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看着窗外笔直的中山杉,它奋力向上伸展,于是树干挺拔高耸、郁郁葱葱。脚下的草丛不与其争锋,却也东碰西撞的生长,蔓延到碎石铺就的铁轨,把泾渭分明的两块连成一片。

    她回忆起当时艾丽卡向自己询问自己未来时的迷茫,幸好自己没有将艾丽卡引入歧途,连离别的痛苦都几近于无。

    更远处好像有工厂矗立在地平线上,灰暗的烟囱,不停歇地吞吐着昏黄的雾气,模糊了边际。

    列车员的声音在远方响起,清亮高亢,提醒即将到站。

    车轮好像遭遇到了磕碰,带着车厢掀起剧烈的摇晃。起身整理行李的旅客遭了殃,脚步不稳地踉踉跄跄,短促的惊呼此起彼伏,尖锐稚嫩的哭声破门而出。母亲温柔的安慰声,粗鲁的抱怨,鞋跟撞在地板上劈里啪啦的撞击。

    尤塔不明所以,向窗外看去,但火车恍若未闻地还在继续行驶,看起来不像出了问题。罗林森安静地看着报纸,两耳不闻窗外事,带着尤塔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接下来的旅程里,火车四平八稳地前进。

    稀稀落落的民居出现在视野里,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逼仄。灰绿的墙壁遮挡了阳光,墙角斑驳的长着苔藓。

    前路越来越狭小,两侧民居几乎比肩接踵,透不进光的窗口像一块块补丁,密密麻麻的针脚错落。有人打开半扇窗户,伸出一双手来,身体依旧藏在阴影里。火车顶上牵起绳索,湿漉漉的衣服下摆的水滴打在车上,下雨似的。

    好像突然驶进一片雨云里,飞鸟也阴沉沉地低旋,起伏降落,迟迟不敢回到巢穴。

    玻璃上起了水雾,窗外陇上一层阴影。大的水珠向下滚落,留下一条水淋淋的痕迹,像蜗牛爬过,粘腻腻的。

    尤塔有些不安,但也在心里觉得自己见识太少了。

    不知道这里是哪,它看起来有些落魄。

    火车平稳地停止了步伐,停在了站台前,轰鸣声渐渐消失。

    尤塔看着朴素的站台,水泥砂浆直接灌溉的墙壁土地,以及落寞的长在墙壁上斑驳污渍,没有想到差距如此明显。

    有些旅客看上去打算出去舒展舒展身体,她们两手都是空荡荡的,最多不过握着一把折扇。身姿轻盈,步子迈的秀雅,裙摆上的珠链像颤巍巍的花蕊,引得蝴蝶奔赴而来。

    罗林森翻出了手表,古怪地看了一眼。

    尤塔也觉得奇怪起来,上车以来一直不断的机械噪音,脚下一直细微抖动的地板,都好像停息了,一切都悄无生气的掩盖在嬉闹的人群中。对啊,即使是自己上车的时候,都没有熄灭熔炉,为何它现在不昭示存在了。她想起了彭罗斯牧师的嘱托,皱起了眉头,心里产生了不妙的念头,她也不想在第一次就留下迟到的印象。

    “你猜发生了什么?”罗林森凑近尤塔,他一只手放在半掩在嘴边,看起来想说悄悄话,但实际上他没有放低声音,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最糟糕的情况是什么?”尤塔想了想,“我们遇到了劫匪?”

    “我想还没有糟糕到这种程度,如果连城镇都有劫匪,国王一定会大发雷霆。”罗林森装作思考,看见尤塔眼底的困惑,“那我猜火车故障,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我可没有那么多经验,那我决定相信你。”

    罗林森猛地直起身子,他抬起了头,瞳孔却微微微偏移。

    “我是说,我的荣幸。”

    当尤塔真正的试图隐瞒自己的情绪时,很少有人能察觉,她知道自己的弱小,也知道自己的浅薄,因此她很会拿捏分寸,只把警惕埋在心中。

    信任可以培养,轻蔑麻痹人心,只有警惕让人如芒在背。

    罗林森好像还打算说些什么,但列车员突兀地打开了车门,她脸上还带着急促赶路的红晕,仓促到还没停下脚步,道歉的话语就脱口而出。她努力压了压紊乱的呼吸,重新勾起嘴角,微笑的弧度好像和往常一样,但尤塔看见她叠放在腹部的手背青筋鼓起。

    “十分抱歉,我们刚刚收到消息,我们即将前进的道路受到了暴雨的损害,因此我们的安全,只能在就近的车站等待调整,为了表示我们的歉意,在此之间,我们将为各位提供餐食和旅店休息。”

    “不能换其他的路线吗?”粗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他声音高亢,语气充满讽刺和不满。

    “既然你们没有能力做到把我们送到目的地,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呢?”头发花白的女士几乎紧随其后的开口,她语言更加尖锐,带着高高在上的意味。毕竟不是所有人的时间都不值钱,老人的生命则更加奢侈。

    有人跟着附和了几句,但也仅此而已,有身份的人更在乎自己的体面,差一点的人畏惧强权,想要占便宜的人得到安抚,至于真正急切的人少之又少,那就必须得为大众让步。

    列车员适时的露出为难的表情,带着安抚的语气说:“我们会随时联系前方,一旦确认灾害的范围和结果,一定第一时间启动列车。现在希望您们可以随我们前往旅店,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食物,希望能和您们的胃口。”

    “看起来完全没办法了呢。”罗林森估计情况不会太乐观,他伸直腿缓解一下久坐的僵硬。

    “真是焦虑啊。”尤塔看着车厢内躁动的气氛,听见罗林森的声音随即转头看向他,也只是挑眉道:“不过你好像猜错了呢。”

    “饶了我吧,要是我真的那么神通广大就好了。”罗林森鼻子里传出一声轻哼,“那我希望今天的晚餐有葡萄酒,我可是感觉浑身汗津津的。”

    时下医生认为葡萄酒炎热和干燥的,与寒冷潮湿的水和啤酒不同,适量饮用葡萄酒有利于消化,血液的循环和心情愉悦。

    “那我希望没有肉好了。”

    教会不提倡暴饮暴食,一天只吃两餐,甚至三分之一的时间禁止吃肉,虽然鱼类和生活在水边的鸟兽不算在肉里,但尤塔不喜欢它的腥味,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宁愿不吃。

    列车员小姐居然是个高手,尤塔提着行李随着人群走出车厢,面无表情的感慨,面对整个车厢的人,居然彬彬有礼又寸步不让。

    原来之前看见的如同蜂巢般密密麻麻的是旅店的窗户啊,尤塔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安静的铁轨和已经熄灭灯光的车厢。

    窗帘是细密的雪尼尔,窗台足足有两个手掌的厚度,玻璃也是双层的,但阳光从狭长的窗户照进,也只能打亮窗前的沙发,分割出明暗分明的阴影。壁灯挂在床头上,辐射出半圆的光圈。

    房顶很矮,还有巨大的横梁贯在床尾,像一面无形的墙,所以即使房间不小,却也显得压抑。

    尤塔随手将行李箱放在了床尾,在房间内转了几圈,试探了一下门锁的牢固,感觉没什么问题,就坐在了沙发上。

    晚餐已经放在了矮桌上,一份油封三文鱼铺在意面上,奶油蘑菇汤放置在白瓷碗里,冬至布丁上点缀着一片嫩绿的薄荷。

    尤塔把三文鱼拨到一边,卷起意面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坐了一天车的原因,她只感觉到了油腻的腥味,她停顿了一下,囫囵地吞了下去。又用勺子搅拌了一下汤,结果发现了牡蛎的残尸。

    明明她们贴心的考虑到了宗教原因,浓郁的香料闻起来是如此垂涎欲滴,她可惜的搅拌了一下,还是将餐具放在了一旁,拿起装饰用的薄荷,含进了嘴里。

    尤塔换了一身长及脚踝的睡衣,躺在床上。

    她辗转反侧,不知道是不是陌生的环境让她感到不安,她没有关灯,一眼望去空荡荡的无所遁形。

    不出所料的话,整栋楼都住满了客人,但她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她胡思乱想,不断地翻转身体,精神越来越清晰。

    夜晚起了大雾,白茫茫一片。

    云层恍若一个胎儿,生长在穹苍上,橙红色片状闪电像脉络一样打出巨大的阴影,它从中间向外延伸而出,却照射出蓝色的光晕。

    尤塔听见窗外传出“嘶嘶”的声音,下意识地向那看去,虹色的光斑一闪而过。

    不等她好奇,紧紧贴在被单上的脚背上,陌生的冰凉触感转瞬即逝,唯一确定的是,不是布料的柔顺绵软。

    尤塔掀开被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不觉得刚才的异样是错觉,又抖了抖裙子,还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看到。没有异样的东西,但精神却完全没有办法放松下来了,她跳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感觉任何缝隙都可能藏着东西。

    她仔细回想,感觉应该是虫子,像鳞片或甲胄,有细密的脚,跑的很快。

    邃密的肿胀感从脚背上传来,尤塔愣了一下,随后将身体卧进椅背里,手肘拘住膝盖,脚搭在椅子边缘。借着灯光,她看见一道红痕爬过脚背,泾渭分明。她不敢置信,刚才的东西居然有毒,而且发作起来也太快了。她用手去摸,好似有繁多的颗粒鼓起,但又摸一遍,好像又只是肿了起来。

    很快,手指上也有刺痛感传来,看上去没有异样,却像有什么东西从指尖流出,手开始变得冰凉苍白。

    尤塔开始有点害怕了,她脊背上传来颤栗,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似乎有肉眼看不见的污秽在传染一样,来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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