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哒哒地往前冲,凛冽的风就在谢姮的耳边刮过,她被身后的男人紧紧环在马背上,就像一根僵硬的木头。

    “你干什么!快停下来!”她扯着嗓子喊叫,引来了官道上众人的侧目。

    可是那人却是闻所未闻一般,掣马疾驰。

    谢姮开始挣扎,碰撞到的却是他坚实的胸膛,根本无从逃脱。

    “别乱动,如果你不想摔断腿的话……”一团炙热的气息从她的耳际传了过来,洁白的耳廓被那人的唇瓣轻轻地碰了碰,谢姮顿时像被闪电击中般,脸骤然红了。

    崔珩的双手紧握着缰绳,正好将身前的人拢在怀中。这马果然是匹好马,不多久,便跑得没了踪影。

    因为身后男子出格的行为,果真是令她乖乖地坐在了马背上。

    崔珩眯着眼睛看着周遭的景致,一幅幅地风驰电掣逃离他的视线,他感受着细风刮在自己的周身,朱紫色的长帔被风吹得呼啦呼啦作响,周遭一切都是最鲜活的模样。

    他手中握着坚硬的马缰,胯|下是已经调服妥当的千里良驹,而怀中却是最桀骜不驯的软玉温香。

    白马流星般疾驰到了喧闹的坊门口,谢姮瞪大眼睛瞅着,上头明明白白地写着“西市”两个字。

    那人已经一跃下马,双手伸开,微微仰着头,俊雅无匹的脸上泛起一抹淡笑,凤眼微扬,示意要将她抱下马来。

    谢姮揪着马脖子不放,咬着牙就是不肯放。

    “这儿可是坊门口,人来人往的,你这般扰乱集市,想要金吾卫来抓你吗?”他的笑地更放肆了。

    谢姮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我自己下去。”

    崔珩摊了摊手,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笨拙的下马举动。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即刻朝四周散去。

    白马受了惊吓,却又不能撒蹄奔走,因为谢姮还在慢慢吞吞地下马,只能发出不安的嘶叫声。

    待那马车就要跑到跟前,白马总算跳了起来,往旁边避去,谢姮还在马背上,眼看就往地上摔了下去。

    崔珩却如同一根树桩般,稳稳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谢姮摔在了地里,溅了一身的尘土。

    “疼不疼?”过了一会儿,他才弯下身子,弯起唇角,问道。

    谢姮抚着摔得生疼的手肘,美眸烧出两团怒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崔珩却也不恼,径自解下了自己的长帔,披在她狼狈的身上。

    “是你自己不许的,怨不得我,”他一边好整以暇地为她系上胸前的带子,一边说道:“虽说你的容貌是上上乘,可这脾气却如此刚强,不管落入哪位郎君手中,必然都会过得辛苦。也只有我,觉得甚是有趣罢了。”

    原来他是觉得捉弄自己很是有趣,谢姮的脸火辣辣的,五味杂陈。

    低头望着他修长的手指,就在这车水如龙的地方,如此状若无人地对自己亲昵,毫不介意周遭一双双探寻的目光。

    谢姮有些呆呆地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一些女子,许是被这位相公郎君谪仙般的容颜所震慑,一个个都羞红了脸,掩着面又忍不住频频偷觑。

    他是真的不在乎,毫不顾惜自己的羽毛,心里眼里笑容里盛满了自己。

    连谢姮都快被他给感动了。

    这么出色的男子,却独独为自己折腰,这样的场面,哪个女子不会动容?

    可谢姮仍然伸出了手,轻轻地拨开了他的指头。

    崔珩冠玉般的容颜几不可见的微蹙了蹙眉,旋即又舒展开来,浓墨重彩的颜色就像一朵遗世独立的牡丹花王。

    他猛地弯身将谢姮抱了起来,在她诧异惊惧的眼神中,将她轻轻地又放回了马背上,就像呵护一朵稍稍一碰就碎的霜花。

    “我牵着你走。”他冲她微笑道。

    说着,便真的牵着缰绳,引着白马驮着的谢姮一步一步地往人潮汹涌的西市走去。

    仿佛晴天打了个响雷般,谢姮只感受到自己在他充满龙涎香的长帔里微微发着抖。

    如水的人流都仿佛与她毫无干系,她的眼中心中只有走在前面的那个为她牵马而行的白衣郎君。

    每走一步,都是诛心之步。

    她真的能逃得掉吗?她不知道。

    ……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工夫,崔珩牵着马从市署走到柜坊,从柜坊走到了衣肆,停了下来。

    小二一边帮忙在下马石拴马,一边热情地招呼:“这位郎君,是要买衣服?”

    “哎呀,可是官人娘子的衣裳弄脏了?”

    崔珩点了点头,将谢姮抱下马来,“你这一身若是被你阿姐见到了,便要嗔怪我不懂待客之道了,要不就换一换?”

    谢姮看了他一眼,已经无力同他抗拒,只是任由他去了。

    “这位娘子生的如天人一般,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出色的小娘子。”

    掌柜夫人一边端详谢姮的容貌与身段,一边惊叹。

    “咱们这儿有宫中最时兴的行头,还有长安贵妇们最喜欢的花色,不知道娘子喜欢哪一身?尽管去试一试。”掌柜夫人一下子就拿出了许多的襦裙,五颜六色,都是夏天轻薄的样式。

    时下女子喜欢坦胸,因为是盛夏的缘故,外裳只用一层纱做披曳,影影绰绰地露出一大片的雪肤。这便是时下宫中最时兴的行头,和贵妇们最喜欢的花色了。

    谢姮却从来没有穿过那样的款式,也不愿意追赶时兴。

    “圆领袍子,试试?”崔珩指着一件天青色的毓纱袍,“你若穿这身定然是极好看的。”

    这也是时下贵族女子时兴的样式,如男子一样着男装,系革带,蹬鹿皮靴,谢姮是从未尝试过的。

    这一眼看过去,竟然就有些心动了。

    从衣肆出来,谢姮已然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却因着过分出色的容貌,眉眼精致,肤白胜雪,唇若点朱,耳上还留着耳洞,便知道没有哪家郎君能有如此倾城之色,有一种雌雄莫辩的意味。

    两人穿行在人来人往的西市坊巷,举目是琳琅满目的酒肆食店,蓝眼睛的大食人,高鼻子的西域人,黑皮肤的昆仑奴,时不时从他们的身旁穿行而过,耳边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叫卖声、吆喝声。

    谢姮自及筓后便没有来过西市,只小时候同哥哥阿姐来过,这是第一次,在这里行走地如此惬意。

    她看什么都新奇,但又拘着身旁的那人,便又硬生生地将好奇给吞进了腹中。

    “我们要去哪?阿姐还在庄子里等我们。”

    “不差这一两个时辰,”崔珩冷不丁便捉住了谢姮的手,“还疼不疼?”

    “不……不疼了。”谢姮抽出手来,连忙摇了摇头。

    “我听凤沼说西市来了个天竺的名医,尤擅跌打损伤之术,技艺高超地很,一道儿去看看吧。”

    “不过是小事,哪里就还得寻医问药了。”

    “在你身上,哪有什么小事。”崔珩弯身在她耳旁说道。

    这若有若无的撩拨,这些日子以来谢姮已经感受到了多次,可每回还是会忍不住心悸。

    天竺的名医,果然是不凡的,慕名而来的许多人,在医馆里排起了长龙。

    这名医生的高眉深目,一袭白袍,会说一口带着浓重的口音的官话。

    这本没有什么稀奇的,待轮到谢姮时,那人查看了她手腕上的伤口,给她涂抹了膏药,而崔珩竟同他说起了听不懂的语言。

    末了,那人还从柜中拿出一瓶东西,塞给了崔珩。

    “你适才同他说的是什么?”这名医的药果然是好,擦伤很快就不疼了。

    “梵语,”崔珩对自己通一门外语的事情并不在意,他把玩了一会儿那瓶东西,递给谢姮,“这是大食的阿末香,那梵医也不过是随缘所得,现转赠予你。”

    “阿末香?这不是传说中的天香吗?”谢姮瞪大眼珠子,“我只在书中见到过,据说连宫中都不曾有超过一两的。”

    她迫不及待地将瓶子打开,一阵淡淡的异味扑面而来,却根本不是什么香味,而是一股腥臭味。

    “怎么会这样?那天竺人可是拿错了罢。”

    “这就对了,正是因为这阿末香是诸香之王,历经数十载都不能散,故而物极必反,这样多的阿末香所聚集,闻起来反而是臭的。”

    “竟然这般离奇,那究竟要如何才能散出香味?”

    “需要制成香丸,我那有几个上古传下来的香方,待家去后,咱们可以试试看。”

    他说得这般自然,就好像他们本就是一家子似的。

    谢姮望着他闪闪发光的凤眼,觉得手中的瓶子犹如一个烫手山芋一般,烧的她的心都疼了起来。

    “你为何要送我这个?这东西如此名贵……”

    “是贵重,可那天竺人不也是因为我会梵语,同他掰扯了几句,便随手送了我吗?只要是世间之物,便是各凭缘分各入其手,况且你在我这里,比这阿末香贵重万倍,只要能得你的欢心,又有什么不能送的?”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样露骨之言,双目灼灼如青莲吐蕊,刺地谢姮的心突突直跳。

    “可你明明对我无意,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却不是一时兴起,是宿命之缘,”他朗声道,“即便我自己也觉得麻烦,却也得与你纠缠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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