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跟他们说一声。”颜谨走到门口,回头又跟云燕说:“明早上我来接你去上课?”

    他们进厂的新工人要上大课培训,介绍每个车间的工作流程特点,还有安全生产、防火防盗、厂内规章制度等方面。

    云燕:“不用了,我自己去。”

    颜谨:“那好吧。”

    谢慎泽起身,将笸箩放到木桌上:“我先走了。”

    云燕含笑说:“谢科长,明天见。”

    谢慎泽瞥她一眼:“云同志,未必能见到呢。”

    云燕又问:“那暖炉和煤球?”

    谢慎泽定住脚,缓缓转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等着 吧。”

    这男人话里有怨气呀。

    云燕忍着笑目送他离开。

    谢慎泽与颜谨擦肩而过的瞬间,俩人四目相对。

    谢慎泽比颜谨高出半头,目光深邃地从颜谨脸上扫过。

    等他走了,颜谨也告辞,关上门,讪讪地揉揉鼻子:“当过兵的就是不一样。”

    刚才那一眼还以为谢慎泽要跟他动手呢。

    *

    云燕的工人服腰身宽松,肩膀往下掉。

    舒瑞英难得把家中电灯拉开,一针一线帮云燕改衣服。

    “每天看你胃口不错,东西都吃到哪儿去了?”舒瑞英摘下顶针,比量着肩线说:“再胖点才好看,你看对面梁欣,一个比你两个。”

    “我才不跟她比。”云燕说:“我可是模特身材,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舒瑞英说:“也是,偷摸长肉。”说着拍了拍她的小屁股。

    云燕孩子气地比了比自己的头顶,又比了比舒瑞英的头顶说:“我要是能跟你一样高就好了。不过也来得及,我还小呢。”

    舒瑞英说:“小个屁儿,马上要给妈带对象回来了。”

    云燕知道舒瑞英想要探探她的口风,其实她脑子里已经有人选了,佯装着打个哈欠说:“我要先睡了,笔记本给我找了吗?”

    舒瑞英看她不想说,不想说就不说,等带回来她就知道是谁了。

    经过这些天相处,她觉得他们几个都还不错,只是细的比较,或多或少不如那个孩子。

    但她不能说,这辈子她跟闺女相依为命,她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舒瑞英把笔记本递给云燕,云燕不知母亲心中想法。翻开笔记本,上面写着“1959年度市纺织厂先进个人”。

    “这是爸得的?”云燕摩挲着笔记本,珍惜地说:“你不是一直宝贝似得留着么,不然我买本信纸用也行。”

    舒瑞英说:“你爸不在身边,他从前的笔记本交给你,也算是他给你无声的鼓励。希望你以后不要自傲自卑自满,勇于发现和创造。你是他的孩子,我相信你会把工作做的很优秀,把他努力工作的精神传承下去。”

    云燕点点头,抱着笔记本笑着跟舒瑞英说:“妈,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和爸爸丢脸的。我聪明、勤快、基础好,你有我这么优秀的闺女,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这就开始夸上自己了。”舒瑞英捧着云燕的小脸说:“对,你爸的闺女就要这样有自信。”

    舒瑞英今天有很多感触,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穿着新工人服站在她面前的丈夫。那时候他们俩也是这样,激动地说畅想着未来。

    第二天,舒瑞英把云燕送到棉四厂门口。

    云燕很害羞,又不是第一天上学,她是去上班。

    舒瑞英却说:“妈想亲眼看到你走进去。”当年她爸进厂第一天,也是舒瑞英送到这里的。

    于是云燕不挣扎了,整理一下工人服,左边挎着解放包,右边挎着水壶,跟舒瑞英摆摆手进到大门里。

    她们上课的地方是个废弃的仓库,面积很大三百多平。摆着一排排的凳子,没有桌子。

    条件比较艰苦,学习氛围很不错。

    因为按照成绩排名坐的,云燕同志坐在第一排左边第一个位置。

    一上午课程下来,脖子都要歪了。

    还不如考中等成绩,至少能坐在中间啊。

    培训大课上,云燕经常被点起来回答问题。知道她是顶班的,还考了第一名,培训老师对她赞不绝口,夸她力争上游,思想进步。

    梁欣这次也在班里,她买的工作,只能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跟云燕形成了对角线。

    梁欣边上的女同志几天下来,知道梁欣跟云燕有血缘关系。她看不上梁欣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故意在上课的时候跟旁边人说:“哟,这还是姐妹呢?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梁欣抬头,死死地捏着笔,强颜欢笑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不也是顶班的。”

    旁边另外一个女同志说:“顶班不顶班的怎么了?人家就算不顶班也能自己考上。不像有的人,又没工作又没钱,还不自己考,我看就是脑子不中用没出息。”

    她们俩都是最后几名进来的,比不过别人比得过梁欣。

    “谁说脑子不中用?”

    之前的女同志叫王欣路,她看不上梁欣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她冷笑着说:“我眼睛里是容不了沙子的。脑子不中用还算好的,有的人就是坏,把心眼全用在坏上面了。”

    梁欣气急,把笔记本猛地合上,压着声音说:“你最好把话给我说清楚!”

    王欣路说:“我姨妈是人事科的副科长,上次她教训你我就在外面听着呢。你特意不告诉云同志可以调岗的事,不就是想把人家父亲的工作吞下来吗?真不要脸。”

    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周围人都能听到。

    感受到其他人探寻的目光,梁欣无所适从地低下头,假装听课。

    王欣路抬着下巴瞥她一眼:“跟她坐在一起真是晦气。”

    她觉得晦气,梁欣也觉得晦气。

    这人的姨妈是人事科副科长,梁欣根本拿对方没办法。要是真对着干上,兴许工作都得丢了。

    她想着反正以后未必能当同事,忍辱负重几日,等到分配车间就好了。

    正想着,前面的老师又点云燕起来回答面料问题。

    云燕声音清脆,回答准确,大家不约而同地给她鼓掌。

    梁欣望着她的背影眼睛发毒,一腔的埋怨全都记在云燕身上。

    云燕对此一无所知,她早上吃的芸豆包子已经消化的差不多,只等着老师说下课,她跑去食堂抢在前面排队吃饭。

    然而想法是好的,老师在宣布下课后,特意把云燕留下来谈谈话。

    她是新工人当中唯一的一级工,又有阮主任提前要她,要知道阮主任从没开过这个口。

    云燕自己也争气,可谓是前途无量。简单说几句话,拉拉关系,也不怕赔本。

    哪怕打算做的好,云燕去食堂已经落在其他人的后面。

    大家的队伍排的很长,云燕长得矮,在后面掂着脚看来看去。

    “你是这次的状元云燕吧?”

    云燕顺着声音看过去,面前的女同志是昨天给他们上课的老线长吴梅,负责挡车工线的。

    “你好,吴线长。”

    云燕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并不知道吴梅叫她做什么。

    吴梅端着铝饭盒,她已经打完饭。见云燕还拿着空饭盒,指了指食堂最里头说:“那边有个窗口,没多少人排队,你赶紧过去,要是晚了荤菜都没了。”

    棉四厂的食堂伙食出名的好,工人们吃饭挺积极。

    头天过来,厂里就给云燕他们每人发了饭票,吃饭不用自己掏钱。

    云燕感谢地说:“那我过去了,多谢你。”

    她哒哒哒往最里面的窗口跑,没看到吴梅后面站着一个人,埋怨地说:“你没事作弄她干什么。”

    吴梅冷笑着说:“这些天那帮老师把她夸的都要上天了,我得让她知道,到了生产线谁才说得算。”

    云燕抱着饭盒来到队伍最后面,前面只有三个人,很快就到了她。

    云燕松口气,里面的糖醋里脊就一份。她听人说过,棉四厂的糖醋里脊最好吃,师傅舍得放肉,不像别的地方全是面裹的。

    她刚把饭盒递过去,旁边来了位中年干部,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在这里?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云燕下意识地说:“你能来为什么我不能来?”

    中年干部中气十足,他指着窗口上面的字呵斥地说:“这里是干部窗口,不是工人窗口,你先把这个搞清楚在跟我说话。”

    云燕怔了怔,后知后觉自己被吴梅整了。

    “哦,我刚没看见。”她顿时没理了,到嘴的糖醋里脊要飞走了。

    其实还有点丢人,左边长长的队伍里人们都往这边看。

    她小脸长的好看,几天下来认识她的人不少,都在背后说她是新任厂花。

    看她被中年干部为难,隔壁队伍里有两个小伙子蠢蠢欲动,想要帮她说话。

    中年干部见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依不饶地说:“小小年纪就想着耍小聪明,别人都在那边排队,你怎么就那么娇气排不了?非要到干部窗口来打饭,我看就是骨子里耍小聪明习惯了。”

    这话也太上纲上线。

    云燕还以为棉四厂是多好的地方,原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欺软怕硬的东西。

    中年干部长得像个煤气罐,挺着肚子,腰带勒在肚脐眼上面。嘴巴还在喋喋不休,不知道的还以为云燕犯了多大的错误。

    云燕忍不了,张嘴要反驳。结果一个声音打断她的话。

    “汪副主任,说话不必这么难听吧?”

    温和的手掌落在云燕脑袋瓜上轻轻拍了拍,谢慎泽低声说:“让你帮我打饭,怎么才来?”

    汪副主任眼珠子都要瞪掉了,看看云燕,又看看谢慎泽,知道自己惹到不好惹得了,忙说:“谢科长,这——?”

    谢慎泽说:“上午开会来不及打饭,让云同志帮我代劳一下,汪副主任,看来你最近肝火很旺啊,平时多吃点清淡的。”

    汪副主任就是个五十来岁的后勤副主任,一点实权没有,面对谢慎泽自觉矮了一头,他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台阶说:“原来是给谢科长打饭,我说她怎么跑这么快,哈哈,吃吧吃吧。”

    他一边说一边偷摸打量云燕,想知道她跟谢科长是什么关系。

    谢慎泽眉头一挑:“汪副主任还有什么事?”

    汪副主任一激灵,忙说:“没事没事,我到工人窗口加点饭,您吃着。”

    云燕说:“你别走。”刚才的话被谢慎泽打断,她还没说呢。

    谢慎泽以为云燕被说哭了,等她抬起小脸,发现一张倔强不服输的表情。

    的确她站错队了,是她的失误,她愿意道歉。

    但汪主任说的话也不对吧?一口一个干部窗口,怎么吃个饭还给他吃出阶级优越感来了?

    汪副主任发觉许多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尴尬地说:“小同志,刚才是我冤枉你了,对不住了啊。”

    云燕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一个工人哪里受得起副主任的道歉。”

    汪副主任唇角抽了抽,小同志说话也不客气啊,不跟他让一让。

    谢慎泽勾了勾唇角:“你忙。”

    1谢慎泽把汪副主任打发走,懒得大庭广众下跟他废话。

    至于刚才的言论,他听到也不能白听。

    这里是劳动人民汇聚的工厂,不是姓汪的搞阶级差异的地方。当干部的最忌讳脱离群众。

    汪副主任有点打怵,谢慎泽的家庭背景他也是有所耳闻,他就是个混日子的,可不能触谢慎泽的眉头,忙不迭地哈着腰走了。

    谢慎泽把人撵走,拿起饭盒送到窗口里:“糖醋里脊、干炒花菜,你还要什么?”

    云燕说:“干部窗口,我不配。”

    “别来这套,我把我的分给你。”谢慎泽笑了:“酱烧鱼块?要不要?不要算了。”

    云燕绷不住说:“要!”

    别的窗口几乎都没菜了,不吃又会低血糖。

    谢慎泽打好饭,她跟在后面找地方。

    刚才见云燕被欺负,蠢蠢欲动的俩小伙子没想到英雄救美的会是谢科长,顿时失去上前的勇气,悻悻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离开。

    云燕路过吴梅和她的同伴,发现吴梅惊慌失措地看着前面走路的谢慎泽。

    在云燕路过的瞬间,吴梅想要叫住云燕,云燕理都不理她。

    云燕心想,偶尔狐假虎威一把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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