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话的意思,这位仁兄并不待见崔珩,莫非他才是姮娘的相好?

    张之易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着。再看张辞那相貌堂堂的模样,虽然比不上崔珩那般风华绝代,可身上莫名而来的贵气却丝毫不逊任何一位世家子弟的。

    “你不是说他有什么天赋异禀吗?”张之易顿时有些着急,“这没有几日了,这么一位胡言乱语之人,怎么能取信于皇上?”

    “大人稍待片刻,请让奴婢单独同师兄叙话。”

    大业殿便只剩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

    张辞仔细端详了一阵子姮娘,摇头道:“你可知道崔珩找了我几回,就是为的你在宫中的事情。”

    “啊,他找你做什么?”

    “他希望我能进宫,他说当今皇上喜仙慕道,我若进宫,至少能保你周全。本来他打算明珠楼的事情告一段落,便安排我进宫的,可没想到你竟然赶在了他的前头。”

    姮娘听了这话,心里就好像翻江倒海一般地闹腾。

    东渐一向最不喜欢崔珩,可如今竟也这么说,崔珩在外头想必是真心实意为她筹谋的,只是他们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故而听到这样的言语,除了让心中平添难受,实无裨益。

    “我不知道你同崔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看你心绪,与从前已经大有不同。你召我来此的意思我也知道,刚才在张之易面前是故意为之,为了支开他罢了。可是那个人心术不正,你同他搅合在一起,恐怕是为虎谋皮。”

    姮娘望着这个与自己有着莫逆之交的年轻道人。

    想到自己月夜下将他的生魂救下,他却死缠着自己不放,说自己是他的有缘人,她自是觉得荒诞,可后来与他相处,又同拜在了义父的门下,竟然渐渐地生出了手足之情。

    后来她忆起了前尘往事,这才恍然大悟,张辞与自己的缘分之深,在十多万年便已经结下来了。

    他今生是天岳山道人,是留侯张良的后人,天生的血脉高贵,自然带着清贵的气质。而曾经的他,是轩辕人皇之子陆离,是神族留在人间的血脉。

    那时候四洲动荡,妖魔横行,人族势单力孤,没有一片可栖息之地,人皇上告天君,最终赐予南瞻部洲与修罗部众共住。

    然而浩劫来临,天魔争战不休,为了血洗狼烟,天魔两部终于立下盟誓,血洗四洲,一切从头来过。

    人族自然也得与四洲众生一起承受灭族之殇,那时候的陆离,不过四五百岁的年纪,就如今天的张辞一般年轻,却要承担起拯救全族的命运。

    姮娘还清楚地记得,她在昆仑墟的园囿间看见陆离一脸狼狈的模样。

    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荆棘扯成了布条,一脸的泥泞不知道历经了多少风霜。他的十指皮开肉绽,露出血迹斑斑的森森白骨,可是他漆黑的眼睛却如同夜空中最灿烂的繁星,熠熠生辉。

    他看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就是高高在上的天神吗?”

    他不记得她了,可是她却记得一清二楚,四百年前,她带着苍梧周游四洲,到了南瞻部洲的无妄海边。

    苍梧与一只恶龙相斗,她化身丹凤加入搏斗,却被恶龙的毒气所伤,掉落在了海边的无谗林中。

    那是一个有着一双闪闪发光的眸子的少年,温柔地抱起了自己:“美丽的小丹鸟,真是可怜,就让本王子给为你疗伤吧。”

    她连吐了十天的血,他喂了她二十天的紫蜜沙罗,她毕竟是个仙子,知道此药来之不易,一百年抽枝发芽,一百年开花结果,是南瞻部洲无谗林里最珍贵的药材,可这个少年竟然如此慷慨地拿出来救她。

    这样的救命之恩,她怎能忘记?

    所以最终的代价是用命来偿,她依然是当仁不让的。

    说起来荒唐,十万年前的那场浩劫,便是源于那次的恩惠。只是不知道如今又转世成人的他,今生这一遭,是为了什么呢?

    姮娘心绪浮动,却早已打定了主意,过往的恩怨纠葛,既然今生的陆离全然不知,她便不能擅自让他忆起。

    不想起来自然是极好的,那一场场地生离死别,那骨肉分离的哀嚎遍野,已经让当年那个快乐的少年蒙上了无尽的忧愁与苦痛。

    这一世,还是让他做那个不拘一格、不合时宜的张东渐吧。

    “师兄,这趟进宫来你就当是助我一臂之力吧,只是前路凶险,当今皇帝并不是个好相与的,眼里更是容不得一粒沙子,你若不使劲全力,恐怕不能取她的信任。”

    姮娘已经打定了主意,同张辞道,“至于张之易,我与他的因缘何去何从,我心如明镜一般,所以请勿为我担忧。”

    “那么崔珩呢?”张辞并未给姮娘丝毫喘息的余地,一针见血地问道。

    姮娘美丽的大眼闪过片刻的哀愁,可须臾又换成了决绝和清朗:“我与他,曾经心悦彼此,也曾暗付终生,而今却只能分道扬镳,再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了。人之造化,实在是可笑,原来是不懂,觉得只要念念不忘,必有会想。如今总算是明白了,若是歧路相别,兰因絮果自是平常。”

    姮娘将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张辞自然也明白她与崔珩是回不到过去了。

    他明明应该暗自高兴的,可不知为何,竟然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张之易最终查验了张辞的法术,却不是他天赋异禀的看透人心,姮娘自知为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被人看穿心迹,这样的一个人放到身边来,最终定会反遭其祸。

    可即便隐去了此天赋,张辞从天岳山上习得的那些法术在这宫里横行,已经足够了。

    大到推演国运,小到障眼幻物,医卜星相,无一不精,而且还有断人吉凶的绝活。说白了那些插科打诨的游方道士能做的,他张辞做得比那些游方道士更为极致。

    绝对没有模棱两可之言,铁口直断,算无遗策。

    当张之易将张辞献到了武周氏的面前,这位女皇陛下与他彻夜相谈,直至天光泛白,二张和林婉儿随侍一旁,也为张辞的本事瞠目结舌。

    “果真是留侯后人,朕今日得你,实乃上天嘉佑!”武周氏连连陈奇,“只是朕从未听说天岳山这支血脉,你为何会到神都来呢?”

    “陛下,留侯后人一心慕道修仙,从来不问世事。而贫道是因为有尘缘未尽,故奉师命下山来,后易师而拜在长安。如今的师父想必陛下也有所耳闻,正是前探花郎卢纨。这次入宫主要为师妹姮娘,她本就是个怕事的,师父担心她闯了祸事,便让我进宫伴随君侧。”

    张辞并未隐瞒自己同姮娘、卢纨的关系,这也是怎样都瞒不住的,既然如此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卢纨往年的那些荒唐事,武周氏自然知道。可那个人荒诞不经,就是在朝廷上也不过昙花一现,张辞若不说,她都差点要忘了。

    卢纨这还是小事,只是这一个两个地,都是为了那个谢姮而来,委实让她心中有些不快。

    “你师父什么时候入了天岳山修道去了?这朕到还是头一回听说。”

    “师父老人家修得是逍遥自在,自然与寻常人不同,也非常人所能领会,不过我原师从天岳山,与他相比还是更拘束些的。”

    张辞这话的用意是打消武周氏的顾虑。而张辞的这些情况,张之易早就做了一番调查,既然能将他引荐到皇帝身边,武周氏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现在听张辞自己交代了,也没觉得有多新鲜。

    “如今世上传扬地沸沸扬扬的谶言,不知小神仙可曾听说,时到今日,也不知谁在背后传扬妖言,是如何看的?”武周氏话锋一转,突然就说到了最为敏感的谶言,惹得二张心头俱是一紧。

    “陛下难道不想成仙吗?既然要成真仙,贫道还从未听说飞升的祖师有谁还会留恋这污糟糟的人间的。”张辞一语中的,都不带思考的,双目炯炯无比笃定,“陛下若不想成仙,又何必介怀这妖异之言。”

    武周氏心底震动,她心底的这件疯狂至极的奢念从未与第二个人道的,如今却从这个年轻道人都口中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有谁胆敢如此笃定地对自己说这些话呢?她已然拥有了天下,满朝文武都觉得她以一介女身登临大统实属僭越,他们并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这一切对她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她想登天,想飞升成仙,想傲游四海,想俯瞰人间。

    可是这一切,真的可能吗?

    “异星出世,便是助陛下登天成仙的,陛下飞升而去,又谈何女主天下?这就是谶言之意,就如同它字面上写得清清楚楚,并没有什么妖异之处。历朝历代这样的谶言不知凡几,陛下与其花时间寻觅并不存在的主谋,不如弄清楚究竟要如何借助此异星成仙吧。”

    张辞说完了,在场众人皆震惊无比。妖星之事,登天之事,全天下只有在场这几人知道个大概,就连二张,也是前些日子玄灵子那弄明白的。

    可是这个张东渐,居然张口就来,还说得如此明白,这难道不蹊跷吗?

    “来人!”武周氏脸庞微微一动,一队千牛卫立即出现在殿中,武周氏指着面不改色的张辞喝道,“把他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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