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如烟的史书里,女人往往是很难留名的。孟母三迁择邻处,冠的是子姓;李娘子镇守娘子关,冠的是父姓;班昭广学博文被尊称为曹大家,冠的是夫姓。

    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女子,似乎只是陪衬和调剂品,值得著书立传的少之又少。

    然而真相究竟如何?几乎每一段刀光剑影的背后,都有女子起了最关键的用处。

    崔珩既然有心成就大业,搅一搅洛阳的浑水,没有人比他更加深谙这个道理。

    或许这芙蓉娘子,只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

    武怀砚虽是浪荡子,却也是梁王的嫡子,折了一个长安第一美人芙蓉娘子,这笔买卖怎样都划得来。

    只是到了洛阳那样的凶险之所,遍地都是皇亲贵胄,便是有十个百个武怀砚都不止的,一个芙蓉娘子任凭她再怎样长袖善舞,哪里能够一一关照?

    这样浅显的道理,崔珩岂能不知?

    若在崔珩的心中,对姮娘上心,不过意味着将她待价而沽,作为第二个芙蓉娘子,或许也不是不可能的。而裴素所问的,正是这个。

    营帐外,就着远处的火光,崔珩望着无比认真的裴素,捏紧的拳头终究还是松开了来:“凤沼,我们年少相知,你应当最是清楚,当我时日无多的时候,志向如何。而今虽能苟活,但是年少之志,却不曾移也。”

    “可是姮娘与芙蓉娘子不一样,她并非是风尘女子,是清白之身啊。”

    “妖邪之物,哪有什么清白不清白可言呢?”崔珩抛下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转身钻进了营帐。

    从围猎之地到府君庙,半个时辰而已,只是两人出发时已然晌午,所以到了那边,天色已暮。

    崔府君崔元靖,是连三岁小儿都熟知的奇人,相传他出身门阀,生时,其母梦见北岳山神赐予一盒仙丹。

    自小就颇有灵异,少年能文,太宗时举了进士,之后累官至蒲州刺史,一生救民于水火,多有神奇异事。殁后,众人将他奉之为神灵,尊称崔府君,认为他是掌管阴司的判官。

    而细柳原的府君庙,自建造以来,便香火不断,众人说起来,都是十分灵验。

    这府君庙建制颇大,在一片柳林掩映之处,背靠着巍峨的青山,从山门处进去,一路过去是舞楼、献亭、大殿和寝宫。

    只是这崔判官毕竟是阴司中人,所以这府君庙看起来甚是阴森,走进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头塑的不是菩萨神仙,而是十殿阎罗、四部判官、到处都是泥塑的威神金刚、地狱百相。

    若没有一点胆量,还真的不见得敢走进来的,更别提那些曾经做了亏心事的,存了恶心恶意的,更是望一眼都会心惊胆战。

    在偏殿,张辞找到了一位守殿的道人,干瘦着一张脸,身子骨在五颜六色的百衲衣中呼啦啦地,就像是竖着的一杆五彩旗。他年岁不大,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道风俨然,双眸炯炯有神,一看就不是俗人。

    “见过师兄,”那道人一见张辞,立即行了一个叉手礼,寡淡的脸上多了一抹神采,望了望谢姮,了然道:“这位莫非就是你所说的谢娘子?”

    “都是自家人,”张辞立即托住了那道人的手,热络道:“本该早些来的,不想白日被些俗事给耽搁了,现在才到。”

    “无量天尊,能到便好,你昨儿吩咐的事我都已经置办好了,待子正月升,谢娘子需在献亭祭拜崔府君,由师兄代为护法,若真心赤诚,府君大人必会降神,届时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就是了。”

    谢姮听这位道人所说,倒是与扶鸞差不多。虽说她从未亲见,但也听说过长安城也有那仙姑乩童,遇见一些阴司难断、久病缠绵之事,倒是也有这么请神的,但是真假难断,说出来的话也颠颠倒倒,难以分辨取信。

    “可还要设那乩堂,可还需要姮娘的什么凭据?”张辞问。

    “府君大人一向灵验,不同于平常鬼神,也有自己的脾性喜好,师兄放心,有我在便好,届时与你们说什么,照做就行,百无禁忌的。”

    这阳间人问阴间事,本不容易,然而即是张辞安排的,谢姮也是满肚子的疑惑,根本无从解惑,便自然应下了。

    距离子正尚有两三个时辰,府君庙上下早已没了香客,各殿除了有执事的,也都落了锁,只有路上每隔几十步便有路灯点着,隐隐绰绰的光华,在明月当空下,似点点繁星。

    张辞与那道人去张罗了,谢姮一人坐在献亭的抄手游廊上,下巴支着栏杆,抬头凝视着天际皎洁的月轮,陷入了思索。

    不知那人知道自己跑了,还是跟东渐跑的,会是怎样的光景,是勃然大怒,还是生气了一阵便撂下了?

    她不由地想了起来,然而无论是哪种情形,下一回再见他时,必然又要再经历一番折腾的。

    谢姮想起连日来他对自己的亲昵,无论是言语上还是行为上,莫不是把自己当作了他的人的。

    可赁是如此,她内心的不安,却是不减反增的。

    这当下,她的脑海中闪现了许多人,从阿姐、姐夫,到卢绾、崔府的众人,还有那古怪的红脸汉子,以及她同崔珩的点滴过往。

    自她进了百岁酒坊,生活与从前相比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认识了这么多人,经历了这么多事。这短短数个月,在她看来竟比以往十几年都还漫长。

    她正出神地想着,忽听得草里传来一阵喵呜的声音,一只黑猫猛地从草里钻了出来,跳到了廊下,翠绿色的眼眸闪着幽光,瞪视着她。

    天色如此之黑,这猫又是一身黑毛,乍一看便只能看见两只眼睛发着绿光。

    谢姮吓了一跳,而那猫却仿佛不怕人似的,沿着游廊越逼越近,冲着谢姮发出低低的吟叫。

    谢姮抚了抚胸口,镇静下来,这猫并非凡物,一看就是想传什么信过来。

    “你想说什么?”

    那猫叫了两声,似是应了。

    “可我听不懂你的话,即便找上我了也是无济于事的。”谢姮对它说道。

    那黑猫转了转身子,用尾巴扫了扫谢姮的手腕,示意她跟它走。

    跟着这只来路不明的猫走?而且是在这么阴森可怖的府君庙?

    任凭一个女子都不会贸然动脚的,可谢姮只是略微想了想,还是踏出了脚步。

    她已经遭遇了太多离奇古怪之事,这样的程度,根本已经不足为奇了。

    刚才在那道人的带领下,谢姮和张辞已经把府君庙前后都走遍了,但是如今黑猫引她走的一条路,却是见所未见的。

    石头漫成的小径,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明亮,仿佛是一面面铜镜,光可鉴人。谢姮的鹿皮靴踩在上面,发出了闷闷的声响,小径两旁是越来越茂盛的柳树,将这条路遮盖地严严实实。

    谢姮心中狐疑,这么繁盛的林木,想必这条路平常是无人走的,也不知这黑猫究竟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道路的尽头是一处山壁,嶙峋的怪石散发出幽谧的气息,耳边还能听见石缝间泉水的滴答声。

    黑猫终于停下了脚步,站定不动了,似是已经到了。

    借着月光,谢姮望见了一个半人高的山洞,赫然就在山壁上。

    山洞内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洞口穿出来的阴冷之气。

    “这可如何是好,”谢姮抱歉地对黑猫说道,“我今儿可没有带火折子,是万万进不去山洞的。”

    黑猫发出嘶嘶的声音,似是催促她赶紧钻进去。

    “这样吧,待明日天亮,我再过来可好?”谢姮竟然跟一只猫商量起来,“我今夜子正祭拜完,想必就住在这府君庙里了,这山洞也不长脚,自然是跑不掉的,待明日一早,我就带着个火折子,点个灯进去可好?”

    那猫弓起了身子,毛发直竖,很是不悦。

    可谢姮是决计还是不能依它的。这一人一猫就这么僵持在山洞边。

    “姮娘,姮娘——”远处传来了张辞寻她的声音。

    那猫浑身的毛发一颤,如惊弓之鸟一般,最后瞪了谢姮一眼,猛的往草里跳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谢姮如梦方醒,一转身,便看见不远处张辞和那道人一人提着一个灯笼寻她的身影。

    “我在这里,你们怎么来了?”

    张辞喜出望外,走到了山壁这边来:“我们在献亭那里遍寻不着你,就在府君庙上下找了起来,你怎么跑到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胆子也忒大了点。”

    “说起来还真的古怪,我适才就在献亭看见了一只黑猫,一路被引至此,不想这猫竟要我去钻山洞,可是我身上连盏灯都没有,又如何钻的去山洞?”

    “山洞?哪来的山洞?”那道人奇道:“这里是后山废弃的院落,久无人进了,因靠着山,多有野兽出没。若说黑猫白猫什么的,都是寻常,但是若说山洞,还真的不曾有的。”

    “不可能呀,我刚才亲眼目睹的,那山洞就在这里啊——咦……”顺着谢姮所指的方向,是一处光滑的石壁,无论是借着月光还是就这烛火,都完好无缺,没有任何所谓的山洞的。

    “可我,明明刚才亲眼所见的,那是一个半人高的山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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