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夜,刘沫和刘泠在宫人护送下回到琳宫草草安置了。    二日,顶着浓重黑眼圈的刘沫起身。    持银盆香汤的宫人鱼贯进来,整齐而无声,搁下一应物什便默契的退了出去。    中山王宫人人皆知,太子有怪癖,喜洁、恶人触碰。    更衣沐浴、洗脸篦发这些小事从不假他人手。    刘沫见人都出去了,松了口气,自己动手拾掇起来。      她这幅身子只有十五岁,托古代饮食和母系基因的福,胸口起势平平。    铜镜里的人作男子打扮,五官分明,却不同于女子的娇俏姣丽,是一种别样殊胜的气象。正是这份凛冽,模糊了人前的男女之别。    刘沫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唇边逸出长叹,走一步看一步吧。    刚囫囵穿好衣裳,甘晔就站在殿门处禀道,“少主,丞相进宫了。正往琳宫而来。”    刘沫皱眉,楼胤是个硬角色,她不敢大意,遂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孤知道了。请丞相在朵殿稍候。”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串脚步声从复道上传来。    未几,一道颀长身影投在了内寝外的丝绣雀屏上。    鼻挺颌瘦,冠服俨然,看轮廓就知此人不是权臣便是奸相。    黄门令甘晔的阻拦没有任何效用,那人如入自家庭院般踏进了她的寝殿。    竟霸道至斯!    刘沫心下惶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正襟坐在榻上看向来人。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第一个政治意义上的考验。    那人转过屏风,横窗外的光线投到他脸上,乌瞳幽深,烂烂如岩下电。他着玄衣,肩上盘旋螭纹烈烈,腰间金带扣兽目怒张。通身煊赫,行动间却敛着煞气,反而更显倨傲。    “少主。”    他身量极高,行礼时微微俯身,眼底含着讥诮,仿佛刘沫是一只猫儿狗儿。    刘沫被激出了性子,下榻,踩在莲花纹脚踏上同他对视。    楼胤轻笑,舒袖坐在了榻上,瞥她一眼,“少主为何宽了衣带?”    刘沫低头一瞧,得,刚才起身动作太大,好不容易绑好的腰带又松开了……    刘沫羞愤不已,可,输人不输阵。    楼胤是臣子,她才是主公!    刘沫索性也坐下,抻了抻衣袖,慢条斯理的束好了腰带。    昨天夜里回来,浑身狼狈,她已仔仔细细洗涮干净。    今天换了衣裳,特意挑的素朴无华的品月燕居服,没想到还是在这奸相面前出了洋相。    “丞相来此,有什么要事吗?”    刘沫刻意让自己一言一行都慢下来,慢生稳,稳才不容易出错。她克制住习惯性的小动作,有意将双手分开放在膝头上,沉声问道。    楼胤嗯了声,风轻云淡道,“长安天使不日就要抵达卢奴,想必除了先王丧礼的制诏,陛下还会下一道即位的旨意。”    即位,她即位还是他即位?    这是试探她来了。    刘沫眉心一跳,淡去面上笑意,想了想她悲惨荒唐的境遇,硬生生挤出一滴泪来,“父王走的突然,孤眼下无心其他,只想先办好他老人家的身后事。”    楼胤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少主孝感动天,先王英灵可慰。臣却以为国祚一日未定便人心不稳,人心不稳便易横生枝节。所谓乱臣贼子,多少都是出在这上头。”     “乱臣贼子。好一个乱臣贼子。那丞相呢?丞相想做贤臣还是逆臣?”    刘沫抬起下颌,直直对上楼胤的眼,微笑中带着玉石俱焚的味道。    她是高皇帝后嗣,礼法上名正言顺的中山国继承人。而楼胤身上虽然流着武帝的血,却乃异姓公侯,要做汉家的王,其难度不亚于她以女子之身即位。    除非他想造反……    隐在袖中的手已牢牢握着一瓶防狼喷雾,是她临时从系统空间中取出来的,以防万一。    楼胤眼底起了微澜,他抬眸,认真打量面前这人。    以前的刘沫为了遮掩身份,除却祭祀春耕等大事,很少出现在百官众人面前。就算出现在人前,也多是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楼胤记忆中的中山太子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清瘦的仿佛架不起满身锦绣。整个人很淡,淡的就像是随时会消失。    他抬抬手就能轻易揉碎他。    而现在,珠玉做成的储君仰头看他,依旧瘦弱,却隐隐露出锋芒。    二人对峙,殿内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门口的甘晔急得快要上房。    身披甲胄的丞相亲卫森然立于殿庑之下,他只好杀鸡抹脖子的使了个眼色,让离得最远的小黄门溜出去搬救兵。     被丞相鹰视狼顾的目光一望,刘沫冷静下来,若贸贸然袭击丞相,外面的兵士绝对会冲进来“失手”弑太子。    刘泠就住在后殿,听说了前面的情况,定然会想法子保她。    目前只能将拖字诀贯彻到底。    她神情稍顿,扬唇道,“父王在世时常夸丞相万中无一,胸怀天下。停驻在小小的中山为相,实在是委屈丞相这等人才。等父王丧礼毕,孤可向朝廷上奏举荐丞相。届时丞相可在朝廷大有施为。”    丞相答非所问,半晌,幽幽来了句,“少主长大了。”    刘沫笑的纯质,“怎么,丞相觉得不好吗?丞相多年来夙夜辛劳,有什么要求,只要是孤能办到的,无不可应。”    纵然她没有上位者的经验,却深深明白权力的好处。    只要将权柄运用得当,名利、富贵、美人,几乎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就算有一二暂时得不到的,那也是因为给的不够多。    成王败寇,是用无数人命和鲜血造就的。    历朝历代,那些下台的王侯将相哪一个得了善终?就算是被招安的也无一幸免。若真让了位,她只能等着哪天突然横死。    她半步都不会退让。    暂且忽悠着,只要楼胤认为她还有利用价值,先登位苟住小命,就算做傀儡,日后也有慢慢架空这厮的机会。    楼胤冷淡的言语中透着丝丝不屑,“臣想要的,恐少主给不了。”    好大的口气!    刘沫气结,却不得维持表情,和煦道,“不急,丞相可慢慢考虑。只要助孤顺利登上王位,兵马、戎服、盐铁,丞相要什么有什么。”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能吸引楼胤的东西了。    金帛美女,他不缺。权势地位,他也不少。    空口承诺罢了,谁还不会画饼了!楼胤若真有那侵吞的野心,这些东西无疑会打动他。    果然楼胤不假思索道,“此话当真?”    刘沫拍着胸脯保证,“真,比真金还真。待孤做了王,大小事皆可交予丞相裁夺。”    楼胤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嗓音如金石相击,“如此,臣自当尽心辅佐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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