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千牛卫都是武周氏身边最贴身的护卫,只听她的号令,如今一股脑儿地冒出来,根本容不得一句辩驳,便将张辞给架住了。

    只是这位新进宫的道人,胆色却是非同一般,他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做好了被拖下去的准备,脸上仍带着笑。

    “皇上是怀疑这异星之事乃贫道所为吗?还是在担心这宫闱里的事情怎会被贫道所知?昔日诸葛武侯夜观天象,便能决策与千里之外,许多事情看起来隐秘,其实天知地知鬼神皆知,若没有这样的本事,贫道也不必来这宫里为皇上出谋划策了。”

    武周氏闻言,她的神情显而易见地露出了丝毫的动容,可仅仅这样却还是不够的。

    “皇上若此时要了贫道的命,倒也是全了我来此间走一遭,可也埋没了这万年难寻的天机了。”张辞继续道。

    眼看千牛卫的刀戟已经架在了张辞的颈项上,只要稍稍一用力,便会血溅当庭。

    武周氏到底还是摆了摆手:“罢了,放开他,你们都下去吧。”

    登天的诱惑实在太大,在人间她已然登临了最高的位置,现已耄耋,除了成仙,还能有什么别的追求呢?

    她一向是个极有胆色之人,比起她的两任皇帝夫君,有更大的野心。

    她当然明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至少此时,她是万万不能杀他的。

    张辞就这样毫无预警地进入了紫微宫中,武周氏敕封他为张天师,主持宫中的长生观。

    而姮娘因为是张辞师妹的缘故,被他提了多次说要去长生观中。

    张之易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如今张辞是武周氏跟前的红人,无论大小政事,还是用人刑狱,都要问过他的意见。

    一来是测试他的真本事,二来是显得与他亲厚,结果张辞的铁口直断,竟然从未失言,甚至于对千里之外的边疆军事,都往往在军报还未送进都中,便已得到消息。

    久而久之,武周氏对张辞的神异自然信奉之至。这位小道长和那些长须飘飘的老朽完全不同,他嘴里从来不会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性子孤傲,不喜跟人闲话,若是开口便就是十足地笃定。

    还有一桩奇事,任何人在他面前走上一遭,都不必开口说话,他就能知道对方什么身份,意图如何,就是真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张之易最终还是靠武周氏出面,才勉强将姮娘留在了大业殿中,原因也不过是姮娘毕竟是登天路引,若所有的筹码都掌握在张辞的手中,恐对大业不利。

    可赁是如此,张辞还是时常召唤姮娘到长生观中,张之易自然也是无可奈何的。

    玄灵子对于这么一个从天而降的小天师不置可否,可也诧异他竟然知道登天之事,便找了个由头也在长生观中,主要是为了探一探此人的底细。

    对于一个来意不明的道士,张辞自然没有什么可犯怵的,寻常人的心念在他面前往往犹如镜面一般,纤毫毕露。

    这个玄灵子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一介妖道,觊觎登天成仙的捷径而已,还因为他师承的缘故,对于登天之事如何操作非常了解,反而方便了他间接弄明白前因后果。

    现在对于张辞来说,最拿捏不准的反而是姮娘。自从她进宫以来,无论是行为处事,还是所思所想,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虽然她依然还是纯净如斯,可是在他的面前也多有隐瞒。

    她既然自己不愿说,他也不想去主动窥视,所以究竟为何姮娘执意要打开登天之门,他依然还是不知道的。

    但这也并不大碍,如今两人同在宫中,虽不是日日相见,隔三差五也能见到她平安如斯,对于张辞来说便已经够了。

    至于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时机,帮助她成就登天大业了。

    自张辞进宫以来,朝廷上的纷争罕见地平息了下来。自从出了明珠楼的事情,二张竟然主张严惩洛阳令,武周氏降罪于张昌仪,冠带官位自然是保不住了,家宅田产也尽数收没,但到底还是留了他一条性命。

    谶言的事情,武周氏也不追究了,司刑寺卿正卢宏景自然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里还是觉得纳罕,这显而易见的谋逆,又是女皇帝最在意的事情,居然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也是罕见。

    朝廷上的这些人,自然一个个都活的人精儿似的,当然嗅出了自从这小天师进了宫,武周氏的变化之大。一些趋炎附势之徒,便争相地想和张辞交好,可都被张之易给挡了下来。

    如今的二张似乎对争权夺利消停了下来,原本是把崔珩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怎样都想挤兑挤兑,可现在突然不感兴趣了。

    所以如今朝廷内外最蠢蠢欲动的,便又落到了梁王武祁岳和卢陵王李谙。

    尤其是这位李谙,自从上次二张上书请立皇嗣,这一耽搁便耽搁了这么久,以至于梁王武祁岳本已如死灰的心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如今之际,在武祁岳心中,武周氏究竟要不要立李谙为皇嗣,都还是未知,他自然要放手一搏,说不定还有机会登上大统。

    而前阵子被皇上勒令在公主府闭门思过的平安公主,因为要为皇帝主持千秋节,竟然被赦免了。

    这位平安公主虽说与卢陵王李谙同父同母,可自古天家无手足,况且有个武周氏以女身登帝,作为她最宠爱的小女儿平安公主,自然与其他皇子的想法很不一样。

    她的母亲是皇帝,凭什么她不能当皇帝呢?所以如今的朝廷,在东宫之事上,至少有三股势力在蠢蠢欲动。

    时节已临隆冬,女皇帝的千秋节在十一月的下旬。

    这阵子紫薇宫里非常忙碌,内廷的六司从上到下都在为千秋节忙碌,而长生观作为重要的祭神场所,自然也是千秋节上极为重要的一个场地。

    在张辞主持长生观之前,这里只是宫中一处寻常的道观,因有诸多的道士长驻,处在外宫城。

    每回从大业殿去长生观,都要穿南内宫门,与裴素打照面,便成了姮娘必须要面对和习惯的一件事。

    裴素如今是左羽林卫的备身执戟,在各处宫门巡逻。本来紫微城那么大,内外宫门又那么多,即便裴素的腿程再快,也没有可能次次都能在南内宫门遇见姮娘的,可偏偏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巧”的事情。

    对于张辞来请姮娘去长生观帮衬,张之易倒是允了,却要求碧菀随行,且每日宵禁之前必须要回大业殿。

    紫微城实在是大,每回行走在这星罗棋布的宫道时,姮娘都要禁不住感叹,这位赤狐族狐后苏翩跹确实做梦都想去九重天,否则怎么这紫微城的处处都仿照九重天禁苑的格局。

    只可惜画龙画虎难画骨,到底还是照着上古的典籍依样画葫芦,也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碧菀跟在姮娘的身后,不住地四下张望,她们二人本就生得容貌出色,比起这紫微城的寻常宫人,更是貌美殊异,尤其是姮娘的容色,实属罕见。

    这连日间地穿梭,宫里的侍卫内侍但凡从她们身旁经过的,都会忍不住多觑几眼,要不是宫内的规矩大,早就上前攀谈起来了。

    侍卫们自然私底下也会议论,这般貌美的宫婢,究竟是哪宫哪殿的,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位就是让张之易大闹麟台监的那位。

    这也难怪,无论是张五郎还是崔景麟,都是世上难寻的美男子,能让这两位争风吃醋的,又怎么可能是寻常颜色?

    马蹄声哒哒作响,一辆华贵的雕栏马车飞快地在宫道上疾驰,姮娘不禁愕然,紫微城确实大,考虑到一些年老的臣子身体不适,皇上特意允许他们可以在外城骑马上朝。

    可看这马车则是从内城驶出来的,究竟是谁有这般大的胆子,如此忤逆犯上?

    只见那马车越过姮娘与碧菀,马蹄声突然慢慢地停了下来,车子就在二人的眼前,停了下来。

    马车旁的内侍连忙上前,将车帘子打开,从里面扶出一位满头珠翠的年轻美妇。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眉眼妩媚风流,带着武周氏淡淡的威仪,可是顾盼之间却多了几分媚态。

    冬日的阳光并不和煦,无力地笼罩在众人的身上,姮娘只望了一眼,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十指微凉。

    竟然是璇瞳公主,天君阜衡的嫡女,她与妹妹璇灵,阜衡天君的幺女,都是九重天上最尊贵的仙子。

    璇瞳贵为次神,距离上神只一步之遥,只是相传她修炼万载,也难更晋一层,当年便是为了顺利晋位,才被天君遣送至昆仑墟拜在师父嶎燎上神的麾下。

    在十万多年前,眼前的这位璇瞳公主,便是她的五师姐。

    “你便是谢姮?”只见那雍容华贵的美妇抓着内侍的手臂,弯起鲜红欲滴的唇瓣,似笑非笑地问道。

    见姮娘居然看呆了去,傻不愣登地连行礼都无能,旁边的宫人呵斥道:“大胆,见到平安公主还不行礼!”

    “奴婢拜见平安公主!”姮娘双膝跪在了冰冷的石板上,心头也如地上的石板一样冰冷至极。

    她怎么也来到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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