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右司谏沈光仪告假未来,邢三木作为左司谏便同左正言黄巡一起审理此案。

    “来者何人?”

    “回大人,民女乃新城县人,名唤陈庚卉,今岁二十有二,尚未婚配,父母俱在,家中从商。”

    “为何击鼓?”

    “民女之弟陈庚羽今朝殿试得进士及第,昨夜却在家中自缢。”

    邢三木心道,此女虽说刚没了家弟,此事牵扯之人又甚多,但在这皇城之畔,所答皆全,未有疏漏,且气息稳健,谈吐流畅,断不简单。

    “既知是自缢,为何还要报官?”黄巡有些恼,因为一大早就审案害得他早膳都还没吃。

    “大人息怒,自缢只是从表面上看。今日民女真正所求为,状告御史中丞和吏部尚书徇私枉法。”

    !!!

    “大胆!你可知你指告之人都乃当朝命官,倘若没有实证,那便是栽赃,可知后果?!”黄巡更加恼了,这是他上任以来第一次审理这种有些分量大案,当初他便许愿不要遇到此种费力不讨好的无用之案,真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邢三木见此状却是噙着笑,他真想把邢椿带来,看看这女子的胆识,二人或许能为知己。

    “恕民女冒犯,民女不是大人,没有查证的本事,只有眼睛耳朵和一颗心。今日民女既然击了鼓,便是信任朝廷会给苦读多年满心为国的进士一个交代。”陈庚卉说到此处,语气里才稍稍有了些颤抖。

    黄巡用手猛地一拍案牍站起来,手指指着陈庚卉便是一通数落,他想不明白世上竟真的有这种不要命的人。

    邢三木起身示意黄巡借一步说话,“黄大人莫急,你我只是按律询问本职所在,今日沈大人和判院皆告了假,如若明日我们能将案件详情呈给判院,想必判院也能看到我们的用心。但倘若此女在我们鼓院未得到善待,告至检院或御史台,那便是你我之过了。”

    黄巡一怔,但他自诩是科举为吏且与太后有亲,一年前太后大寿将他从家乡升至左正言,向来看邢三木这种受恩荫的官宦子弟不悦,道:“我自是知道的,用你多说?”

    话毕,自顾自地转身想回明堂,忽地又回过身来道:“你且先去问着,我...我尚未用膳,脑子不够清醒。”邢三木应下,他也不恼,这种没头脑之人做官只会是民之害。

    待他回了明堂,陈庚卉依旧在那里安静坐着,邢三木命人给了她倒了一碗热水。

    “陈姑娘,本官知你有一腔孤勇热血要为弟状告,可你也需细细想清楚了,这些人并不是你一句两句就可以撼动的,况且令弟还是......罢了,你且先将你所知说出来吧。”邢三木眼神示意身旁的录事要记录详细。

    “自昨夜舍弟去后,父母悲痛万分,我在房中思了一夜,今早寅时便策马赶至临安。吾弟最初本为新城知县,在上任前几天突然说调为新城县主簿,原职则给了御史中丞之子严起。那严起早些年在新城县外祖家住过,但此子仗着父亲的权势,且被教养地看不起我们商贾人家,经常在学堂找吾弟的麻烦。吾弟想着能忍则忍不累及全家,毕竟严起也不可能永远居于此。可谁知今日严起会突然成为知县,吾弟上任才几天便被他和新任县尉合着处处找麻烦。”

    邢三木心道:这倒是都已大体听说,不过这种仗势欺人的主向来下场都好不了,其父或许也是受其所害,但毕竟养不教父之过,御史中丞也怨不得旁人。

    陈庚卉端起手旁的碗浅浅喝了一口水,接着道:“那新任县尉我问询过他人,此人并非同进士出身,甚至并非旧岁的科举入仕。民女只知这官员调配乃吏部的事,倘若有所纰漏吏部尚书能否不知情?民女不知此时上不是天子大赦,下不是丰年佳节,那严起受的恩荫官是借何势?那来路不明的县尉得此官又是借何人的势?!”

    邢三木看着陈庚卉那如滚水涛涛来势凶猛的眼神,她心里有一团火烧得正旺,邢三木能感受得到。或许在二人心里都清楚,吏部有问题,官员任免有问题,甚至是他们的背后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生意”。

    但邢三木此刻不能给陈庚卉任何答复和承诺,生在官场,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被邪枉之臣拿去做文章。

    鼓院通往大门的回廊上,邢三木和陈庚卉并排走着,

    “陈姑娘,这些日子暂且先不要出城,以便有任何消息我们随时能告知你。”

    陈庚卉微微点头,“邢大人请放心,我就住在清河坊的仙鹤酒楼里。”

    还未等邢三木回应,便听到拐角处传来沈光仪的声音,他身着翠绿色公服,腰背挺拔,步子稳健且快,带得袍子荡起,“哟,巧了这不是,我就今儿告了会儿假,这鼓院就来了位年轻姑娘,还...如此好看,邢大人你可真......”

    “邢大人请留步,我自己出去就好,告辞。”陈庚卉打断了沈光仪的油嘴滑舌,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了。

    邢三木看着沈光仪还未合上的嘴,今儿个施法失败,没忍住闷笑了一声,“哟,巧了这不是,才刚上值就吃了一瘪。”

    “你行了昂,不是这姑娘没瞧见我这一身吗?”沈光仪抖了抖身上的袍子,“好歹我也是个官,怎么,她没击鼓报官就进了鼓院?”

    邢三木看着陈庚卉离开的方向正色道:“她报的案子可不小......”

    “诶且不说这个,待会儿你自己去找录事看文簿。你不是告病假了吗,怎地又来了?”

    沈光仪拉着邢三木转了身往回走,“哎别提了,我爹上朝回来后,碰巧瞧见我身边的小厮去膳房拿糕点,这才把我赶来,说什么‘大丈夫区区烫伤也能不来当值!’我寻思着算了,百善孝为先,我就不忤逆他了,乖乖来吧。”

    “还百善孝为先呢,你那是怕了侯爷手里的长棍吧。”邢三木边说边加快步伐走进阁楼,留下身后的沈光仪左右瞧着,生怕来往的职官听到了。

    “邢三木!还是不是好同僚了!”

    沈光仪压低声音也跟着进了人人来去匆匆的鼓院阁楼,虽说这登闻鼓院平日里事情不多,每天穿梭在院里的多半是文官在整理卷宗,官员小吏也都比较轻松,但闲时是真闲,来事时是真来事。

    申时一刻,邢三木散值后还在位子上坐着,沈光仪问:“怎的今个儿不走了?平日里你不是最积极散值,跑得比我都快。”这倒是,下班散步回家是他来这唯一坚持下来的现代习惯,倒也是让他身边的小厮弄尘落得轻松。

    邢三木敛了敛手边的状纸,拖着长音道:“不急~今天有人接。”

    果不其然,一出鼓院大门,便看见邢椿掀开马车帷裳向他招手。邢三木瞧着他微蹙的眉头,自己仿佛也有些头痛。

    “你不是说有消息就第一时间告诉我吗!”邢三木身子还没进来就被邢椿质问。

    邢三木不理他,待稳稳坐好,招呼车夫回府后,道:“你既已听到鼓声,午间用膳时也没见你来鼓院找我,况且我昨夜只是宽慰你,如若真要传消息,那关心此事的不止你一人,小妹那里,父亲那里我都要派人去通传?不如散值后回家一并说了,我费那工夫呢。”

    邢椿急着辩解到:“今日御史台事情多得很,师傅也没来,听说是一大早御史中丞去了他的府邸,你说......此时御史中丞上门拜访,意欲何为?”

    “这...确实不好说。兴许是卫老抓到了他什么把柄吧。”

    “什么把柄?”

    邢三木朝邢椿探头,细声道:“夜逛柳香川~”

    “......邢三木!你真的......”邢椿脸上逐渐渗出红光。

    邢三木接着打趣道:“诶这是何事,怎地还能直呼我这长兄的大名呢。”

    邢椿将身子撇向一侧,不想再理会他这个时而靠谱时而浪荡的大哥,有时候邢椿也想不明白,为何一家子的长兄长姐能出奇相似至此。

    马车刚行至邢府门口,弄尘就跑过来急着搀扶两兄弟下车,闷声道:“郎君,出事了!”

    “进府再说。”邢三木按住邢椿。

    三人快步进府后,弄尘道:“星姑娘出事了,她午膳后没多久就偷偷离府,假扮她在屋里休息的丫头芒种说,姑娘自己去了新城县......现在主君正在气头上,说一切等大郎君回来再说。”

    还未走到正堂,邢三木就听到丫头的哭喊声,多半是大娘子对芒种用了板子。

    “儿子给父亲请安。”邢三木一进堂就看到祝瑭安抚着邢阅州的背,钱如珊双手互相搓着在屋里左右踱步。

    “三木,快坐下先将你今日所知细细道来。”邢阅州平日里都是稳如泰山、不崩于前的,今日看见邢三木便直截了当地问询,可见是真动了怒着了急。

    俄顷,邢三木讲完陈庚卉今日在鼓院所说后,接着道:“父亲,我想去趟新城县。一则是将小妹带回,二则身为左司谏,我也刚好替师傅去探上一番。此事如若背后真有蹊跷,那害人的证据就得尽快探查,不可耽误。”

    “也好也好,三木是有官职在身的,去一趟也名正言顺。”钱如珊应到。

    邢椿见状脱口而出,“父亲,我随大哥去。”

    “不可父亲!此事本就已经牵连到小妹,椿弟不可再涉足了。”

    邢三木连忙按下邢椿行礼的手,细声道:“待会儿有你该做的事,先别添乱!”

    邢阅州思虑片刻,“星丫头没有一大早去新城县,偏偏在你散值前没多久才走,想来就是要引你这个大哥前去,既然入了局,那便一切小心。林川那小子也陪着星丫头去了。”

    “是。”邢三木也没再多说便拽着邢椿出了屋子。

    “你现在就去一趟文炀侯府找沈光仪,让他即刻去颜府找判院,就说我已去了新城县,其他的沈光仪知道该怎么说。”邢三木边走便和邢椿交代。

    邢椿虽然还是很想去新城县,但他知道邢三木这已经属于是先斩后奏了,他必须把都城的事办好,才能让邢三木这位鼓院大臣在皇命下达前,去的名正言顺。

    最后回了个“好”字,看着邢三木离去的背影,邢椿心道其实他的大哥在关键时刻还是让人安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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