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怀昙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她的三妹妹慕怀霜。

    慕怀霜年纪小,身形也比较玲珑,她坐在高凳子上,双脚够不到地面。

    她一时没发现慕怀昙进来,正专心吃着糕点,两条腿随意晃悠着,坐姿是难得的随意。

    “三妹妹。”

    慕怀昙一开口,把慕怀霜吓得一颤,手里的糕点都没拿稳,摔在了盘子里。

    慕怀霜恢复端正坐姿只花了一秒,好似方才那个随意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慕怀昙心里偷着笑,她就是故意逗慕怀霜的。见慕怀霜那颇有些心虚的样子,她还要上去逗,贵妃却先开口:

    “怀昙,不必拘谨,快坐。”

    慕怀昙顺着声音看去,被那张绝美的面庞震了震。

    面对着这样一个大美人,慕怀昙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她至少还记得行礼。

    俯身间,慕怀昙头上的珠饰显露出来,让乌贵妃看了个真切。

    她笑着说:“没想到阿玥将这副头面给了你。”

    华夫人的闺名便是华玥。华夫人出身不俗,是侯府的嫡女,而乌贵妃则是大将军之女。当年她们一文一武,名声响彻京城。

    华夫人和乌贵妃起初互相看不上眼,但后来却成为了闺中密友,这段友谊延续了几十年。

    她们最大的分歧便是华夫人要嫁给慕文秋时。那时慕文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吏。也不知华夫人是看上慕文秋什么,跟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嫁给他。华夫人又什么都不说,直到今日,这都是一个未解之谜。

    但自从慕文秋娶了华夫人之后,在侯府暗里的帮衬之下,他便直上青云路,人人艳羡。

    可三年前,华夫人的父母双双去世,慕文秋的官路也就此止步不前。

    乌贵妃唤慕怀昙过来,她轻柔地捧起慕怀昙的脸,细细端详。

    骤然与那张国色天香的脸对上,带给慕怀昙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她晃了晃神,又被颊边粗糙触感带回来。

    美人的手并不似面庞般细腻,上面有层薄茧,依慕怀昙的经验,这应该是常年练武才会生出。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手蹭疼了慕怀昙,乌贵妃露出一个抱歉的笑。

    “我曾见过你的母亲。”乌贵妃说。“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但眼里的光,不像。”

    她忽然话锋一转,“不像是件好事,太温柔只会被男人欺负。”

    慕怀昙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她总觉得乌贵妃是在明里暗里嫌弃她爹——慕文秋。

    如果她是为了华夫人,可慕文秋好像没对华夫人做过什么,反而连朝事都与华夫人商量。

    乌贵妃也自知失言,笑了笑将此事揭过去,“你戴这副头面很好看。”

    “阿玥曾经最喜欢它,如若不是硌得慌,恐怕她睡觉都要带着。”乌贵妃回忆起什么,眼神暗淡下来,“只可惜侯爷和夫人双双去世后,阿玥的性子也越来越沉闷,她都穿起香云纱来......”

    乌贵妃撇撇嘴,“那么老气的衣料,她从前可是碰都不碰。”

    “乌素青,你又背着我说什么?”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乌贵妃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华夫人。她没好气地说:“你听到什么了?就知道我在说坏话了?”

    华夫人今日的穿着也一丝不苟,一身素净长袍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衬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越发严肃。

    乌贵妃戏谑道:“瞧瞧,真是要当丈母的人,长辈架子就已经摆出来了。就是总板着面孔,小心把新女婿给吓跑!”

    “少胡说。”华夫人瞪了她一眼。

    乌贵妃才不会被吓到,她还话赶话地问:“二女婿是永平王世子,不知大女婿又会是哪家俊才哩......”

    她话音落下,屋内就陷入了沉默,华夫人没吭声。

    慕怀昙想起王尚书的那张老脸,面色也不太好看。估计乌贵妃是觉得华夫人送首饰给她,所以她们“母女”关系还不错吧。

    但华夫人眼中显然只有利益,把她嫁给王尚书是为了让慕文秋升官,而送首饰则是为了不丢慕家的面子。

    沉默了数秒,外面跑来一个小太监,见这里人多,他还不好开口,乌贵妃挥挥手,让他直说。

    “娘娘,圣上定了新尚书令的人选,是前翰林学士承旨沈儒。”

    “那新任学士承旨是谁?”乌贵妃问。

    “便是那位莫大人,莫何归。”

    “莫何归啊......”乌贵妃露出一个毫不意外的笑,随手挥退小太监。

    “尚书令统领六部,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明里暗里地抢着,想让自己的人坐上那个位置。”

    “但圣上其实并不在乎尚书令是哪方的人,圣上原本谁都不会帮,但你推荐沈儒去当尚书令,这样一来学士承旨的位置就空出来。”

    “莫何归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圣上想提拔她,就变得顺理成章了。所以为了莫何归,圣上一定会同意沈儒当尚书令,即便沈儒是大皇子的人。”

    “都说我们做宫妃的,惯会揣摩圣意,但现在看来,你可比我要懂圣上心意。是不是,华玥?”

    面对着乌贵妃一番长篇大论,华夫人只冷声回了几个字:“不敢妄议朝事。”

    乌贵妃嗤笑一声,“华玥,你别给我装蒜。你我辛辛苦苦往上爬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权力。”

    “若整日要藏头藏尾地过,那我爬上来干什么?”

    华夫人抬眸,盯着乌贵妃眼睛,“你别忘了,我们是女人。”

    “那又如何?”乌贵妃撇过头,不想看她。

    华夫人沉声道:“外面的人都说妖妃祸国,日日盼着你去死......”

    乌贵妃愣了一瞬,又笑起来,“那这样还好,至少没有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你看看莫何归,那些人一边捧着她编的书奉为圭臬,一边骂她牝鸡司晨,就因为她以女子之身破格入了翰林院。”

    “莫何归都没死,你怕什么?”乌贵妃的语气洒脱极了。

    慕怀昙没能亲眼看见这场大戏,她早和慕怀霜被打发了出来。

    慕怀霜极受欢迎,出来便有人拉着她一起玩。不像慕怀昙,虽得了个“护英使”的名号,身旁却依旧冷清。

    慕怀昙实在闲得无聊,突然想起乌贵妃曾说,这附近有座九层高塔,名为浮苦塔,风景很好,若无事可去逛逛。

    她一抬眼,便能看见浮苦塔半个塔身,没多想,脚步便自然而然地往那边去。

    路上,慕怀昙还看见一个熟人。

    翡烟郡主躲在亭子里,拿着根树枝比划着什么,她往日总被人簇拥着,可此时,身边竟无一人。

    慕怀昙走进了些,终于从那蹩脚动作中,认出些太初剑法的影子。

    翡烟郡主一看就从没练过武,左脚绊右脚,险些把自己绊倒。许是怎么也不得要领,翡烟郡主把树枝一扔,往地上一坐,埋着头生闷气。

    慕怀昙没再走近,绕路离开了。她才没那样坏心眼,爱让面薄的小姑娘尴尬。

    转眼间,便到了浮苦塔门前。

    浮苦塔是皇帝下令修筑,乃敬天祈福之处。塔身宏伟,最高层能够遍览京城。

    慕怀昙想爬到顶上去看日落。

    今日的浮苦塔空寂无人,许是大家都在宴上叙旧聊天,只有慕怀昙这种“孤家寡人”才会来闲逛。

    塔内光线昏暗,慕怀昙正要上楼,却隐约听见有念经声,是从地下传来。

    浮苦塔地上九层,地下还有个地宫,传闻供着高僧舍利。

    慕怀昙也不知道,地宫是否对外开放,但她瞥见地宫大门敞开一道窄窄的缝隙,有暗红色的光从里面透出来。

    她不懂经文,但念经声一阵阵传来,声音里有股莫名的力量,牵着她往地宫走。

    “慕姑娘。”

    慕怀昙被这一声吓得回神,她愕然发觉,自己的手竟不知何时,已经搭上地宫大门。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转身一看,又被唤她那人惊了惊。

    竟是大皇子白珏。

    “慕姑娘也是来看日落的吗?”见慕怀昙点头,白珏笑道:“此时正好,若再晚些,怕是赶不上了。”

    白珏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慕怀昙随他上楼。他颇有谦谦君子的风范,贵为皇子,却缀在慕怀昙身后。

    “慕姑娘那手太初剑法,舞得可真是好。”白珏的声音低沉,此时在狭小空间中响起,让慕怀昙难以忽视。

    她随口谦虚几句后,白珏又道:“对了,今日怎么没看见思南?”

    慕怀昙忽然察觉,这附近竟然只有她与白珏两人,也就是说,她想溜都找不到掩护。

    她只能硬着头皮胡编:“他刚巧崴了脚,正在家修养。”

    “竟有此事?”白珏微讶,“怪我粗心,今日才知道,改日一定登门拜访,给思南赔个不是。”

    慕怀昙快疯了,她连连摆手,“何至于如此?他伤得不重,只是不便参宴。更何况您贵为皇子......”

    白珏面色变得严肃,“慕姑娘有所不知,思南才学出众,曾帮过我不少忙,去探病也是应该。”

    白珏口中的慕思南,和慕怀昙认识的慕思南,好像不是同一个。

    慕怀昙偷瞄了眼他的表情,居然不像说的假话。算了算了,他爱探就让他探去吧,到时说慕思南又跑了就行。

    浮苦塔的楼梯又高又陡,一口气爬到四层,白珏的额角已然除了层薄汗。

    见慕怀昙看过来,白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该常年练武,慕姑娘面不改色,我却力有不足,让慕姑娘看了笑话。”

    “四层亦有别样风景,不知慕姑娘可愿一观?”白珏问。

    慕怀昙知道,他是想歇歇。此时离日落还早,慕怀昙也不急,就跟着白珏朝外面走去。

    从塔身走到外面的观景台上,视线骤然开阔,就连慕怀昙因为被迫与陌生人呆在一起,而变得压抑的心情,都舒缓起来。

    “原以为只有我不爱与人攀谈,喜欢在参宴时闲逛,没想到今日遇到了知己。”白珏神情悠然,与慕怀昙缓缓踱步在高台上。

    慕怀昙点头附和,“每个地方的风景都很独特,宴会上的人却一样。”

    “是啊,听闻王尚书府上的木绣球开得极美,恍若春日飞雪,只可惜那日有事,错过了。”白珏微微叹气。

    “慕姑娘那日也在,不知可有见过,能否跟我说说?”

    想起木绣球,慕怀昙便想起白瑾,和那尊邪性的血衣神。

    她随口描绘了几句,开始心不在焉起来。

    白珏却听得很开心,他又问:“除了木绣球,还有别的什么稀罕东西吗?”

    不知怎的,慕怀昙脑中一直浮现出血衣神的模样,几乎占据了她的整个思维。但她知道,这绝不能说。

    慕怀昙闭紧了嘴,然后摇头。

    “没有吗?”白珏露出促狭的表情:“慕姑娘不觉得我那三弟也算个稀罕物?他从来与人群离得远远的,叫人难以靠近。”

    慕怀昙点头,好像是这样。

    但白珏话锋一转,“大概对慕姑娘来说的确不算稀罕,毕竟那日在画舫上,我还见慕姑娘与他共饮。他可是连我的酒都不喝。”

    慕怀昙猛然抬头,他是怎么知道的?

章节目录

我在复仇文努力求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休染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休染苔并收藏我在复仇文努力求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