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冷天气,阴雨连连。

    黑云层叠,宛如流动的厚墨,沉沉压在天际,仿佛不祥之预兆。

    一声惊叫响彻在在寒江上空,犹如雷鸣撕裂一船寂静。

    声音钻进耳膜,云翡恍惚了两秒,终于明白不是梦境,立即睁开眼。

    “死、死了!他死了!”

    急促的脚步声倏尔停在隔壁,惊愕的声音穿过木板隐隐透进,云翡当即起身,侍女花潮已经满脸惊慌地赶到身边来。

    “小姐···”花潮脸色发灰,显然被吓得不轻。

    “嘘,我听见了。”云翡手指压在唇上,“别慌,云澜听到动静肯定会去探看。”

    不多时,房门被以暗号节奏叩响,花潮开门,云澜快速闪身进来。

    “秦浩死了。是一个底舱乘客发现的,听说是被秦浩惩罚了,一早去秦浩房前请罪,没想到敲门无人应,他觉得古怪便喊来了管事,等管事上来后察觉情况不对,强行进门才发现秦浩已死在床榻下,把他二人吓得不轻,一叫招来了人。”

    云澜躬身在前,把探听到的消息细细报给云翡。

    “怎么死的可知道么?”

    云翡也大感震惊,秦浩昨晚就宿在隔壁,竟然无声无息地被人杀了,而他们都毫无察觉。

    “我担忧小姐安全,着急赶到您身边,尚未进去探看。”云澜如实回禀。

    云翡思忖着,既然毫无声息,那便说明秦浩被杀时并未抵抗,要么熟睡被暗杀、要么熟人作案,不论哪一种可能,真凶的范围都太过宽广。

    若要得知真相,只怕还需亲自调查一番。

    “斜对面那两房客还未有动静吗?”云翡瞥了眼门口方向,云澜知她所问何事,答道“尚未。”

    “小姐,现今船上藏有凶犯,既敢杀人,必然是穷凶极恶之徒,万一起了乱子可如何是好?不如让云澜护送我们速速下船,也省去许多麻烦。”花潮手腕颤抖,掩饰不住的担忧。

    她自小跟着小姐长大,小姐的脾气她是最明白的。

    虽长了张婉约妩媚的脸,小姐性格却十分不柔婉,与一众温良恭俭让的大家闺秀不同,她极有主见,行事大胆,有时候称之为剑走偏锋也不为过。

    遇上了这等凶事,不做入幕之宾躬逢其盛,必然觉得浪费这般奇遇。

    “先看看案子有无人负责。既有了死者,放着不管总归有些寡情。目前船只未靠岸,我们困在船上,该当去探查一番,避免被恶人算计。你放心,有云澜在,我们出不了事。”云翡宽慰着花潮。

    “小姐,外面的世界当真是复杂纷乱,比将军府骇人许多。我们可要亮出身份?老爷定然已经差人寻我们了,他们知晓小姐身份必然不敢轻举妄动。但若是真有人对小姐不利,花潮就是拼死也要保护小姐的···”花潮眼睛发红,笃信发誓。

    “瞎说什么,事情未必那般恐怖。”云翡团了把花潮圆鼓鼓的脸,“先等等看那两间房的住客有何动作,他们非富即贵,地位恐怕比我们高出许多,兴许可以利用。若是不留神产生纠缠,我们须要小心应付,总归是既要隐藏身份,又要让凶犯水落石出。”

    话正说着,外面又响起熙攘。

    “停船!快停船!即刻靠岸!我要报官!死人了!秦老板死了!”

    恐惧到颤抖的惊叫声混在慌乱脚步中,仿若激烈战舞鼓点里萨满向天举起双臂念出的高亢咒语,将满船慌乱透过厚实的桐油木板尽数展现。

    “退后。”

    一道墨色颀长身影从人群上翻身而过伫立门前,一柄乌木秀银刀挡在门口,众人纷纷仰头,只看见身着玄色银纹骑装的男人面色不佳,低头审视众人,开口便是勒令大家后退。

    “你是什么人?!哪来的刀?!”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莫非人是你杀的?!”

    “这房间明明空无一人,怎么好端端的死人了!分明是鬼杀人!这船本就不干净,一定是又撞了孤魂野鬼才被索命!”

    吵吵嚷嚷七嘴八舌,裴厉璟听得心烦,刀鞘往墙上一拍,隐隐刀鸣声响应着窗外的江风呼号,盘悬着回响在船舱内,听得人心头一凛。

    “肃静。”

    他低声喝令,嗓音沉稳如万钧所压,甸甸坠压在众人心头。

    许是畏惧那把看上去就写着亡魂万千的刀,船舱竟真的安静几分。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指挥我们!”

    锋利的刀让人畏惧,却不足以令人信服,尤其在发生血案的江上孤舟。

    因此,安静后,仍有乘客大着胆子质问。

    “我乃金吾卫中郎将,所有人下去一层大厅,没我的命令,禁止胡乱走动。”裴厉璟冷冷俯看众人。

    乘客脸上闪过狐疑神色。

    “你说是金吾卫便真是金吾卫了?可有证据证明?少来框人!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要亲自去看!你这般抵挡在前,可是掩饰你真行之事?”名叫戚卫的药商情绪激动,挣扎着要亲自看个究竟。

    裴厉璟脸上升起浅薄的笑意,眼神却寒霜如刃,被他注视仿佛一种酷刑,直教人不寒而栗。

    他亮出一古金色物件,“金吾卫腰牌在此,可否证明我身份?秦浩已经身亡,在座各位皆有可能为凶手,在船到达霍州前尔等最好乖乖听话,不得破坏案发现场。药商戚卫,你这般激动,嫌疑不小,一会儿第一个接受审问。”

    在场人闻言皆是身形一震,忽然真切意识到凶手大抵就在他们中间,又明白此时反对办案多有凶手之嫌。彼此间惊慌打量起来,质疑声也变小许多。

    戚卫更是惶恐,他身形塌了塌,又挺直脊背强装镇定道,“金吾卫乃是圣上亲军,怎么会来此处?你,就算你是真的,金吾卫又不是衙门,没有查案职能!”

    戚卫说完话,瞥见裴厉璟神色,脖子一缩,又没了刚刚的嚣张气焰。

    “有无职能岂是你一介商人说了算的?戚卫,与其有胆子质疑我,不如先想想自己为何这般慌乱?跳梁小丑般着急跳脚,可是秦浩之死与你有关?”

    裴厉璟慢悠悠地开口,却直接把戚卫往杀人凶手的嫌疑上安。

    “怎么会!你你你,莫要妄语!”戚卫语气逐渐弱了下去,

    收起腰牌,裴厉璟看向众人,“谁对我还有质疑,尽管提出来。”

    众人语塞,皆是低头沉默。

    这男子长身玉立,姿颜英朗,乍看去仪表堂堂,可稍加端详便可发现眉眼间颇为冷漠,说话办事更是武断专横,简直是个杀伐果断的恶霸,但凡有质疑之声便要被他怀疑是凶手,谁还敢说话。

    “都无异议?甚好。”

    裴厉璟向船家招手,“带他们去一楼,未出门的都喊出门,不肯出门的破门抓出来,除了舵手外所有人都去大厅好生候着,我要逐一审问。”

    嘈杂中,云翡也听到金吾卫三字,她动作一滞,花潮亦心有戚戚的眸色晦暗。

    “小姐,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花潮哭丧着脸。

    “抓我们用得着金吾卫?”云翡好气又好笑,“父亲的精锐还不够我们受的,还妄想天子禁军,你怕我犯的错太小?”

    “小姐,我本不是这个意思···”花潮鼓着腮,眼里泪光闪闪。

    云澜已轻巧跃到了门前,此刻握着刀挺立,仔细留神着外面的动静。

    “放心,我们出不了事。”云翡拍拍花潮以作安慰,“接下来估计会很有意思。”

    裴厉璟下楼,看着大厅里瑟缩在一起的人群,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向赵管事,“所有人都在这里吗?”

    赵管事想了想,“跟您一起上船的那户家主受风发了热症,此刻在底舱休息,其余人都被带出来了。”

    裴厉璟挑眉,“你确定?”

    似是没料到有这一问,赵管事顿了一顿,随后闪烁其词应道,“自然,按照您的吩咐,所有乘客都在这里。”

    裴厉璟瞳底些许暗色浮泳,他冷笑道,“是吗?赵管事这双慧眼可是与常人有异?若是人已齐整,秦老板西厢那间上房,莫非住了鬼魂不成?!”

    赵管事一愣,那件厢房自神女入住后再未出来过人,除了秦老板和他外并无人见过,这位金吾卫中郎将是如何得知的?

    他嗫喏着不知该说些什么,裴厉璟见他神色躲闪便也不强求,干脆地携刀而上,亲自去会一会这个神秘人。

    “船家,你在此盯着众人,若有异样者及时同我汇报。我倒要看看,如今凶案发生,是怎样的人这般沉稳,竟然按兵不动企图蒙混过关。”

    “中郎将,不可冲动行事呀。”见裴厉璟气势汹汹,赵管事匆忙跟在身后解释着,“屋里确实有位神人,她能通天眼辨鬼神,早早料中了奇诡异事,又有驱邪除灾之力,故而十分得秦老板信任,才敬她在西厢房居住。神人对钱财毫无贪恋,上船后闭门不出,唯一的要求便是不见外人,绝不会是凶手,您不要太过激进,小心冲撞了神人,惹来无端祸事呀!”

    装神弄鬼。

    裴厉璟幼时在军营中长大,父兄横戈百战,他亦见过战场积尸草木腥,因而并不信鬼神之说,此刻看到赵管事急切阻拦的神情更是心生嘲讽。

    故作玄虚之人多是抓住别人心中细微怀疑,夸大言辞,以伪杂真,采取奸利。

    死者秦浩乃是同州首富,家财万贯,自然谨小慎微、临事而惧,这才被那瞒鬼弄神之术诳骗,如此利用他人恐惧为自己谋利的心怀不轨之徒,怎知不会有异心?又会否胆大到杀人地步?

    这么想着,裴厉璟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二层来到船舱最末。

    赵管事仍在着急劝阻,“大人,小的当真没有骗您,那日永州渡口大雨倾盆,老爷早已放话不许接纳任何人上船,我们本是要拒绝大人,是那位神人预料到会有贵客在渡口替老爷度过灾厄,我们才把您请上船来的呀!”

    什么狗屁神人,装神弄鬼,还敢用他来抬高自己身份?

    听了这话,裴厉璟更是满脸嫌恶,当即大力叩门,“船上有死者,先生独居不甚安全,我乃金吾卫中郎将,请先生挪至大厅,与众人同在一处,避免受到犯人威胁。”

    屋里静悄悄,没有丝毫动静。

    赵管事见状刚欲开口,裴厉璟手一抬,示意他不要多言。

    喉管一动,赵管事噎住似的,又把话吞了下去。

    等待片刻后,裴厉璟耐着性子再次问话,却仍是无人回答。

    门内似乎有一丝寒光隐隐闪现。

    不顾赵管事的阻拦,裴厉璟两手微微抱拳,“先生不开门,在下得罪了。”

    话尚未落地,裴厉璟抬脚一踹,力度不轻,木门随之砰然破开,他面色不佳地向屋内看去,却猝然间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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