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宣平侯府门前。

    “接旨吧。”

    “恭喜明公子得偿所愿,从今日起就是御笔朱批所定的太子伴读了。”

    明萱叩谢圣恩,起身接旨,礼数周全堪为范本,“只是末流微臣的册封旨意,辛苦柳公公亲自跑一趟了。”

    “哪里的话,”柳昌荣见过的人不少,瞧她这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只是逢场作戏的客套话敷衍他罢了,“不过明二公子确实可惜,分明才华与当年连中三元的冯尚书相比也毫不逊色,却只是个区区从九品太子伴读,实在令人扼腕。”

    明萱摇头而笑,“柳公公过誉了,冯大人满腹经纶,八斗高才,晚辈岂敢望之比肩?至于官职阶品,圣上钦赐自然是对微臣最好的安排。”

    “二公子倒是伶牙俐齿得很。”柳昌荣拂了拂衣袖上的尘,“希望二公子之后与昔日同窗行礼问安时,还能这么牙尖嘴利。”

    明萱抬眸。

    “别这么看着咋家,早跟你说过,想走咋家这路子的人多得很,不缺你一个。”柳昌荣扬眉,于她身侧站定,“秦大公子学问虽差了些,但胜在会审时度势,日后相见便该称一声秦主事了。”

    秦道成秦大公子,明萱有点印象,从前在国子监时,因喝花酒误了祭酒大人的晨读,把祭酒气到晕的人可不多见。

    “形势比人强,好好学着些吧,明二公子。”

    明萱收起圣旨,不怒不恼,“明某愚钝,不敢劳烦公公指教。”

    “无妨,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磨。”柳昌荣笑道,“同在屋檐下,明二公子若是后悔了,随时可以让小奚子给咋家递个条子。”

    “柳公公说笑了。”明萱皮笑肉不笑,“侯府拮据窘蹙,茶薄水涩不比宫中,就不留公公了。恕不远送。”

    呵,还是根硬骨头。

    柳昌荣冷笑,转身步下台阶,他最喜欢的就是折那些个硬骨头。

    越硬的骨头,折断的时候才越清脆悦耳。在这方面他的经验非常丰富。

    “关门。”明萱吩咐小厮。

    “阿妤……你这是何必呢。”府门才阖上,明萱身后传来熟悉的轻咳,“柳公公如今是宫中掌印,日后少不得要与他多有交集,如今你父亲已去,以珩又远在凉州,你……”

    “母亲,没事的,我有分寸。”明萱上前扶过母亲,一手抚在背上给她顺气,“母亲又忘了改口了,虽然府里都是自己人,但若是被外头听去了也麻烦得紧。”

    她本女娇娥,如今却要更换名姓女扮男装,只为入朝搏一个看不见的未来。

    宣平侯府二小姐闺名萱妤,如今她既然决意入朝,便从名字开始,彻底与从前的明二小姐做出划分,从此只有二公子明萱,再非娇妤女。

    “诶——”侯夫人咳嗽渐缓,叹了口气,“阿萱,到底是母亲拖累你了……”

    “母亲说得哪里话,这都是阿萱自己的主意,母亲便权当纵着阿萱任性一回。”明萱将赐封圣旨递到她面前,“母亲你看,阿萱可争气了,不日就可以入东宫了。以后二房三房那几个欺软怕硬的,便再不敢再来骚扰母亲养病了,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可是……”林琬蹙眉。

    当初侯爷战死边关,她风寒未愈又乍闻噩耗,惊痛之下一病不起。

    后强撑着病体主持亡夫葬礼,谁知侯爷尸骨未寒,那二房三房却在葬礼上约好了一同发难,要侵吞侯府铺面田庄,瓜分明家本就不多的财产。

    林琬气得当场昏厥。还是明以珩命家丁将二房三房那几个白眼狼打出府去,这场闹剧才作罢。

    可凉州战事未平,隆真帝一道圣旨,明以珩远赴凉州,替父戍边。宣平侯府又只剩孤女寡母。

    二房三房像是闻了血气的狼,又找上门来闹了一通,试图从新寡又病弱的侯夫人身上撕下块肉来。

    明萱才从国子监下学回来,还没来得及回房换回女装,便见这般吃人的阵势,当即命小厮紧闭府门,又令府卫抄上家伙,关门打狗。

    既然上次兄长没给他们打疼,那这次就往死里打,打到他们长了记性为止。

    虽然他们一开始骂得很脏,但几棍下去也没力气嚎了,都是些只知道欺软怕硬的软骨头。

    母亲见不得打打杀杀的,明萱动手之前便命人送她回房了,这些个索命鬼的惨叫扰不到母亲养病。

    “没有可是,母亲,”明萱扶她坐上软椅,递上热茶,“什么都不必担心,一切有我,阿萱在这。”

    可姑娘家总归要嫁人的,这样生生耽误了好年纪,误了她终身可怎么是好,林琬愁眉不展。

    “下月初三,嘉贵妃要在宫中办赏秋宴,遍邀京中女眷,这是刚送来的请帖。”林琬将烫金请帖交于她掌心,“阿萱瞧瞧。”

    名义上是赏秋宴,实际上是贵妃为大皇子相看世家闺秀的席面。

    不过世家大族的公子郎君们也会受邀,赋词吟诗以添风雅,即便没有被大皇子瞧上,能相看别家高门的好儿郎也是不错的。

    “母亲?”明萱有些疑惑。

    “阿萱今年已经十六了,也该为自己打算起来了。母亲不想你为了侯府和母亲,空耗着美好青春年岁。我最近身体已经好很多了,二房三房也吃足了教训,不敢再闹了。”

    林琬抚过女儿的娇靥,“若我的阿萱有一个好夫家,也一样镇得住二房三房,又何须这般呕心沥血,搅进朝堂官场上去?母亲舍不得你这样辛苦。”

    左手是太子伴读的赐封旨意,右手是嘉贵妃赏秋宴的请帖。

    下月初三,赏秋宴和太子伴读入宫的日子恰巧是同一天,也就是她二者须择其一。

    “只是以明二小姐的身份参加个宴会,吃吃点心喝喝茶,跟别家小姐夫人们一起唠唠嗑,全当是去跟同辈姑娘们一起说说闺房话,交几个朋友,不用太有心理负担。”林琬见她犹豫,安抚她继续道,

    “东宫那边的差事也不需要担心,母亲到时替你告病在家休养,你安心赴宴就是。”

    “去不去的都不要紧,你想怎么选,母亲都支持你。”

    檐外鸟鸣啁啾,竹影在红墙上摇曳,风动竹叶如雨声淅沥。

    明萱有些愣神,这个场景似乎很久以前就在她眼前出现过。

    真是奇怪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鸟鸣声仿佛近了,叽叽喳喳地还带着几分熟悉的怨念。

    一道小小的青影从檐下飞入堂中,落在明萱肩侧,短暂停留了几息,引来林琬诧异而惊喜的目光。

    小青鸟飞落于桌案上,爪子上还拴着明萱前几日系的吉祥结,抬起鸟喙挺起胸膛,抖了抖青色翠羽,撅起尾巴就——

    在那烫金请帖上拉了坨屎。

    明萱:“……”

    是怨她前几日把它捆太结实了么?小家伙还挺记仇。

    明萱无奈一笑,“母亲,这下……我的选择应当就很明确了。”

    “那赏秋宴,就劳烦母亲做主,帮我推了吧。”

    林琬定定瞧着她,“果真要推么?若只是因为请帖的缘故……”

    “不是,母亲。”明萱摇头,“是阿萱自己的想法,小青鸟这个……只是个意外。不过它这般顽劣,我定会好好罚它的。

    母亲这几日身体既然好些了,那阿萱便再请江太医来给您复诊看看,母亲安心调养,别太费心劳神了。”

    明萱拴了小青鸟行礼告退。

    这小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又飞出来了,还一跑就从东宫飞到她侯府来,很显然目的明确,用心险恶。

    脚上的吉祥结也没拆。

    她是用香囊带子打的结,如今这只有带子……很显然它啄掉了香囊,却解不开结,只好来寻她这罪魁祸首。

    “啧……小家伙倒真是又精又坏。”她解了小青鸟爪上的结带,“我之前打落了你,你现在坏了我的赏秋宴,如今我给你解开结,到此便两不相欠了。”

    小青鸟扑棱了两下翅膀,似是傲娇又似同意。

    “很好。”明萱趁它不注意将其投入鸟笼,拍了拍手笑道,“现在我俩的账平了,之后该把你还给旧主了。”

    小青鸟黑豆大小的眼珠里,闪烁着不可置信的惊怒。

    可恶,被套路了。

    ***

    与此同时,嘉德殿内,落水昏迷的大皇子猛然惊醒。

    祁烨捂着胸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濒死时的灼烧和窒息感仿佛尚有残存。

    他滚落在榻边,猛烈的咳嗽让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活着。

    祁烨低头,自己这双手还是白皙无伤的,身体也还依然强健。

    他连滚带爬地起身跑到铜镜前站定,细细观察了这张脸很久,又狠狠捏了一把自己的腿。

    疼的。

    内心的狂喜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居然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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