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天气已渐渐热起来。

    余溪穿着短袖短裤坐在床边拿手机看旅游直播,这个旅游主播是个新人,声音温柔,给人很舒服的感觉,她就这么一路追下来。

    “朋友们,今天是我在沙城吃吃吃的最后一天,还有好几个感兴趣的没吃,今天一定要尝尝看,下面就跟我一起去万......”

    嘎吱嘎吱的推车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响亮。余溪听到推车声立马放下手机去了趟厕所,之后才上床坐好,提前伸出打了留置针的左手。

    “余溪?”护士对着输液袋上的名字问。

    “对。”余溪回答道。

    护士挂好今天要输的三袋药水便离开了,余溪又安静地看起直播。

    “这杯奶茶味道味道不错,我特别关注了制作过程,里面用的奶是......”

    “余溪,这是你今天的药。”另一位护士走进来,手上拿着四五包药放在余溪的床头,“昨晚睡得还好吗?”

    余溪滑动手机至静音,眨眨眼,“两点多醒了,之后没睡着,偶尔会听到一些声响。”

    护士点点头,在小本子上记录,“医生让我嘱咐你一定要按时吃药,你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

    “好的,我记住了。”

    护士又叮嘱了两句便离开,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她偏头看向窗外,万里无云,阳光正好,微风吹拂树梢,小鸟叽叽喳喳,多么有生机的景象。

    她向窗外伸出右手,伸到一半收了回来,这是她无法触及到的。她收回目光,将视线转移到手机上,继续看直播。

    快到中午,一首高昂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是妈妈的专属铃声。

    一听到这个声音,余溪的鼓膜开始疼痛,原本在住院吃药作用下缓解的焦虑与压力再次凝固,变得更加沉重,心如乱麻,铃声似乎成了怪物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想要把她拖走,她深吸几口气,慢慢呼出,确定做好准备后,这才按下接听键。

    “妈。”

    “小溪,下个月底二十八号你表弟林帆结婚,记得回来,这代就你们俩,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定要好好保持联系......”

    余溪轻轻地说:“妈,我住院了。”

    手机那头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好了吗?”

    “快好了。”余溪看了看头顶的输液袋说。

    “那就好,离下个月底还早,有时间恢复,你到时候回来直接去婚礼现场,不用回家了,那几天我都在帆帆这边帮忙。我看了他们的设计方案,老好了也忒贵。你那天来记得多包点红包,你在大城市上班工资多......”

    余溪麻木地听着,脸颊旁划过一道泪痕,她丝毫不知。

    “妈,我住院了。”余溪又说一遍。

    许是妈妈要说的内容都说完了,她这才接受到女儿住院的信息,开始了她关心式的问话。

    “你不是说快好了吗?怎么搞得要住院?有没有人照顾你啊?”

    “在公司晕倒被同事送进医院的,我一个人,没有人照顾。”

    “晕倒?你又熬夜玩手机了是不是,就跟你说手机不是好东西,一天天拿在手上不放,整天看整天看,要你早睡也不听。你出去的时候我就跟你说吧,女孩子不用去大城市打拼,就在咱家这里随便找个工作,找个人嫁了,不然你看,你住院了都没人照顾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趁这次住院直接辞职回家。你都二十六了,虚岁二十七,四舍五入都三十了,都是老姑娘了,还没嫁出去怎么能行。这次回来妈给你安排安排,把婚姻大事办了。”

    “是那个165报175,工资只有两千的矮子?还是那个三十五岁离婚俩娃的秃头男?还是那个什么都是我妈说的妈宝男?”余溪一一细数过去见过的那些离谱男。

    “男人矮不打紧有心就好,你也不高呀,工资少但胜在稳定,铁饭碗怎么不好。离婚的男人知道疼人,听妈妈的话有什么不好,像你就不听我的,自己主意大得很,又有什么用,生病身边没个人照顾。”

    妈妈像媒婆一样一一反驳余溪的话,把那几个说得天上有地下无,“你杨婶那儿又有几个不错的男人,我都跟她说好了等你回来就见面,我把你照片先给他们看了,都对你挺满意的。”

    余溪生气地说:“你凭什么把我的照片不经过我同意就给别人看!我没准备跟他们相亲!”

    “凭什么?”妈妈的声音突然变亮,“凭我是你妈!我想给就给!给别人看照片怎么了!你还不想相亲,那你倒是给我带个人回来,都快三十岁的人不结婚是准备干嘛?我们周围有哪个女儿像你一样不结婚,还是帆帆好,听劝......”

    帆帆,帆帆,帆帆,从小到大母亲的嘴里三句不离陈帆,好似他才是她的孩子,自己只是个附带品,就连当年她期待已久的十周岁艺术照都要和陈帆一起拍,明明他才九岁。她极其不情愿,拍照时脸上没有笑容,还被妈妈臭骂一顿,“跟你爸一样的死人脸,拍照都不好看,浪费我钱,看看帆帆笑得多好看,露了八颗牙齿......”

    余溪晃晃头,不愿再回想,她的头变得沉重,里面又装满了悲伤。悲伤与痛苦好像在她脑子里长成一坨无用的赘肉,沉甸甸得压得她快喘不过气。

    耳边,妈妈还在说着她的差,陈帆的好。

    她直接挂断电话。

    此时的她早已泪流满面,明明不是多么难听的话,也已经听了千百遍,为什么她还是这么伤心。

    妈妈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过来,像是要把她教训到位一样。

    余溪吸吸鼻子,将妈妈的电话拉黑。

    一下子清净了,不过两秒,手机疯狂地噔噔噔响个不停,她发微信过来了。

    通知栏上一排接一排,往下滑看不到头的三十秒语音记录,余溪一个都不想点开,她默默地也把微信拉黑。

    这下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了。

    余溪低着头,看着一排排的语音,眼泪顺着鼻尖滴在屏幕上,脑内自动浮现出妈妈的声音。

    “翅膀硬了是不是,敢随便挂我电话!”

    “你跟你爸一样,什么都不听我的,主意大得很,以后要他管你!”

    “跟你说两句就不耐烦,不知道跟谁学的。”

    “不是为了你,我早离婚了。”

    “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就这么对我,一点都不听话,白眼狼。”

    一句句话如座座大山压在余溪身上,她张嘴喘着气,手捂着胸口,耳边能听见咚咚咚的心跳声。

    药,对,她还没吃药,吃了药就好了。

    余溪的手不停地颤抖,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身体,她慢慢挪动到床边,将药吃下去。药一下肚,她平躺在床上,静等药效发作。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余溪自我安慰道。

    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她又看起直播来。

    旅游主播已经结束了早上的吃吃行程,现在在酒店里休息,顺便给观众说说下面的计划。

    “我准备接下来一路往北,听说北方夏天也有室内冰雪大世界,我要去瞅瞅。冬天是不敢去的,我这被工作摧残的破烂身子可受不了北方的冬天......”

    主播暂时下播,余溪从漆黑的手机屏幕上隐约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毫无生气的眼神,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看起来哪里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连六十岁的大爷大妈都不比不上。

    她打开相机自拍,取消美颜模式。苍白的脸,无血色的嘴唇,无神的眼睛,杂乱的头顶翘毛。嗯,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没有看错。

    看久了美颜,她都要相信美颜模式下的自己了。

    余溪依稀记得这个主播刚开播的时候跟自己差不多,现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双眼炯炯有神,每天乐呵呵的,精气神十足。

    旅游放松真的有那么大改变?

    余溪心动了。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旅游过,按部就班的上学,考试,一毕业就急急忙忙地找工作,一头扎进工作中,不停地赚钱,没有一点放松的时间。

    越想越心动。她看了看输液袋和床头的药包,回想医生的嘱咐,又点进手机银行看看存款,做出人生中第二个重大决定。

    余溪打电话回公司辞职。本以为还会来回推诿一下,没想到上司二话不说立马同意,还多给一个月工资。

    后来,与她关系稍好的同事告诉她,在她住院的第三天,公司就来了个有关系的新人做她的工作,上司正愁怎么解雇自己,给新人腾位子,没想到自己主动提出离职,解决了上司的一大难题。

    余溪听了砸吧嘴,后悔当时感谢上司加了一丝真心。

    没有谁离不开谁,没有谁是不可代替的存在。

    余溪转念一想,自己不用去移交工作,挺好,省时间。

    自从决定出院后就去旅行,余溪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每天笑呵呵地查旅游攻略,这个景点也想去,那个景点也想去,迷失在茫茫景点中,久久不能做出先去哪里的决定。

    生活就是有甜就必须给你来点苦。

    在她快要出院的时候,妈妈借别人的手机又给余溪打了次电话。

    “余溪,这两个月的家用还没给,别忘了。”声音硬邦邦的,一点都不像在跟自己女儿打电话,更像是讨债的人,似乎也忘记女儿说过正在住院的事。

    这次,余溪镇定许多,哦了一声便挂断电话。她知道这是妈妈的惯用手段,在等着她低头认错。

    以往都是余溪主动低头,这次余溪不想低头了,她做错了什么?她什么也没错。

    看似镇定的她,其实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叮,微信响了,是她那个沉默的爸爸发来的信息,上面只有两个字,“听话”。

    她扣下手机里电话卡,掰断扔进垃圾桶里,插上刚到的新手机卡。

    那一刻,她脑袋上的赘肉好像消失了一半,头脑变得清爽不少。

    几天后,她拖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告别医生护士,离开医院,回到出租屋。

    那天,阳光灿烂。

    余溪站在阳台上,双手拥抱阳光。

    自由,旅行,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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