了个天仙吗?至于这么藏着掖着?而且他真的想不到啊,他家这个表哥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温温又和和的,感情上竟然这么强势、占有欲这么令人窒息的吗?!

    那他表嫂也是个万中无一的传奇忍人了……

    何子煜脑门抵着车窗玻璃,在长途跋涉后逐渐袭来的昏昏欲睡中,联想到了自己。

    要知道,从小到大,就算是他最心爱的玩具,哪怕前一秒为了它哭爹喊娘的,到手了也是三分钟热度,腻了就丢,毫不留恋。

    以此类比未来某个顶着他名头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女朋友,和玩具又有什么区别?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句话虽然不是他发明的,但他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

    爱了就追,腻了就换,他才不会和他表哥一样,为了个女人把自己变得那么死板又乏味,想想都觉得恐怖。

    嗯,该说不说,他还挺有渣男潜质的嘛。

    车子停进了某个地下车库。

    四周光暗下来,阴凉阴凉的,何子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刚坐直就感受到了自家表哥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默注视。

    他愣了下:“表哥,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温若风扫了他一眼,自顾自下车,一脸事不关己地给他扔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你好自为之吧。”

    “???”

    何子煜睁大眼。

    不是,他干什么了要好自为之?他说句骚话,口嗨一下也不行吗?他还是个纯情小处男啊,目前也没骗哪个小女生的感情,怎么就要好自为之,一副随时准备遭雷劈的活该样?

    他就说嘛,他表哥果然越来越像神棍了!

    *  *

    回家奔丧的最后一天。

    孙晓雅其实有点不耐烦的,她也没想到啊,一朝穿越,多了对便宜爸妈就算了,居然还附赠了一大堆极品亲戚。

    明明只是个炮灰替身女配,原著里除了名字外,原身的家庭背景都是空白的。

    她的人生从遇见男主开始,最后被男主杀死,男主就是她存在的意义,是她的一切。

    孙晓雅以前看小说时最喜欢的角色除了男主外,就是这个同名同姓的女配了。

    女主她固然同情,但剔除悲催的境遇,对方至死还保留的些许倔犟的脾性,实在是矫情,以至于同情外,她又觉得对方多少有点不识好歹。

    男主这样的精英霸总,女主配他总归是缺少点性张力的,可偏偏又全是女主的视角,真是的,让她一点代入感都没有。

    明亮的路灯,几只小虫绕光飞舞。

    孙晓雅抱着一束花,站在垃圾桶前,犹豫再三,还是将它扔了进去。

    折叠的卡片掉落在地,隶属于少年的青涩笔画被她无意间踩过去,洁白的卡面便在结尾的名字上留下了一个再也无法抹去的鞋印。

    “咚!”

    刚准备走人的孙晓雅被吓了一跳,心有余悸地转过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绿两色的垃圾桶被打翻了,似乎有什么重物在前一秒从天而降砸在了上面,她下意识往上看了眼,但只能看到刺眼的路灯,两边建筑上半部分全黑,无法猜测是否是有人高空抛物。

    她大着胆子往前,发现有个男的倒在一地垃圾里,衣服完整无缺,只是裸露的皮肤浑身青紫,脸肿成猪头。

    要不是对方穿着校服,她还以为是某个醉醺醺的流浪汉,孙晓雅掩住口鼻,一脸嫌弃地看着对方满身的汤汤水水,垃圾桶里的东西好像全被对方滚了一遍。

    生理性的反胃让她往后退,与此同时听到了鞋底发出的脆响,孙晓雅低头,从变形的校牌上看出三个字,安静了一瞬,双手捂嘴,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

    谈于风!

    那不是她穿的这本小说的男主角吗!

    原著里确实有一段男主沦落街头,然后被替身女配捡回家的剧情。

    当时还在装深情男配的何子煜暗中算计,终于让男主谈于风阴沟里翻了回船,借着男主失忆失踪的空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控制了谈氏上层,并伺机刷满了女主好感度。

    可那不应该是十几年后的事吗?

    孙晓雅捡起校牌,摩挲那张寸照。

    那是一张隔着文字也难以想象出的英俊面容,又因为年纪缘故,还带着股桀骜不驯的校霸气质,与小说里后期的冷峻威严的大佬模样相比,脸蛋水灵灵得能掐出水来。

    孙晓雅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差点把校牌压折,耳廓红红的。

    这就是以后会爱上她,把她放在心间宠的权势滔天的男主角吗……忍不住目光移过去,然后又立马被不忍直视的画面泼了盆冷水。

    孙晓雅拧眉,想拨打急救电话,但在拨通的前一刻却踌躇起来。

    何子煜和她一样都是学生,而且重要的是他现在根本不认识谈于风,那是谁动的手?

    如果不是何子煜的计谋,谈于风还会走失忆剧情吗?如果没有失忆剧情,那男主还会爱上她吗?

    不对!

    孙晓雅又仔细看了眼校牌,高二啊……算了算时间线,那男主白月光还没自杀啊,他和女主的恩怨纠缠还没开始呢!

    她垂下眼眸,盯着昏迷的男主角,心中百转千回片刻,将急救电话改成了自家爸妈的通讯号码。

    既然一切还没开始……

    那她为什么不能赌一把呢?

    不管有没有失忆,救他的人是她,目睹他落魄,第一个向他伸出援手的人是她,愿意陪他走过低谷、重回巅峰的人也是她,而这所有所有都建立在女主介入之前。

    她不再是任何人的替身!

    孙晓雅缓缓走向倒地昏迷的男生,克制住了对脏污的排斥,牵住了对方的一只手。

    “谈于风。”

    几个小时前,谈于风威胁方晴,让对方约了叶子在天台相会,可惜人还没见着,就被某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偷袭绑架了。

    他眼睛被蒙了,被扔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任凭他怎么软硬兼施都没能得到对方的回应,最后还挨了一顿毒打,彻底昏死过去。

    他皱起眉,在脸庞再次被轻柔的抚摸掠过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睑,瞳孔失焦。

    他的伤口发炎了,于高烧中,看到了一片白光,半晌,神志不清地喃喃出声。

    “谁……”

    *  *

    三个月后。

    奇玉也压不住棺材板了,它不得不和在被窝里沉迷当废物的叶子商量一下。

    【考试?】

    “是的。”

    叶子看向日历,确实临近期末考了,这是高二最后一个学期,下半年就是高三了。

    【不是吧……】

    她都要死了,马上要烂了,即将骨灰撒进海了,她竟然还要准备期末考!!!

    天呐……

    叶子生无可恋地倒进被褥中,胸口像中了无数文具做成的长枪。

    生是考场人,死是考场魂,她难道是为了重新握起笔而复活的吗?

    奇玉:“你不想考就不考吧,只是需要你时不时去学校逛一圈就行。”

    叶子捕捉到关键信息,心念一动,直起上半身,目光射向床尾的猫。

    【为什么?】

    她直觉与她一直想解开的真相有关,但奇玉和上次一样,故意给她卖关子的同时又做到了十足的守口如瓶。

    “我不能告诉你。”

    叶子有那么一瞬的怒意,但很快无谓起来。

    算了。

    她翻了个身。

    不管有什么阴谋阳谋,不久之后,都与她无关了。

    她与这个世界的羁绊,除了这个岌岌可危的残破身体,几乎全部被斩断了。

    没什么好让她留恋的了。

    她闭上眼,静悄悄地又消磨了一天。

    翌日,她没管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只是将眼睛清洗了一下,就回到了学校。

    时隔几个月,冬雪过去,春意阑珊,初夏的风穿梭在花与叶之间,她重新站在了明溪中学的树影斑驳的水泥汀上。

    叶子仰起头,看到银光湛然的旗杆突破幢幢教学楼,高高耸立,旗帜迎风招展。

    广场上回荡着课间的铃声。

    奇玉说了,她不想考就不考,那同样的,她不想上课就可以不上,只要确保她在这所学校里留有她闲逛的痕迹,就算完成任务了。

    她收回目光,又研究起了身侧这块宣传栏,洁净的玻璃上反射着六月的光,她眯了眯眼,伸手想拉开橱窗,但没拉动。

    宣传栏里张贴着学生的大头照,是上个学期末的前五十名,以表彰鼓励其他学生用的。

    她看着第一名的位置,那里被人用刀划烂了,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恶意,她倒是没怎么在意,就是有点困惑。

    因为就在她路过这里时,她的眼前倏忽闪过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她转过头,指尖在玻璃罩上缓慢移动,视线在里面长相各异的、或青春洋溢、或板正严肃的面孔上一一划过。

    总觉得……

    她又失神起来。

    总觉得被划烂的头像应该是另一个人才对……

    是谁呢?

    她看不清,选不出来。

    应该是个在她记忆里存在感很低的人。

    到底是谁呢?

    有人从身后走过,衣摆轻轻地擦了她一下,伴随着若有似无的清凉的薄荷味。

    可她的嗅觉早就失去了。

    她不是很确定地旋身而望,初夏的阳光烂漫得过分,碎得到处都是,模糊了一切人事物的轮廓,让她忍不住抬起手,遮挡在眉骨处。

    “叶子。”

    叶子愣了愣,手慢慢放下。

    秦老师……

    她张了张口,没发出任何声音。

    片刻后,一楼办公室。

    “马上要高三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秦苗坐在电脑前,看着站在身边的让她曾经一度引以为傲的尖子生,见对方半天没说话,桑音不由沉了沉。

    “一请就是三个月,来了学校还要继续懒散旷课……老师知道你成绩好,可再好的天赋也不能这么糟/蹋啊,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叶子伸手,从桌上抽了张纸,又借对方的笔写道:【老师,我听不见了】

    简简单单七个字,秦苗却看得喉咙一梗,怔了好一会,才表情微异地慢吞吞地回。

    “这么严重啊……怎么不早说?”问完又想起对方耳朵已经聋了,只得长吐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老师知道了。”

    秦苗让叶子出去,走之前又用笔写了一句,让她最近少看学校论坛,避免影响心情。

    明溪中学每个学生都注册过,不过叶子就登陆过一次,之后就没关注了,这个秦苗早就一清二楚了。

    她歪了歪头,看向目光躲闪的班主任,不明白对方特意提这一嘴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她这么提醒了,那她……还是不要看了。

    下午有节游泳课,这个旷不了。

    她一个人在天台晒太阳,睡到下午,饭都不用吃,直接走进体育馆。

    路上学生成群结队,嘻嘻哈哈的,篮球在地上回弹的声音被回廊放大拉长。

    路上遇到方晴和她同桌,叶子一心直奔更衣间,没留意,听力丧失后,她的精力都用在赶路了,生怕一不留神就摔了或者被撞了。

    两人错开的那一刹,方晴忽然停住了脚步。

    旁边的同桌拉了她一下,她才回神:“哦,我在想第一节课是游泳课来着,我上次的泳帽还丢了,我先去看看。”

    她胡言乱语地先走了,紧跟着前方的身影。

    电话不接,又闭门不见的,这几个月,她还以为她和谈于风一样出事了,还以为……

    方晴蓦地躁郁起来,眼里阴霾横生,一股邪火无端蹿起,差点焚掉了理智。

    她忍住了,然后磅地甩上门。

    更衣室里换衣服的几个女生被她震到了,齐刷刷地看向她,拍着胸口,嘀嘀咕咕抱怨。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方晴死死盯着那人,那人却毫无所觉,只是背对着她,低着头,揉搓自己的手腕。

    她看着对方那头及腰的长发,心神不知怎的恍惚了起来,晕晕然的,心脏有窒闷的肿胀感,好像……好像再也记不起对方当初留着一头碎发的模样了……

    那个会穿过人群,为了她去和别人打架,年少时总是爱逞强,受伤了也不哼一声,总是喜欢冷着脸,不让任何人靠近,却偏偏愿意听话地跟在她身边,放任她触碰,一动不动地让她为她擦拭嘴角渗出的血渍。

    她以前还笑嘻嘻地调侃过对方,说你明明和你爸长得那么像,特别是这双眼睛,可看见你爸的时候,我只会觉得害怕。

    对方默了瞬,仰头看她。

    “那我呢?”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方晴忘了,但她觉得现在好像快要找回那时的感觉了,有一种快要抓住回忆的错觉。

    一种无力抗拒的不该滋生的设定。

    她呆呆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被人拦住了。

    方晴猛然回魂,心间那点朦胧易碎的冲动眨眼间全都烟消云散。

    她蹙起眉,看着跟前这个瘦不拉几的女生。

    “蒋雨宁。”

    遇到这个衰神太多次了,不想认识都不行,她不想理这人,脸色难看地绕开对方,然后又巧妙地被对方堵住了路。

    “抱歉,我忘了拿毛巾。”

    蒋雨宁毫无诚意地开口,顶着几欲喷火的某人,用毛巾裹住自己瘦弱的身躯,修身的泳衣绷出了她皮肉之下显眼的根根骨骼,一点都不好看。

    方晴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方向,结果被对方紧随其后地撞了一下,又歪了。

    人那么瘦,力气却跟蛮牛似的。

    “你是不是欠的!”

    方晴眼里爬上血丝,多日不规律的作息,加上心情大起大落,让她精神有种异常的亢奋,她情绪上头,一把揪住蒋雨宁的衣领。

    整排衣柜都晃了晃。

    缠好胶带的叶子偏过头,脸上满满的诧异,她看着似乎要打起来的两人,思索了三秒,决定给她们让出空地,抱着自己的衣物转去了淋浴间。

    她发现自己的膝盖出了点问题,又僵又冷,隐约地,好像又有了之前尸僵的征兆。

    她无暇顾及其他,先给奇玉通告一声。

    十分钟后,她被教练揪了出去。

    叶子硬着头皮热身,教练面无表情地盯她,像在看僵尸跳广播体操,手一指,划了个地,单独让她矫正一下这浮夸辣眼的动作。

    于是好好的游戏课,画风就变成了这样。

    其他学生都下了,在一边划水,就她一个在另一边跳僵尸舞。

    叶子一脸麻木,无视他人变化莫测的目光,坚持自我地跳操,本来就是她关节的问题,她能怎么办嘛?

    方晴泡在水里,趴在泳池边,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某个方向,水花声搅乱了她的思绪。

    某一年,她被人从海浪中救回来。

    她咳了好多水,脸白得像死了一回,完了还能躺着嬉皮笑脸地揪住对方湿漉漉的衬衫。

    她问对方:“谈于风说你是旱鸭子,看来他在骗我啊……”

    对方怎么回答她来着?

    方晴忘了。

    她忘了对方当时的表情,忘了对方说话时的语气,就记得对方紧紧抓住她的手心,柔软的,颤抖的,冰冷的,比她这个差点死在海里的人还要脆弱不堪。

    方晴直起身,四肢摆动着,朝某个方向游去,有人在身后喊了她一声。

    她没听见,或者刻意无视了。

    那点死灰复燃的悸动又来了,她想说点什么,必须得说点什么,不然她怕以后再也……

    有人一把扯掉了她的泳帽。

    她倏地停下,转身想瞪人,却发现其他学生都离得很远,那刚刚是谁在手贱?

    她惊疑不定地回身,往叶子那边又划了一小段,就一小段,脚踝就被人给箍住了。

    她为什么那么确定是人呢,因为人类的手指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

    铁箍一样的力道,像要掐碎她的脚踝,她本能地要惨叫,却因为双腿受到限制,加上对方的用力拖拽,整个人在张口嘴的瞬间沉入了水里。

    咕噜噜,咕噜噜。

    她呛水了,不得不屏住呼吸,求生欲让她挣扎起来,想要摆脱桎梏,却在水中睁开眼,透过凌乱的泡泡,看清那个抓着自己的玩意时,双眸猝睁,瞳仁恐惧地震动起来。

    她失控了,张嘴就是大喊,然后咕噜噜地喝进了很多的水,逼着她加快窒息。

    敷衍跳操的叶子做了个拉伸,起身的那刻,看到泳池中央扑腾起的大水花。

    有人溺水了!

    她心中一惊,想也没想就往前一跃,跳入了水中。

    她刚跳进去,另一边的学生和教练才恍然间发现了不对劲,有几个学生尖叫起来,教练脸色一变,自己也飞快跳了进去。

    手中的叶子已经抓住了人,是对方的胳膊,她的第一反应是——

    好瘦啊,人怎么可以瘦成这样……

    但不及她细思,她已经抱着对方,浮出水面,奋力地游向了岸边。

    没事吧?

    她喘了口,将湿发抓到脑后,接着懊恼地摸了摸喉咙。

    瘦小的女生侧躺着,呛咳着,蜷成一小团,发黄的头发湿透了,吸附包裹在惨白发青的皮肤上,背部的蝴蝶骨突兀显眼,整个人瑟瑟发抖个不停,可怜得不行。

    叶子想着要不要做点急救之类的,但对方看着好像没什么事啊,一抬眼,却发现另一边的教练也救了个女生,对方似乎失去意识了,她略感迷惑了地盯了几秒,然后发现那个女生是方晴。

    叶子唰地站起来,不假思索地就跑了过去。

    当然,她没成功。

    泡完水后,她的关节更糟糕了,才跑了没两步,整个人就硬/挺挺地摔在地上。

    水打湿了她的眼珠。

    叶子强撑着睁着眼,看到有人打了电话,教练正在给方晴做心肺复苏,最后所有人都走了。

    除了她。

    吵嚷嚷的游泳馆死寂下来,日头西斜。

    她倒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生从她身后缓慢地坐起,无声无息的,瘦骨伶仃的身体背对着她,发质是营养不良呈现的枯黄色。

    夕阳穿过玻璃,夹杂着尘埃,落在两个姿势诡异又同样静默不语的人。

    不对,叶子是想说也说了话。

    她索性闭上疲乏的眼,放弃任何求救和抵抗,感受着死神镰刀的阴影降临,在天光消弭前,又一次掉进了热寂的宇宙。

    ……

    一天一夜后,叶子在医院醒来。

    她这个破身体竟然还能挂号,还以为会直接被人左转送进实验室研究解剖呢。

    奇玉。

    她坐起来,在脑子里呼唤对方,往常一般都是它待在她身边,等她醒来才对。

    她的心声被人听见,下一秒,病房门就被打开了,但进来的不是奇玉,而是……

    她茫然地望着站在门口的瘦高男生,苍白的皮肤,黑体恤牛仔裤,戴着黑色口罩,露出的一双眼珠是琥珀色的。

    她横看竖看,辨认了半天,还是不认识。

    男生站了会儿,见她一直不开口就主动自我介绍起来。

    “我叫霍森,是蒋雨宁的弟弟,可能你现在会比较困惑,但其实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顿了顿,他又继续。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叶子没应。

    他低着头,等了差不多两分钟,期间对方还是一直没开口,便急起来,抬腿朝叶子走去。

    “你现在得离开这里,马上离开!”

    叶子避开他的手,在对方焦急的目光和解释下,点了点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最后做了个代表“不”的手势。

    霍森看懂后,心神不由一震,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怎么会这样!”

    叶子抽出手,但又被对方握回去,她不悦地皱起眉,想板起脸警告对方,但对方拽着她就往外狂奔。

    服了,她鞋都没穿好啊!

    “这地方不能留,她马上要来了!”

    霍森牵着人刚出门就被一个接一个从病房里走出来的住院病人拦住了。

    叶子本来想反抗一下的,但一看这场景也立马意识到不对了,身体不自觉地靠近霍森,眼神警惕地望着这些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的病人。

    他们都端着一个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霍森带着她走过去的时候,他们就像人形摄像头一样,身体也跟着转动起来,眼眶阴森森地锁住他们,感觉下一秒就要集体扑上来,疯狂咬碎他们。

    呃……

    准确的说,是咬碎霍森。

    这是什么情况?

    叶子仰首,恰逢对方低下头,四目相对,霍森微不可查地怔了一瞬,无声移开视线。

    “我没带纸笔,等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慢慢写给你看吧。”

    他念完后又啧了一声,没再顾忌了,拉过叶子的手,用指尖一笔一画地在对方手心写了个“等”字。

    叶子懂了。

    两人并肩走向电梯,谁知有人先一步打断了他们的计划。

    叮的一声。

    缓缓打开的电梯内,站着四五个膀大腰圆的护士,都戴着口罩,且人手一只注射器。

    为首的是一个披着白大褂的主任医师,对方抱着双臂,直接略过叶子,冲霍森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

    “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也该吃点药治治脑子了。”

    这回不是木桩式npc了,是激进行动派!霍森脸色阴沉似水,随手操了个垃圾桶就往对面扔,叶子不用提示,顺着对方的牵引力道,脚步飞快地改变逃离路线。

    他们进了楼梯间,用扫把横杠插上,往下连跑,进入了负一层,然后霍森就差点被车库门口骤然出现的私家车给撞飞了,还好她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

    他们逃出了住院部,离开医院的路上又陆陆续续地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人。

    比如,一个原本在认认真真扫大街的清洁工在他们经过时突然抬头对着霍森冷笑出声。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不要来多管闲事。”

    霍森抿着唇,毅然决然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对面的公交车站,他也没有松开叶子的手。

    天地之间的光猛然被夺走,一场没有征兆的暴雨将他们困在了这里,只剩下站顶孤独的灯带,罩住了这暂时的庇护所。

    站里有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宝妈,在他们走近时,目光落在了霍森身上,神情与之前的清洁工,与那群监视他们病人一样。

    “受偏爱的群体,果然抢什么都有恃无恐。”

    婴儿车里宝宝也看过来,冷笑一声。

    “霍森,我看你真是被她惯坏了。”

    霍森眼神微凝,迎上两人的视线,像是透过他们的眼睛看着谁。

    “和妈妈没有关系,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

    他手指缩紧。

    这不是抢不抢的问题,而是如果他再自我感动下去,那他以后就再也不能……

    叶子左看右看,一阵无力感油然而生。

    当小聋瞎的日子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我们等公交车吧,公交车很安全。”

    这世界总归有些东西不能受她掌控的,不然就完全无法运转了,那个人是不会允许的。

    然而中立的公交车终究还是晚到了一步,抱以侥幸态度的两人守在车站里,却不想率先等来的是一辆生锈的吭哧吭哧的面包车。

    一车的面包人包围了他们。

    叶子被迷晕了,而霍森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和谈于风一个待遇,直接被暴力打晕了。

    ……

    朝阳路,四季花店。

    无所事事的店主人从摇椅上醒来,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慢悠悠地睁开眼。

    “哦?生气了。”

    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猫坐在她的腿边,低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碾碎了一颗枯萎的花苞。

    “奇玉。”

    随命待命的奇玉耳朵动了动,迅速站了起来,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我现在就——”

    “吃晚饭吗?”

    “……”

    天都黑了,不吃晚饭吃什么?

    奇玉满脑问号,爪子举起又放下。

    “……真的不管吗?”

    秋玥叹气。

    “入国问禁,入乡随俗,本来就个赶路的过客,白嫖别人的地盘当大通铺已经够难为情的了,怎么还能随随便便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呢?那也太不礼貌了。”

    奇玉默了。

    难为情?礼貌?这是文字吗?

    怎么看着就这么陌生呢?

    它从肚子里掏出了本词典,哗啦啦地翻,绞尽脑汁地搜索,可怎么找不到这两个词语,合上封面一看,原来是自家主人修订的。

    秋玥捏住它后颈的皮,将它拎起来。

    奇玉全身毛都炸了,幸好有个不速之客及时帮它解了围。

    拿着手电筒破门而入的某人,匆匆看了眼从他裆下阴暗爬走的黑色毛球,忧心忡忡地奔进花店。

    “你怎么来了?”

    “我……”

    温若风忽然记起上次离别时的对话也是这么开头的,忖度了一秒,光速改了口。

    “来接你吃晚饭。”

    坐在门外接受风吹雨打的奇玉:“……”

    一个两个的,真的有这么饿吗?

    可现在明明还是午休时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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