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玉禅好了差不多了，才知道从那天起，妙法每晚都会站在玉兰馆的侧门。
“啊？”玉禅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有些无所适从，他知道妙法知道自己的出身，但是，他从没想过妙法会来这里找他。他挑了几身衣服，但是还是换回了去赵家常穿的那身，为了接客画的胭脂也洗掉了。
玉禅从小道走到侧门，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不易察觉的愉悦叫了一声：“妙法大师。”
妙法转过头，那剑眉星目带着笑意，如晓色云开般，回他：“玉施主。”
玉禅看了眼自己的鞋子，今日的鞋子很干净，不带半点污泥。轻快地走到妙法跟前，问道：“妙法大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妙法笑道：“这是赵施主托我还你的。”他递出一个荷包，看着是赵姓少女的手法。
玉禅接过，抖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之前给赵姓少女的钱，他想了想，将钱收下，将空荷包还给了妙法，“这个还给赵姑娘吧，还是可以去卖钱的。”赵姓少女经常做一些荷包贴补家用，玉禅好几次帮她买过最时兴的布料。“还有，还有其他事吗？”
“还有就是小僧的私事了。上次还得多谢你的帮助，小僧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不违背道义的事，你还是可以提出来，小僧都能满足。”
玉禅楞了一下，透过妙法那漆黑的眼，看到灯火阑珊处里，面色潮红、眼含春意的自己，脸上那遮不住的欢喜，一下子全明白了。
玉禅连忙低下头，脸色变得刹白，鼻子里翻涌起的酸意让他嗓音都有点变了，他连忙清了清嗓子，“没关系的，我本来就是干这行的，赵姑娘还是个清白姑娘，她没事就行。如果，如果没事的话，玉兰馆马上就要开张了，我要回去了。没事的话，妙法大师不用来这找我了。”
玉禅转身要走，却被妙法拉住了手腕，声音带些嘶哑，“如果大师实在想给我点什么的话，我一晚上五两银子。”
妙法看了眼玉禅头上的木质发簪，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放开了玉禅的手，让他回去了。
玉禅从来时的小道逃回了自己的房间，看到镜子的自己眼眶猩红，面色灰白，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的，我本来就只是想让妙法带我离开这个地方，下次见到妙法和他讲就行了，妙法也能去修自己的仙，此后，此后就再无联系了吧。
然后玉禅就感到，泪水从左眼角滑落，他连忙去洗了个脸。给自己细致地画好了胭脂，挑了身好看的衣服。
玉禅也没想到下次来的那么快，他下了楼就看见妙法坐在客人之间，一个高挑俊美的和尚在一群油腻的、脸上挂着猥琐笑容的男人中特别显眼。不少馆里的小唱看见他都脸红着贴上去，妙法进退有度地回绝了他们。
玉禅失神了片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玉禧出现一把勾住了玉禅的脖子，咬着耳朵道：“看见那个和尚了吗？不知道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有点刺激，你要不要去试试？”
“你试过了？”
“嗯呐，他说他找人，但不是找我。在这里，找谁不是找啊，你说是不是？”
“......嗯”玉禅突然喉咙有些发紧。
一个小厮走道玉禅面前，道：“玉禅少爷，那个和尚买了你一夜。”
玉禧吹了声口哨，“原来是找你的啊。”
玉禅挥开玉禧的手，转头看向妙法。妙法这时已经起身，就这么站在那里，如苍苍翠微，面带笑意，似粼粼波光。
玉禧猥琐一笑：“试过之后告诉我怎么样啊。”
玉禅对着小厮说了几句，就转头离去，留下一句“不怎么样。”
“诶？你怎么知道的？”
玉禅回了房间，坐在椅子上发呆，等着小厮把妙法请过来。
等到妙法进屋关上了门，玉禅都没有起身，他背对着妙法，心里如同打翻五味醋，面无表情道：“妙法大师如果真的想还清楚的话，我背你下山，请了郎中花了半两银子，给了赵猎户二两银子，我一晚五两银子，真到我手上也不过一两。大师给我五两银子，我们就两清了。”
妙法并没有接口，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只月桂花的发簪递给玉禅，“小僧刚在路上看见的，觉着它一定适合你。”
玉禅并没有接那个发簪，只是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妙法。
妙法动手想帮他换了发间的木质发簪，但是，拆得了发髻，却挽不上去，竟让玉禅看出了妙法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玉禅噗的笑得出来，接过那个月桂发簪，顺了顺被妙法弄乱的头发，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谢谢你。”
“很好看。”妙法笑道。
玉禅的脸刷的一红，只敢转过头背对妙法，小声说道：“谢、谢谢。”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隔壁的调笑声愈发明显了，馆里的墙板都做的很薄，除非客人另外有要求。
玉禅尴尬地转头往妙法那边看了一眼，就见妙法一脸冷静，甚至都快入定了。
玉禅犹豫着开口，“你们和尚对这事......”
妙法从怀中掏出一本佛经，道，“人之常情罢了，佛门中也有师兄弟选择修习欢喜佛的。”
“那，那像我这样的人......”
妙法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玉禅道：“你沦落至此并不是你的错，是世道不好，所以才会有修仙者渡化世人。”
“啊。”玉禅感觉全身滚烫的鲜血像是突然被扔进了寒冬河里砸开的冰窟里，浑身透着寒意。
“……但是玉禅施主对小僧而言，与世人是不同的。”妙法顿了顿，起身站到玉禅身边，那双黑色的眼睛中带着浩渺银河般的光芒直视着玉禅，缓缓开口道：“小僧现在法力尽失，渡不了世人，只想渡你。”
“我……”玉禅看着妙法坚定的眼神，视线突然一片模糊。
“小僧想再问玉禅施主一次，只要不违背道义，你任何的要求，小僧都能满足。所以玉禅施主，你有什么要求对小僧提的吗？”
“我、我……”玉禅那如同圣人面前最虔诚弟子的面孔终于被泪水浸满，“我想要和你一起……”
“好。”妙法点头，展开玉禅最爱的笑容。
连日来的阴雨被一阵清凉的风吹散了，终于露出了那皎洁的明月，那月光如此珍贵。原来明月也是这般想的。
玉禅和妙法躲在房中数了数玉禅这么多攒下的钱，共计五百六十八两银子。
玉禅叹了口气：“我的卖身契要一千两才能买回来。今天，你花了五辆银子，带我手上的才一两，那我还差四百三十一两银子。”
妙法伸手到怀中，掏了掏，掏出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玉禅手中，玉禅震惊了，“你的钱不是给赵猎户拿走了吗？”
“小僧拿灵石换的。”妙法解释道。
“啊！是听说过灵石挺贵的。没想到这么贵。”玉禅留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其他都塞到妙法手中，“这四百三十二两算我借你的。以后我会还你的！”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妙法推脱不要。
“你不要的话，那我就留着这里继续卖身。”
妙法猛的拉住玉禅的手腕，笑容都消失了，有些咬牙切齿道：“不行。”
“那你收着这些钱吧，我和你都一样的。”玉禅回握住妙法的手，安抚道。
两人对视许久，终是妙法败下阵来了，苦笑叹气道：“小僧从未发现你是这么倔的一个人。”
“嘻嘻，那你师门怎么办？”
“这问题不是很大，小僧也和你说过，可以改修欢喜佛，若是不行，小僧可以还俗。”
“啊。”玉禅并没有想到妙法已经打算到了这步。
玉禅给自己赎了身，便在赵姓猎户家边上安置了一套房子。一方面赵猎户烂赌的名头是在太大，赵家已经被村里赶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也没什么认识玉禅，另一方面方便照料赵家姐弟。
好几次赵姓猎户因为没钱找赵姓少女和玉禅麻烦的时间，都是妙法出手解决的，虽然妙法一直没有说起，但是玉禅能看得出来，他好像已经开始在慢慢恢复他的灵力了。不安一直笼罩在玉禅心中，只能在夜间将妙法抱得更紧一点，妙法一直都是温柔地抚摸玉禅的头发直到他睡着。
变动来的那天，玉禅一直记得，是立秋。那天天气很好，玉禅已经学会了最简单荷包样式，和赵家的孩子一起学会《三字经》。当第一片落地落在玉禅面前时，一个和尚出现在了赵家院子前。
妙法将和尚迎了进来，十分开心得向众人介绍，这是他的师弟妙空。
然后妙空就拉着妙法在角落中讲了什么。
风有点大，他们两人的声音是在太小，玉禅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妙法的神色越来越严肃。然后，妙空就在院子口站着。
妙法拉着玉禅回了他们家里，将他安置在椅子上，半蹲在地上，拉着他的手道“我要回一趟师门，我的授业恩师不知道被何人所害，我得回去看看。我答应你，解决完所有事情就会回来。钱，你知道在哪里，不要不舍得用。赵猎户，上次我这么警告过他，他应该不会来了。我很快回来，在家等我。”
玉禅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不安，看着妙法头上这些日子长出来的头发，抽出手摸了摸，“好，那你给我个期限。”
妙法想了想，道：“一年，一年之后，我一定回来，你在家等我。”
“好。”
玉禅和妙法出了门，他师弟妙空马上迎了上来。师兄弟两人立刻盛着法器飞走了。
玉禅看着天空中越来越小的身影，心中的不安不断放大，不得不抬手抓住胸口的布料。
当天夜里，玉禅的不安就成真了，妙空竟然敲响了他家的大门。玉禅躲在大门后面不敢应声。
妙空并没有强求，隔着房门道：“玉施主，你根本不知道师兄对上佛宗意味什么，师兄是我们师兄弟中天赋最高的，佛法最精妙的，甚至已经超过了好几位长老了，他不能被埋没在此。这次，师傅仙逝，师兄是最热的掌门人选。你的存在会害了他的，你最多能活百年，小僧白日里粗粗看了眼你的筋骨，你根本没有修仙的天赋，但师兄百岁前就突破了金丹，前途不可限量。小僧在门口放了点钱财，你拿了这些钱财离开这里吧。告辞。”
玉禅靠着门板滑坐了下去，紧紧抓着那个月桂发簪，将脸埋在膝盖中。
等到脚麻的失去知觉了，玉禅才扶着门板慢慢起身。门外早就一片安静，只有还没死透的虫子发出濒死的叫喊。
玉禅打开了门，门口放了一个包袱，玉禅提着包袱进了门，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块十两重的金砖。
玉禅自嘲地一笑：“真的大方啊……”
今天晚上连月亮都没有，厚厚的云层笼罩着整个天空，没有任何光亮能穿透云层，如同沉闷厚重的诵经布，沉重紧密地盖在天地之间。吹过的风都已经带着寒意。玉禅裹紧了衣服，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只是不想呆在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屋子里。
玉禅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竟然顺着记忆回到了玉兰馆。
今日的玉兰馆虽是灯火通明，但确实门户紧闭。玉禅站在玉兰馆前眉头紧锁，环顾一圈，竟然连人影都没有，他顺着侧门进去，沿着只有馆里知道的小路绕了馆看了一圈，整个馆里连人影都有没有。
最后在后院里看到了玉兰馆上下三十七人都被绑着塞着嘴跪在一个黑衣和尚面前。
黑衣和尚侧头用手刀抹了自己的脖子，随即，黑暗中隐出了几个黑衣人，提着刀上前杀了面前的小唱。
是妙空！
玉禅从小门飞奔出去，拦在黑衣人面前，对着妙空跪了下去，沉声道：“求仙人！求仙人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奢求了我不配的机缘！我愿以一己之力承担所有后果！所以！所以！”坚定地向着妙空狠狠地磕下头，重得他眼前一黑，“所有，玉兰馆的人都是无辜的！求仙人不要取他们性命！”玉禅抬起头，又连着向妙空重重得磕了好几个头，玉禅狠狠咬紧后槽牙，额头的血已经往眼睛里流了下来，他都不敢停下来。
后面传来玉兰馆众人闷哼声，玉禅不敢回头看他们，现在这情况都是他导致的。
“啊～是你啊。”妙空蹲下身子，看着玉禅，“你是我师兄的相好！我怎么会杀你呢？”他挥了挥手，“你走吧，你走吧！你出了什么事，师兄可是要怪我的！”
“玉兰馆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妙法面前，求你饶他们一命吧，我愿以一己之力承担所有后果！”玉禅将头附在尘埃中，如坠冰窟，眼泪一直在眼中打转，不敢落下来。
“你一人承担？哈哈！好！你说的啊！我们玩个游戏，你赢了，我就放了你们所有人。”妙空一脚踩上玉禅的头，玉禅闷哼一声，不敢叫出声。“学过算术吗？”
“没有。”玉禅的嘴被抵在泥土里，开口就会有土进到嘴里，但也不敢不回答。
“啧。那加法会吗？一加一得二的那种？”
“会的。”
“这样吧，现成还有三十二人，你从七开始加起，每一人加一个七，加满三十二人，算错杀一人，做的到吗？”妙空碾了碾脚下的头问道。
“能，现在就开始吗？”玉禅的声音带着希望。
“可以的，但是，期间我不想听到其他声音哦。”妙空放下了脚，让玉禅能正常说话。
“七！”随着玉禅的声音，妙空一脚踩下，玉禅的左手小指随即向反向折断。“唔！”玉禅紧紧咬住下唇，他终于明白那句不想听见其他声音的意思。冷汗从额头不断留下。
“继续啊。”
玉禅缓缓开口：“十四。”妙空向着左手的大拇指踩下去。
“二十一。”妙空的脚踩向左手手背。
......
短短的三十一个数字，玉禅的四肢骨骼已经全断，肋骨也断了不少，下嘴唇已经被咬的鲜血横流，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整个人已经瘫在地上了。
借着玉禅的喘息时间，妙空称赞道：“不错啊，还有最后一个数字，居然一个都没错。”
玉禅抖着唇，吐出最后一个数字：“二百二十四。”妙空一脚踩向玉禅的背脊，玉禅脊椎应声而断。
玉禅整个人如同破布一样瘫在地上，抖成一团，依然不敢发出声音，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边漆黑。
“你是真厉害啊，让我都不得不刮目相看啊。”妙空向着后方使了个颜色，黑衣人将刀捅进了玉兰馆最后一人的体内。
玉禅忍着全身的剧痛，转头看向后方，却见那把刀从玉禧体内抽出，玉禧泪流满面，缓缓倒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玉禅的声音嘶哑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你还问为什么？哈哈哈哈，我本来就是来杀你们的，我和你的游戏不过是杀人前的开胃菜，你报一个数，我杀一个人，他们都是死在你口中的。哈哈哈哈。”妙空癫狂地笑道。
黑衣人甩了甩刀，留到刀上的血顺势甩到了用肩膀蠕动向着玉兰馆众人爬去地玉禅左眼眼尾处。
玉禅那滴泪，终于混着众人的血从左眼眼尾流下。
秒空停下了笑，向着黑衣人挥了挥手，“挖个大坑全埋了，低调一点，外面贴个告示，就说连夜走了。”
“是！”
玉禅躺在玉兰馆众人尸体之中，感受着众人慢慢消失的体温，忍着全身的剧痛，突然大笑出声，神色癫狂宛如恶鬼。在黑衣人一铲一铲泥土覆盖下，用着嘶哑的、混着血沫的声音笃誓道：“我一定杀光你们这群秃驴！”
一只蝉的若虫随着泥土盖在了玉禅身上，慢慢的埋着玉兰馆三十八人的大坑被填平。
几年后的夏天，一只长着血色翅膀的蝉慢慢从地里爬出，晃晃悠悠地飞走了。
“啊？”玉禅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有些无所适从，他知道妙法知道自己的出身，但是，他从没想过妙法会来这里找他。他挑了几身衣服，但是还是换回了去赵家常穿的那身，为了接客画的胭脂也洗掉了。
玉禅从小道走到侧门，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不易察觉的愉悦叫了一声：“妙法大师。”
妙法转过头，那剑眉星目带着笑意，如晓色云开般，回他：“玉施主。”
玉禅看了眼自己的鞋子，今日的鞋子很干净，不带半点污泥。轻快地走到妙法跟前，问道：“妙法大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妙法笑道：“这是赵施主托我还你的。”他递出一个荷包，看着是赵姓少女的手法。
玉禅接过，抖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之前给赵姓少女的钱，他想了想，将钱收下，将空荷包还给了妙法，“这个还给赵姑娘吧，还是可以去卖钱的。”赵姓少女经常做一些荷包贴补家用，玉禅好几次帮她买过最时兴的布料。“还有，还有其他事吗？”
“还有就是小僧的私事了。上次还得多谢你的帮助，小僧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不违背道义的事，你还是可以提出来，小僧都能满足。”
玉禅楞了一下，透过妙法那漆黑的眼，看到灯火阑珊处里，面色潮红、眼含春意的自己，脸上那遮不住的欢喜，一下子全明白了。
玉禅连忙低下头，脸色变得刹白，鼻子里翻涌起的酸意让他嗓音都有点变了，他连忙清了清嗓子，“没关系的，我本来就是干这行的，赵姑娘还是个清白姑娘，她没事就行。如果，如果没事的话，玉兰馆马上就要开张了，我要回去了。没事的话，妙法大师不用来这找我了。”
玉禅转身要走，却被妙法拉住了手腕，声音带些嘶哑，“如果大师实在想给我点什么的话，我一晚上五两银子。”
妙法看了眼玉禅头上的木质发簪，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放开了玉禅的手，让他回去了。
玉禅从来时的小道逃回了自己的房间，看到镜子的自己眼眶猩红，面色灰白，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的，我本来就只是想让妙法带我离开这个地方，下次见到妙法和他讲就行了，妙法也能去修自己的仙，此后，此后就再无联系了吧。
然后玉禅就感到，泪水从左眼角滑落，他连忙去洗了个脸。给自己细致地画好了胭脂，挑了身好看的衣服。
玉禅也没想到下次来的那么快，他下了楼就看见妙法坐在客人之间，一个高挑俊美的和尚在一群油腻的、脸上挂着猥琐笑容的男人中特别显眼。不少馆里的小唱看见他都脸红着贴上去，妙法进退有度地回绝了他们。
玉禅失神了片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玉禧出现一把勾住了玉禅的脖子，咬着耳朵道：“看见那个和尚了吗？不知道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有点刺激，你要不要去试试？”
“你试过了？”
“嗯呐，他说他找人，但不是找我。在这里，找谁不是找啊，你说是不是？”
“......嗯”玉禅突然喉咙有些发紧。
一个小厮走道玉禅面前，道：“玉禅少爷，那个和尚买了你一夜。”
玉禧吹了声口哨，“原来是找你的啊。”
玉禅挥开玉禧的手，转头看向妙法。妙法这时已经起身，就这么站在那里，如苍苍翠微，面带笑意，似粼粼波光。
玉禧猥琐一笑：“试过之后告诉我怎么样啊。”
玉禅对着小厮说了几句，就转头离去，留下一句“不怎么样。”
“诶？你怎么知道的？”
玉禅回了房间，坐在椅子上发呆，等着小厮把妙法请过来。
等到妙法进屋关上了门，玉禅都没有起身，他背对着妙法，心里如同打翻五味醋，面无表情道：“妙法大师如果真的想还清楚的话，我背你下山，请了郎中花了半两银子，给了赵猎户二两银子，我一晚五两银子，真到我手上也不过一两。大师给我五两银子，我们就两清了。”
妙法并没有接口，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只月桂花的发簪递给玉禅，“小僧刚在路上看见的，觉着它一定适合你。”
玉禅并没有接那个发簪，只是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妙法。
妙法动手想帮他换了发间的木质发簪，但是，拆得了发髻，却挽不上去，竟让玉禅看出了妙法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玉禅噗的笑得出来，接过那个月桂发簪，顺了顺被妙法弄乱的头发，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谢谢你。”
“很好看。”妙法笑道。
玉禅的脸刷的一红，只敢转过头背对妙法，小声说道：“谢、谢谢。”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隔壁的调笑声愈发明显了，馆里的墙板都做的很薄，除非客人另外有要求。
玉禅尴尬地转头往妙法那边看了一眼，就见妙法一脸冷静，甚至都快入定了。
玉禅犹豫着开口，“你们和尚对这事......”
妙法从怀中掏出一本佛经，道，“人之常情罢了，佛门中也有师兄弟选择修习欢喜佛的。”
“那，那像我这样的人......”
妙法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玉禅道：“你沦落至此并不是你的错，是世道不好，所以才会有修仙者渡化世人。”
“啊。”玉禅感觉全身滚烫的鲜血像是突然被扔进了寒冬河里砸开的冰窟里，浑身透着寒意。
“……但是玉禅施主对小僧而言，与世人是不同的。”妙法顿了顿，起身站到玉禅身边，那双黑色的眼睛中带着浩渺银河般的光芒直视着玉禅，缓缓开口道：“小僧现在法力尽失，渡不了世人，只想渡你。”
“我……”玉禅看着妙法坚定的眼神，视线突然一片模糊。
“小僧想再问玉禅施主一次，只要不违背道义，你任何的要求，小僧都能满足。所以玉禅施主，你有什么要求对小僧提的吗？”
“我、我……”玉禅那如同圣人面前最虔诚弟子的面孔终于被泪水浸满，“我想要和你一起……”
“好。”妙法点头，展开玉禅最爱的笑容。
连日来的阴雨被一阵清凉的风吹散了，终于露出了那皎洁的明月，那月光如此珍贵。原来明月也是这般想的。
玉禅和妙法躲在房中数了数玉禅这么多攒下的钱，共计五百六十八两银子。
玉禅叹了口气：“我的卖身契要一千两才能买回来。今天，你花了五辆银子，带我手上的才一两，那我还差四百三十一两银子。”
妙法伸手到怀中，掏了掏，掏出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玉禅手中，玉禅震惊了，“你的钱不是给赵猎户拿走了吗？”
“小僧拿灵石换的。”妙法解释道。
“啊！是听说过灵石挺贵的。没想到这么贵。”玉禅留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其他都塞到妙法手中，“这四百三十二两算我借你的。以后我会还你的！”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妙法推脱不要。
“你不要的话，那我就留着这里继续卖身。”
妙法猛的拉住玉禅的手腕，笑容都消失了，有些咬牙切齿道：“不行。”
“那你收着这些钱吧，我和你都一样的。”玉禅回握住妙法的手，安抚道。
两人对视许久，终是妙法败下阵来了，苦笑叹气道：“小僧从未发现你是这么倔的一个人。”
“嘻嘻，那你师门怎么办？”
“这问题不是很大，小僧也和你说过，可以改修欢喜佛，若是不行，小僧可以还俗。”
“啊。”玉禅并没有想到妙法已经打算到了这步。
玉禅给自己赎了身，便在赵姓猎户家边上安置了一套房子。一方面赵猎户烂赌的名头是在太大，赵家已经被村里赶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也没什么认识玉禅，另一方面方便照料赵家姐弟。
好几次赵姓猎户因为没钱找赵姓少女和玉禅麻烦的时间，都是妙法出手解决的，虽然妙法一直没有说起，但是玉禅能看得出来，他好像已经开始在慢慢恢复他的灵力了。不安一直笼罩在玉禅心中，只能在夜间将妙法抱得更紧一点，妙法一直都是温柔地抚摸玉禅的头发直到他睡着。
变动来的那天，玉禅一直记得，是立秋。那天天气很好，玉禅已经学会了最简单荷包样式，和赵家的孩子一起学会《三字经》。当第一片落地落在玉禅面前时，一个和尚出现在了赵家院子前。
妙法将和尚迎了进来，十分开心得向众人介绍，这是他的师弟妙空。
然后妙空就拉着妙法在角落中讲了什么。
风有点大，他们两人的声音是在太小，玉禅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到妙法的神色越来越严肃。然后，妙空就在院子口站着。
妙法拉着玉禅回了他们家里，将他安置在椅子上，半蹲在地上，拉着他的手道“我要回一趟师门，我的授业恩师不知道被何人所害，我得回去看看。我答应你，解决完所有事情就会回来。钱，你知道在哪里，不要不舍得用。赵猎户，上次我这么警告过他，他应该不会来了。我很快回来，在家等我。”
玉禅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不安，看着妙法头上这些日子长出来的头发，抽出手摸了摸，“好，那你给我个期限。”
妙法想了想，道：“一年，一年之后，我一定回来，你在家等我。”
“好。”
玉禅和妙法出了门，他师弟妙空马上迎了上来。师兄弟两人立刻盛着法器飞走了。
玉禅看着天空中越来越小的身影，心中的不安不断放大，不得不抬手抓住胸口的布料。
当天夜里，玉禅的不安就成真了，妙空竟然敲响了他家的大门。玉禅躲在大门后面不敢应声。
妙空并没有强求，隔着房门道：“玉施主，你根本不知道师兄对上佛宗意味什么，师兄是我们师兄弟中天赋最高的，佛法最精妙的，甚至已经超过了好几位长老了，他不能被埋没在此。这次，师傅仙逝，师兄是最热的掌门人选。你的存在会害了他的，你最多能活百年，小僧白日里粗粗看了眼你的筋骨，你根本没有修仙的天赋，但师兄百岁前就突破了金丹，前途不可限量。小僧在门口放了点钱财，你拿了这些钱财离开这里吧。告辞。”
玉禅靠着门板滑坐了下去，紧紧抓着那个月桂发簪，将脸埋在膝盖中。
等到脚麻的失去知觉了，玉禅才扶着门板慢慢起身。门外早就一片安静，只有还没死透的虫子发出濒死的叫喊。
玉禅打开了门，门口放了一个包袱，玉禅提着包袱进了门，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块十两重的金砖。
玉禅自嘲地一笑：“真的大方啊……”
今天晚上连月亮都没有，厚厚的云层笼罩着整个天空，没有任何光亮能穿透云层，如同沉闷厚重的诵经布，沉重紧密地盖在天地之间。吹过的风都已经带着寒意。玉禅裹紧了衣服，出了家门，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只是不想呆在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屋子里。
玉禅回过神，就发现自己竟然顺着记忆回到了玉兰馆。
今日的玉兰馆虽是灯火通明，但确实门户紧闭。玉禅站在玉兰馆前眉头紧锁，环顾一圈，竟然连人影都没有，他顺着侧门进去，沿着只有馆里知道的小路绕了馆看了一圈，整个馆里连人影都有没有。
最后在后院里看到了玉兰馆上下三十七人都被绑着塞着嘴跪在一个黑衣和尚面前。
黑衣和尚侧头用手刀抹了自己的脖子，随即，黑暗中隐出了几个黑衣人，提着刀上前杀了面前的小唱。
是妙空！
玉禅从小门飞奔出去，拦在黑衣人面前，对着妙空跪了下去，沉声道：“求仙人！求仙人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奢求了我不配的机缘！我愿以一己之力承担所有后果！所以！所以！”坚定地向着妙空狠狠地磕下头，重得他眼前一黑，“所有，玉兰馆的人都是无辜的！求仙人不要取他们性命！”玉禅抬起头，又连着向妙空重重得磕了好几个头，玉禅狠狠咬紧后槽牙，额头的血已经往眼睛里流了下来，他都不敢停下来。
后面传来玉兰馆众人闷哼声，玉禅不敢回头看他们，现在这情况都是他导致的。
“啊～是你啊。”妙空蹲下身子，看着玉禅，“你是我师兄的相好！我怎么会杀你呢？”他挥了挥手，“你走吧，你走吧！你出了什么事，师兄可是要怪我的！”
“玉兰馆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妙法面前，求你饶他们一命吧，我愿以一己之力承担所有后果！”玉禅将头附在尘埃中，如坠冰窟，眼泪一直在眼中打转，不敢落下来。
“你一人承担？哈哈！好！你说的啊！我们玩个游戏，你赢了，我就放了你们所有人。”妙空一脚踩上玉禅的头，玉禅闷哼一声，不敢叫出声。“学过算术吗？”
“没有。”玉禅的嘴被抵在泥土里，开口就会有土进到嘴里，但也不敢不回答。
“啧。那加法会吗？一加一得二的那种？”
“会的。”
“这样吧，现成还有三十二人，你从七开始加起，每一人加一个七，加满三十二人，算错杀一人，做的到吗？”妙空碾了碾脚下的头问道。
“能，现在就开始吗？”玉禅的声音带着希望。
“可以的，但是，期间我不想听到其他声音哦。”妙空放下了脚，让玉禅能正常说话。
“七！”随着玉禅的声音，妙空一脚踩下，玉禅的左手小指随即向反向折断。“唔！”玉禅紧紧咬住下唇，他终于明白那句不想听见其他声音的意思。冷汗从额头不断留下。
“继续啊。”
玉禅缓缓开口：“十四。”妙空向着左手的大拇指踩下去。
“二十一。”妙空的脚踩向左手手背。
......
短短的三十一个数字，玉禅的四肢骨骼已经全断，肋骨也断了不少，下嘴唇已经被咬的鲜血横流，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了，整个人已经瘫在地上了。
借着玉禅的喘息时间，妙空称赞道：“不错啊，还有最后一个数字，居然一个都没错。”
玉禅抖着唇，吐出最后一个数字：“二百二十四。”妙空一脚踩向玉禅的背脊，玉禅脊椎应声而断。
玉禅整个人如同破布一样瘫在地上，抖成一团，依然不敢发出声音，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边漆黑。
“你是真厉害啊，让我都不得不刮目相看啊。”妙空向着后方使了个颜色，黑衣人将刀捅进了玉兰馆最后一人的体内。
玉禅忍着全身的剧痛，转头看向后方，却见那把刀从玉禧体内抽出，玉禧泪流满面，缓缓倒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玉禅的声音嘶哑得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你还问为什么？哈哈哈哈，我本来就是来杀你们的，我和你的游戏不过是杀人前的开胃菜，你报一个数，我杀一个人，他们都是死在你口中的。哈哈哈哈。”妙空癫狂地笑道。
黑衣人甩了甩刀，留到刀上的血顺势甩到了用肩膀蠕动向着玉兰馆众人爬去地玉禅左眼眼尾处。
玉禅那滴泪，终于混着众人的血从左眼眼尾流下。
秒空停下了笑，向着黑衣人挥了挥手，“挖个大坑全埋了，低调一点，外面贴个告示，就说连夜走了。”
“是！”
玉禅躺在玉兰馆众人尸体之中，感受着众人慢慢消失的体温，忍着全身的剧痛，突然大笑出声，神色癫狂宛如恶鬼。在黑衣人一铲一铲泥土覆盖下，用着嘶哑的、混着血沫的声音笃誓道：“我一定杀光你们这群秃驴！”
一只蝉的若虫随着泥土盖在了玉禅身上，慢慢的埋着玉兰馆三十八人的大坑被填平。
几年后的夏天，一只长着血色翅膀的蝉慢慢从地里爬出，晃晃悠悠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