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崔府自然也是张灯结彩,门前换上了新的桃符,进出的下人们脸上的喜气抑制不住。

    可最大的惊喜莫过于崔相国待之如珠如宝的小儿子崔珩竟然也在家中一同过节,这在往年分隔两地的时候是未曾有过的。

    非但如此,他还带来了自己的未婚妻子谢姮,只不过因为要避嫌,姮娘就同崔珂一道,在她的杜若院中。

    再次来到这位于修文坊的崔府,姮娘只觉得恍如隔世,她是真的从未想过自己今生还有一日会重返此处!

    可是那人言辞强硬,拿通天之事要挟自己,非要让她去崔府团年。

    她本以为他只是想作弄自己,便是让她去崔府,也不过是把她悄悄拘在松筠院内,可他竟然光明正大地昭告崔府上下,她是被他请来府中过年的。

    将她送入府后,更是带她拜见了家中的长辈,之后又亲自将她送到杜若院中,期间规规矩矩的,一句话都未多说。

    姮娘不知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是崔珂却是高兴坏了。

    “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自谢姮进了杜若院后,崔珂便拉着她的手不放:“听说你进宫,我时常就去问五哥哥你的事,可恼他总是一问三不知的,连带我都不理他了!”

    崔珂眼睛发红,眼眶中蓄着泪:“凤沼表哥也是如此,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后来我还偷偷去找呆道士,可是……可是卢府的下人们都说连他也进宫去了!”

    心中无奈,崔珂到底是无辜的,可是个中的缘由又不能同她讲明。

    谢姮便只能搂着她的肩膀,轻拍她的后背。

    “进宫一事实在太急,且那种地方是不见天日的,我也无法与外界通信,你五哥哥也不知道个中原委。不过皇上说只留我到你哥哥春闱,便会放我出宫。至于东渐,他倒是因道术而进的宫。如今大家都说的那张小天师便是他。你也别担心,他自有他的造化。”

    姮娘言语柔和,抚慰着崔珂的心。

    崔珂这才止住了哭:“你也别哄骗我,我又不傻,怎地就看不出来你如今与五哥哥不一样了。”

    小姑娘双眸闪亮,一派天真,姮娘顿时语塞,既不忍心瞒着她却又不能合盘托出,正是十分为难的时候。

    “哪里不一样了?”一道声音明音落落地在杜若院中响了起来,“她始终是你的五嫂嫂,从未有什么改变。”

    崔珩换了一身常服,衣袂飘飘地从门口处跺步而来,众人自然被他的声音吸引,往他那边看去,却都被他怀里的那只小白鹤给夺去了目光。

    “这是玄阿,”崔珩无比自然地将小白鹤放进了姮娘的怀中,“自从你抛下它一走了之,它便只能同我度日,倒也痴长了几分。”

    这只仙鹤,姮娘的眼神变得复杂,而小东西在她的怀中竟然毫不认生,明明已经这么久没有见了,却仿佛还记得她似的。

    倒是与眼前这个男人一模一样地具有迷惑性。

    “我说为何五哥哥如此紧着玄阿,原来它的主人是姮娘呀!”崔珂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就叫什么,爱屋及乌吧。”

    崔珂自然是想做红娘,可是姮娘却不一定卖她的面子。她不留情面地将玄阿交到了崔珂的手中,圆睁着双眸,对来人道:“崔五郎现下可是总算得空了?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崔珩金玉般的脸庞浮现出一抹淡笑,在妹妹面前被谢姮如此对待竟也丝毫不觉得尴尬:“你也大可不必如此心急,再过一会儿便要用年夜饭,今晚还得守岁,长夜漫漫,又怎会没有时间呢?”

    姮娘的面色当下就十分不好了。

    “你们聊,我去后面看看母亲跟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崔珂也不是傻的,连忙就抱着玄阿落慌而逃了,下人们见状也避之而不急,偌大的杜若院中便只剩下了剑拔弩张的两人。

    “现下你满意了?”谢姮冷笑,“枉顾我的意愿,又将我带进了崔府,到现在还不说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又是一时兴起逗我玩吧。”

    崔珩却波澜不惊地看着这个怒极的女子,仿佛要把她的一颦一笑都烙印在心底深处,他怎么可能对她动怒?便是她恨毒了自己要了他的命,他也不可能真的生她的气的。

    崔珩从袖中拿出那只木鹤:“我不过是想亲手将这东西拿给你,并亲口向你道一声谢。那日若不是你的传信,我与凤沼恐怕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姮娘,想到你还是在意我的安危的,我心中很欢喜。”

    谢姮冷若冰霜的脸庞并未浮现其他的神情,她也未接过那木鹤:“你误会了,我不过是为了你我的交易,在我完成大业之前,你自然还有用处。”

    崔珩抿唇:“不知姮娘需要我作什么大用?”

    太上神印。

    姮娘脑中划过这四个字,可如今崔珩不过是一介肉身凡夫,自然不知道何为太上神印,更荒谬的是,谢姮也不知道当日的九曜上尊是如何用那太上神印将天梯召唤而出的。

    “现下还未到时候,”她只好言辞闪烁,“等我思虑周全了便会告知于你。”

    “那在下便静候佳音了,”崔珩双目灼灼,“听说你养病多日,都不在御前伺候了,可是有什么大碍?”

    “劳崔郎君费心了,自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一只手倏地伸了过来,握住了她雪白的手腕,姮娘自然要挣开了去。

    “嘘,安静。”崔珩的手劲突然变得很大,哪里肯她脱开手,僵持了一阵,她才明白原来那人是在为她把脉。

    “你脉象微浮,脉位浅显,恐是伤及了心脉,”崔珩蹙眉,面色不虞,“好端端在宫中,怎会受这样重的内伤?”

    这人一向淡定自若,可此时竟然显得有些心急,这般总总,自然作不得伪。

    “五郎君多虑了,”姮娘竟笑了起来,“你也说了,我是在皇宫大内,什么样的珍惜名药又见不着呢?不过是小小的内伤,再不济还有师兄为我疗伤,又何牢你费心?”

    “姮娘,别用这般语气同我说话,”崔珩亦是沉下面容,“你明知道我定然是放心不下的。”

    “那又如何?郎君莫非忘了你我的约定了吗?说句不中听的话,即便我哪天死了,跟你大约也没有什么关系。”

    崔珩定定地望着她,听她说着如此残忍的话来。她言语中的恨意,他自然能感受出来,可就是不知道,自己曾经做了什么叫她如此之恨。

    “听说三途川上,亡魂必然要饮下孟婆汤,方能投生。你我如此深仇大恨,是不是要我找到孟婆,寻回原来的记忆,才能救赎曾经的过往?”崔珩问道。

    谢姮唇边则浮现一抹轻嘲:“有哪位孟婆,竟敢劳上尊大驾?”

    “什么上尊?”崔珩敛眉,他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谓,可不知为何对此称谓却又无比熟悉,仿佛曾被如此叫唤过千百次一般。

    “若没有旁的事,郎君是否应当告知张之易所说的究竟是何事?”

    谢姮避开了崔珩的问题,只想弄清楚今日在阿姊家他们说的是不是通天之事。

    “确有大事,”崔珩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他摸了摸指上的玉扳指,懒洋洋地答道:“只是我如今还得看看你这儿究竟值不值得我为此筹谋,毕竟只是区区登天之事,若不是你牵涉其中,我是不愿意花半分心力的。”

    姮娘艰难地掀了掀唇瓣,她确实很想同他说,没有你我自然也能成事,可是她竟然不能。

    不过是为了一口气,姮娘心中了然,只可惜,两人如此剑拔弩张,又如何能够分出个高下。

    “既然郎君知道你我的交易,那么答应你的事情,我自然不会食言,只是不知足下有没有想好,究竟想要什么?”姮娘按捺住心中的焦躁,耐着性子问道。

    崔珩唇瓣浮起一抹淡笑,双目灼灼:“你自始至终都知道的,我从头到尾想要的不过是你的一个心甘情愿。别再像个刺猬一般,也别让我看见你有一丝一毫的勉强,即便是装的,也给我装得像一些。”

    谢姮像是被噎住了一般,瞪着眼睛瞅着他:“你……竟想让我骗你?”

    崔珩揽过她纤细单薄的肩膀,冰凉的丹唇印上她错愕的唇瓣,厮磨慢捻:“又如何?”

    人就在他的手中,不准拒绝他的怀抱,假以时日,假的何尝不能成真的?

    姮娘心下惊愕,此人……便是只有一介肉身凡躯,却依旧视众生如同草芥齑粉一般吧。

    而她,不过一微薄肉身,若能舍弃为了那些应劫而生的人族,魂飞魄散的四师兄,又有什么心有不甘呢?

    姮娘檀口微张,吮住了他的下唇,不过是个微小的动作,崔珩却感受到怀中的女子所有的抗拒在此时都全部卸下,化成一团棉柳,尽力笨拙地取悦自己。

    一股恼怒瞬间涌上他的胸臆,他当即推开她,一根长指划过她略肿的嘴唇,冷笑了几息,才沉声道:“好得很,看在你如此听话的份上,我便告诉你这个消息,皇上已经等不及如今的进展,二张一时无法确定你是否是他们要找之人,所以便想先用你来举行一场祭祀。到底是不是你,届时一试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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