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出半月，钟云皑便受到御笔秘旨，十五万留守诸安，十五万回都城复命。
万里归途，他身为一军主帅，却依旧做了忘川的马车夫。
至他钟家府邸时，他也全然不顾繁文缛节，挽着她的手，“有我在，不必怕”，由正门进了自己的院子。他吩咐下去，他们依旧寝于一处，并让婢女拿出准备好的衣裙。“去换上，和我一起面见陛下。”他人都说，云帅深邃的眸子深不见底，令人惶恐害怕，她却总从他的眼神中，觉出一种安心。
两层屏风内，她当窗而坐，缓缓篦着头发，忽而闻见桂花香气，想见桂花是阿娘最爱的花，这也是阿娘最爱的季节。忘川穿着淡青色的衣裙，挽着垂云髻，仅以云皑叮嘱过的浅鹅黄色发带作衬，款款走出屏风。她抬起头，见他穿了儒生的素色长袍，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凛凛威风。却忽而看见，云皑腰间挂着金色丝线镶边的桂花香囊。谢将军说她聪明，仅此一物，她就彻底明白了他对她用的这些心，究竟是为何。
进大殿面见陛下前，云皑对她说了许多，她只低着头答“是”。她虽未见过筑国皇帝，却也还记得，他写给阿娘的信里，那寥寥的几笔。
“钟云皑参见陛下。”云皑未加官职，未用谦称。她跟在后面，按舅父的叮嘱，不做声，只行礼。
“云皑快起来。”筑国皇帝从高阶上走下来，将钟云皑扶起来，并让她平身。
“这就是重阳姊姊的女儿？”她抬起头，见气宇轩昂的皇帝眉眼间竟有几分青涩和温柔，与舅父的少年老成大不相同。
“是，陛下。”
“重阳姊姊乃是军事奇才，不知小甥女对这天下局势的了解有几分？”他的语气像是打趣，极易让人卸下防备，但忘川还是从其中揣摩出了一丝丝试探的意味。她望了望舅父，他微微点了点头。
“甥女斗胆论天下局势。今天下三分，南江镛、中陈筑、北乌瑶。江镛以沿海腹地富民强国，乌瑶以险要地势长期盘踞；却都不如陈筑地处中原，以礼法治天下。”
陛下笑了，“云皑啊，她竟会拍马了，定是和你学的。”
“陛下，甥女所说尽为心中实感。军事，劳民且伤财。江镛以财力铸军炼武，瑶人身处北地，身强力壮。陈筑虽有文明礼法，却在财、民二者上未有优势。甥女私以为，普天之下，不在国土，而在人与人、人与物。人与人，若相亲相敬，便不必论及国界；人与物，若能为我所用、游刃有余，便不必在乎贵贱。”
“说下去。”她抬头望了望，筑国皇帝的神色自若。
“天下三分局势已成多年，自有其中之道理。陛下若想打破这局势，军事仅为其中之一。甥女在府中见厨师为鱼去骨，不仅要有一把利刃，更要清楚鱼骨的布局与脉络，徐徐图之，抽丝剥茧，方能成事。”
“好啊，你，小小年纪，胜过你阿娘了。”
她看见，他听到筑国皇帝的这句赞许，松开了紧攥着的衣角。
回到府中时，谢、王二人已在云皑的院子里等候了。看着两位将军殷切的眼神，钟云皑淡定地说了句“无妨。”二人才送了一口气。
“我院子里的桂花多年未开花了，今年忽而开了花。二位将军留下赏桂喝酒吧。”
“云帅今日穿了儒生衣裳，说话也文雅起来了。”王是镜调侃着。
“你难道不知，”谢临风说，“云帅从小为太子伴读，在宫中长大，得帝师教诲。”
他们四人围坐于院内桂花树下的亭子里，亭旁有一个小湖。这次未有路边飞扬的黄沙，也未有议论战事的百姓，唯有馥郁灵巧的花朵，乘着风，纷纷而下。
钟云皑见忘川脸色不好，左右想来不得解，便提了一杯，“多年未过这样的清闲日子了，诸位同我饮一杯桂花酒吧。”却不想。忘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忘川，你这是见陛下吓着了？”王是镜问她，她未答，只又连饮两杯。王是镜忙把忘川的酒壶拿到远些的地方。“姑娘有啥心事就和我们说呗，我们都是自己人。我是个粗人不懂，他，谢临风，总能懂的。”
三杯北方的酒下肚，她已微醺了，“王将军，我问你，你那日与谢将军在帅帐争执不下，谢将军要撤军，你要冲锋，你为的是什么？”
“你不说话，我替你说。你为的是奇门甲能大胜一次，你为的是他谢临风。”王是镜将自己的酒壶拿来斟满了酒杯，也一饮而尽，“姑娘，我陪你喝”。
谢临风看着王是镜，沉默了许久，端起酒杯，“临风多谢兄弟，敬兄弟一杯”，说完也一饮而尽。
日落西山之时，云影在橙红的霞光边翩跹，为月的来临铺好序章。月亮挂在天上，也盈盈在湖水里，四人的影子，同纷纷而下的桂花一起，在湖水中成了画。
觥筹交错之间，忘川是最先醉的那一个。“谢将军，你们筑国的酒怎么越喝越苦啊。”“姑娘这话错了”，他拿起酒杯和云帅碰杯，“我陈筑的酒不苦的。这世间苦的只有两样。”
他看了看云帅和姑娘，“一是爱而不得，二是爱而不自知。”
忘川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恍惚间看见小湖中的月影，格外耀眼，“谢将军说的不错。古人也说的好，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万里归途，他身为一军主帅，却依旧做了忘川的马车夫。
至他钟家府邸时，他也全然不顾繁文缛节，挽着她的手，“有我在，不必怕”，由正门进了自己的院子。他吩咐下去，他们依旧寝于一处，并让婢女拿出准备好的衣裙。“去换上，和我一起面见陛下。”他人都说，云帅深邃的眸子深不见底，令人惶恐害怕，她却总从他的眼神中，觉出一种安心。
两层屏风内，她当窗而坐，缓缓篦着头发，忽而闻见桂花香气，想见桂花是阿娘最爱的花，这也是阿娘最爱的季节。忘川穿着淡青色的衣裙，挽着垂云髻，仅以云皑叮嘱过的浅鹅黄色发带作衬，款款走出屏风。她抬起头，见他穿了儒生的素色长袍，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凛凛威风。却忽而看见，云皑腰间挂着金色丝线镶边的桂花香囊。谢将军说她聪明，仅此一物，她就彻底明白了他对她用的这些心，究竟是为何。
进大殿面见陛下前，云皑对她说了许多，她只低着头答“是”。她虽未见过筑国皇帝，却也还记得，他写给阿娘的信里，那寥寥的几笔。
“钟云皑参见陛下。”云皑未加官职，未用谦称。她跟在后面，按舅父的叮嘱，不做声，只行礼。
“云皑快起来。”筑国皇帝从高阶上走下来，将钟云皑扶起来，并让她平身。
“这就是重阳姊姊的女儿？”她抬起头，见气宇轩昂的皇帝眉眼间竟有几分青涩和温柔，与舅父的少年老成大不相同。
“是，陛下。”
“重阳姊姊乃是军事奇才，不知小甥女对这天下局势的了解有几分？”他的语气像是打趣，极易让人卸下防备，但忘川还是从其中揣摩出了一丝丝试探的意味。她望了望舅父，他微微点了点头。
“甥女斗胆论天下局势。今天下三分，南江镛、中陈筑、北乌瑶。江镛以沿海腹地富民强国，乌瑶以险要地势长期盘踞；却都不如陈筑地处中原，以礼法治天下。”
陛下笑了，“云皑啊，她竟会拍马了，定是和你学的。”
“陛下，甥女所说尽为心中实感。军事，劳民且伤财。江镛以财力铸军炼武，瑶人身处北地，身强力壮。陈筑虽有文明礼法，却在财、民二者上未有优势。甥女私以为，普天之下，不在国土，而在人与人、人与物。人与人，若相亲相敬，便不必论及国界；人与物，若能为我所用、游刃有余，便不必在乎贵贱。”
“说下去。”她抬头望了望，筑国皇帝的神色自若。
“天下三分局势已成多年，自有其中之道理。陛下若想打破这局势，军事仅为其中之一。甥女在府中见厨师为鱼去骨，不仅要有一把利刃，更要清楚鱼骨的布局与脉络，徐徐图之，抽丝剥茧，方能成事。”
“好啊，你，小小年纪，胜过你阿娘了。”
她看见，他听到筑国皇帝的这句赞许，松开了紧攥着的衣角。
回到府中时，谢、王二人已在云皑的院子里等候了。看着两位将军殷切的眼神，钟云皑淡定地说了句“无妨。”二人才送了一口气。
“我院子里的桂花多年未开花了，今年忽而开了花。二位将军留下赏桂喝酒吧。”
“云帅今日穿了儒生衣裳，说话也文雅起来了。”王是镜调侃着。
“你难道不知，”谢临风说，“云帅从小为太子伴读，在宫中长大，得帝师教诲。”
他们四人围坐于院内桂花树下的亭子里，亭旁有一个小湖。这次未有路边飞扬的黄沙，也未有议论战事的百姓，唯有馥郁灵巧的花朵，乘着风，纷纷而下。
钟云皑见忘川脸色不好，左右想来不得解，便提了一杯，“多年未过这样的清闲日子了，诸位同我饮一杯桂花酒吧。”却不想。忘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忘川，你这是见陛下吓着了？”王是镜问她，她未答，只又连饮两杯。王是镜忙把忘川的酒壶拿到远些的地方。“姑娘有啥心事就和我们说呗，我们都是自己人。我是个粗人不懂，他，谢临风，总能懂的。”
三杯北方的酒下肚，她已微醺了，“王将军，我问你，你那日与谢将军在帅帐争执不下，谢将军要撤军，你要冲锋，你为的是什么？”
“你不说话，我替你说。你为的是奇门甲能大胜一次，你为的是他谢临风。”王是镜将自己的酒壶拿来斟满了酒杯，也一饮而尽，“姑娘，我陪你喝”。
谢临风看着王是镜，沉默了许久，端起酒杯，“临风多谢兄弟，敬兄弟一杯”，说完也一饮而尽。
日落西山之时，云影在橙红的霞光边翩跹，为月的来临铺好序章。月亮挂在天上，也盈盈在湖水里，四人的影子，同纷纷而下的桂花一起，在湖水中成了画。
觥筹交错之间，忘川是最先醉的那一个。“谢将军，你们筑国的酒怎么越喝越苦啊。”“姑娘这话错了”，他拿起酒杯和云帅碰杯，“我陈筑的酒不苦的。这世间苦的只有两样。”
他看了看云帅和姑娘，“一是爱而不得，二是爱而不自知。”
忘川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恍惚间看见小湖中的月影，格外耀眼，“谢将军说的不错。古人也说的好，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