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翡面色微凝，却也很快镇定道：“即使是问天卜卦，也不能随便择地而行术，最好当时回到案发地，亡灵仍守在尸身旁，也许愿意与活人交流，我窥探天机也更方便些。”
“小姐··”花潮紧张地出言制止。
“有何不妥么？”那一丝紧张并未逃过裴厉璟眼中，他好整以暇问道。
“小姐从昨晚起便身子不适，硬要小姐行使术式，实在强人所难。”
花潮脸色稍显严肃，扭头转向裴厉璟，“大人可否宽限一二？”
自然不行。
裴厉璟打定主意要揭露云翡的伪装。
“人命关天，既然小姐有圣女之名，想来为了替人伸冤理枉，也不会在意这小小的不适。”
裴厉璟做了个请的手势，心底存着戏弄心思。
看你能装模做样到几时。
不过是装神弄鬼的妇孺骗子，还真以为自己有那通天的本领？
秦老板的上房是船舱中最为豪华之所，屋内装置皆为雕花紫檀，正中一只翠玉八仙桌，上摆云纹紫铜香炉，此刻香已经燃尽，只留下浅浅檀香在冷清房间里回荡。
云翡踱步缓慢，她仔细看着房间装置，小心走到死去的秦浩身边，这才发现，他躺在床榻下，双手空抓着，面色狰狞，死不瞑目，似乎对死亡极为不甘心。
或许是怕她搞阴谋诡计，裴厉璟目光沉沉地紧盯着云翡，防止她一切可能破坏证据的行动。
云翡压住裙摆，正欲蹲下来查看尸体，雕刻精巧的刀鞘便伸了过来，刚刚好挡在她与尸体中间。
“做什么？”
“看看尸体可有残留魂魄。”
云翡抬头灿笑，那股莫名幽香似乎又涌动起来。
裴厉璟冷笑着收回刀，“不问天神反而问尸？劝你少打歪主意。”
云翡笑而不语，绕着尸体看了看，检查了门窗后又在房间转了两圈，裴厉璟始终离她两步左右，生怕她做出什么破坏事宜来。
“死者离世时间尚浅，三魂七魄应该还有残留，我可试着请死者上身。”检查完，云翡正色道。
女子不怕尸体就算了，还要亲自请逝者上身，好生大胆！不愧是神女，真令人敬佩。
赵管事脸上出现崇拜神色。
“请死者上身？”裴厉璟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笑意，“你确定？”
“当然。怎么敢欺瞒大人呢。”
云翡面色认真，裴厉璟也挑不出差错来，只好放任她去做。若真是可以据此找到凶手，倒是省了他的事，他以后也定把她当成座上宾，以真正的神女礼仪供奉。
云翡选择了离房门不远的空地，她在地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号，从秦老板尸身附近拿了他的贴身饰物，找准四方位摆了四碗水，各自烧了一页符纸，将灰烬倒入。又在不远的地方点了一盆火，从袖中摸出一只晴山蓝的香囊，香囊里倒出一段被白线贯通的棕色物件丢进火盆。
裴厉璟皱眉看着，犀角香？
古书记载，有白色象线贯穿首尾的通天犀为灵犀，其角燃之有异香，使人心眼通明，可见鬼道。
面前场景逼真的骇人，裴厉璟心里也不由得莫名紧张。
作法半柱香，云翡终于收工，她盘腿坐在符号中间，手上画着复杂的式样，双眸紧闭，嘴里念念有词。
看她煞有介事的模样，赵管事略显恐惧，瑟缩地躲在裴厉璟身后。
忽然间，一阵阴风吹过，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从身后匆匆前来，衣袂飘飘带起了一阵风。
裴厉璟心里一紧，手掌不自觉冒出津汗。
云翡面前的火焰形迹一变，先是矮了半束，又烧得愈发旺盛。
刺啦作响地向外蹦着火星。
饶是不信鬼神之说，可阴风凄凄，裴厉璟仍不免觉得浑身发寒，连身上的汗毛都开始微微竖立，他微微地动了动关节，不自觉握紧了刀鞘。
莫非这巫女真的懂诃佛诋巫之术？
似是要回应他的疑问，忽然间，云翡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附着一般，两只手蜷起如同鸡爪，狰狞地在地上划着，她像被什么东西击中头部，痛苦万分，头昂起来朝向天空，嘴里冒出嘶嘶的声音。
她缓缓转向裴厉璟的方向，裴厉璟这才发现她眼瞳尽白，声音变得嘶哑低沉，仿佛不再是云翡，而是什么游魂厉鬼。
赵管事的惊叫堪堪冲出喉咙，被裴厉璟眼疾手快地摁住。
“不在这里”，云翡全白无焦点的眼睛盯着他们，看得人汗毛乍起。
她喃喃自语道，“那东西不在这里，在有水的地方。去找他，去找最后见我的人…”
诡异场景十分惊骇，赵管事死死抓着裴厉璟的衣袖，几乎要将它们扯断，他满目惶恐，紧紧捂着嘴巴，防止惊叫出声。
裴厉璟冷漠地拉回自己衣袖，两只眼紧紧盯着云翡。
像是被抽走什么神魂一般，云翡身子一滞，僵硬如墓碑，随后又软绵绵倒了下去。
花潮和云澜冲上前来扶起云翡，她身体软得仿佛一团白绵，任人抟揉好似无筋骨般。
狐疑看着晕倒在二人怀中的云翡，确认她没有在耍花样后，裴厉璟终于点头放过。
赵管事语无伦次地撇清嫌疑，“什么不在这里？我怎么听不懂。最后见他的人，最后见他的人不就是凶手吗？大人，小人是清白的，我们上来时人已经死了···”
裴厉璟自然明白，他匆匆嘱咐花潮和云澜两句，便再次仔细检查秦浩房间，又发现诸多疑点。
他身材颀长，此刻静静凝望着尸体，宛如一颗山谷底的雪松。
裴厉璟眉头紧皱，越想越觉得问题颇多。
秦浩尸身未见尸斑，尸僵也不明显，死亡时间当在两个时辰到四个时辰内。他头下一片已干涸的棕红血迹，检查后发现颅骨凹陷，应是头颅被重物所砸导致失血过多，但唇色青紫，口周处有呕吐痕迹，似乎又是中毒所致。
也不一定是中毒，裴厉璟自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昨夜风大浪急，船只差点触到暗礁，整艘船几乎被浪涛抛起，谁也没睡好，若是晕船之故，口周有呕吐物倒也正常。
但是秦浩颅顶的凹陷颇为怪异，裴厉璟在屋内仔细端详了一番，房间内可做凶器的物件不少，但是没有一处有血迹。
怪了，哪怕是睡熟了磕到床围榻脚也不该丝毫血迹不留，莫非凶器被凶手带走了？
赵管事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水渍，“大人，这里是不是有人故意泼的？怎么越看越像有个水鬼从窗子渗入爬到床榻下···”
“胡说什么，不过是水渍罢了，自己吓自己可还行？”裴厉璟毫不在意地打消他话头。
但他早早便发现了。
有一道隐约的水痕，从窗边延续到床榻下，像极了湿掉的小动物爬过的印迹，也正因如此，他才对那巫女的话半信半疑。
赵管事心下悸悸，强忍着惶恐恶心，将房间检查一遍。
“贵重物件似乎没丢什么。”他仔细地回想，“但好像有一份收藏的药材名录不见了，许是老爷放到其他地方，我再找找罢。”
裴厉璟点头，刚刚云翡说有东西不见了，难道指的就是这份名录？她如何得知的？
又言要从最后见他的人处查起，最后见他的人···
是谁来着？
房间里，云翡听闻脚步声走远，眨眨眼醒了过来。
“小姐，你要吓死我呀！”花潮捂着胸口，她就知道，小姐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咕噜噜一转，准没好事。要是再一发光，那更是要掀起惊天大波。
云翡自小便伶俐过人，却全然没用到正路上。
她不爱女红，不爱与其他世家小姐们打牌赏花抚琴，却独独喜欢搜罗故事。
普通的故事还不行，非要是灵异故事她才喜欢。
三岁时，云翡要听着搜神记入眠，七岁时便已经看完了山海经，太平广志，神异志……
这样的异类，自然不招府里人喜欢。
偏偏云翡还是个倔强脾气，有时甚至称之为睚眦必报也不为过。
她幼年时便知父母琴瑟不调，看破姨娘屡次争宠排挤母亲，揭穿姨娘偷偷私藏父亲俸禄，又在姨娘蓄意陷害后反手推姨娘落水。被姨娘唾骂小小年纪如此恶毒，最终被老爷丢到军营半岁以作惩戒。
性格倔强之人，越是受惩罚，便越是高昂头。即便在军营里受苦受难，云翡也不曾低头，反而融入得格外丝滑。
云将军在楚州掌军，楚州毗邻南疆，自然也盛行巫蛊之术，云翡耳濡目染，渐渐也习得一二。
她本就对灵诡异事感兴趣，半岁时间，不仅通晓了南疆鬼神志，还掌握了部分夸张巫术地表演形式，虽然并未真的学透，但照猫画虎表演出来也有八分像。
她为此大为兴奋，还曾在军中为将士们表演巫术口吐火焰与行军阵型缠斗，被将士们夸赞有南疆圣女之风范，又有决胜千里之运筹。
被哄开心了，云翡一时忘形，甚至当真要穿戎装与将士们训练征战。
云将军没了法子，怕她真要效仿南疆圣女军中发号施令，闹大了没个安生，又命人把她送回了远安将军府。
回了将军府，云翡利用表演性的巫术把姨娘小施惩戒了一番，自此后，家中老少都再不为难她。
但这也培养了她的自满。
一般的世家女，哪有此等奇珍经历。巫术是下九流的玩意儿，高门女子学巫堪比飘藩坠溷，令人所不齿。任她再有才能也无法以此间面目示人。
于是，云翡时常乔装出府，扮做通灵巫女为人指点迷津，一来二去间有了声望，云翡也愈发迷恋这种感觉。
前段时间岭南节度使家叶公子来远安游历，被贼人偷了银两，云翡顺手替其解围揪出盗贼，叶公子透过帷幕见到云翡真容后惊为天人，不多日便派人来说亲，奈何云翡坚决不从，气得老爷关她三月禁闭。
三月禁闭结束，云翡假作听话顺从，实则背地里偷偷做好准备，趁家人不注意带了她和云澜外出游历。
说是游历，在花潮看来，这跟流亡没什么两样。
逃亡一路实在瘆人，一时被各种三教九流搭讪觊觎，一时又遭遇狂风暴雨烂天气，云翡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巫蛊戏法上了这艘富丽大船，花潮既觉得新鲜，又对这陌生环境十分畏惧，适逢船上发生命案，云翡不仅不慌，更有意探查真凶，花潮心下觉得小姐实在胆大妄为，持续下去必会惹来祸事。
云翡扶正颈上银饰，笑着安抚胆小的花潮，“怕什么，若是真有妖邪鬼神，那父亲便不用戍边打仗，世人也不需努力劳作了。太阳每日照耀，庇护的都是活生生的人，莫要被鬼神之说唬住了。”
花潮点点头，紧张地凑近云翡，“小姐，这位大人自称金吾卫中郎将，你可知他是谁？”
“怕是河东裴氏。”
云翡眯了眯眼睛，若她推断不错，这长身玉立不解风情的武将便是当今中书令裴孟之子裴厉璟。
“这都能看出来！？小姐太厉害了。”花潮星星眼地望向云翡。
云翡刮刮她鼻子，“金吾卫统领禁军宿守皇城，他自称金吾卫中郎将，便该领督京城六街昼夜巡察之责。为何会出现在离京城三百里的永州？”
花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等着云翡继续推断。
“他们昨夜三人上船，上船后有一人再未露面，只有年轻侍卫进出两回，你猜他是什么身份？”
花潮摇头，脸色更加迷茫，正好好地说着裴氏，怎么突然提起旁人来了？
云翡笑笑，“昨日我用窥筩远窥渡口，见骑马三人中一人穿了石青色皮草大氅，那般大的雨，泼到上面好似不存在一般尽数滚下，像极了扶南国进贡的一种珍惜兽皮，必不会流传至宫外。能与宫中贵人同行者必是极亲的亲信，而左中郎将是当今兵部侍郎的女婿，与后宫关系尚浅，右中郎将裴厉璟则是裴贵妃的亲外甥，与六皇子万喻是表亲。现在你再猜猜，那件上房里住的是谁？”
是六皇子？！
花潮捂嘴，大为震惊。
河东裴氏，历七朝而盛，因从龙之功曾获封镇国大将军，虽今时因圣上盛宠琅琊王氏和渤海高氏而略显落寞，但旧威犹在，裴孟苦读十余载，如今官至中书令，三省中的中书省尽在其管辖内，其妹裴嫣温柔婉约，刚刚升至贵妃，兄妹齐心，家族光耀门楣，算得上是排名前三的氏族。
小姐真是运异命奇，能遇到这等贵人。
“小姐，秦老板怎么死的，你看出来了吗？方才那样捉弄裴大人，他不会记恨吧？”
云翡脸上笑意止不住，不过就是翻白眼装装样子，怎么能叫捉弄呢？若非这么做，裴厉璟那般武断专横，肯定不会允她查案。
“我方才借引魂之名查看了现场，这秦浩死亡大有蹊跷，他面目狰狞，现场却没有凶器。”
“莫非真被鬼吓死？”花潮惶恐脸色遮掩不住，但也认真推测，“都说这船上不干净，秦老板也见了好几回鬼，到底怎么回事呀，小姐不是说世上没有鬼神吗？”
“被鬼吓死？秦浩家大业大，怕是没那么脆弱。我看他头颅后鲜血半干，口周泛白，要么是被人重击后脑，要么是中毒暴毙。”
云翡说完，回想起地上古怪的水渍。
那是动物的痕迹还是人的痕迹？秦浩死前挣扎着爬到床下，到底是想看什么东西？
“小姐··”花潮紧张地出言制止。
“有何不妥么？”那一丝紧张并未逃过裴厉璟眼中，他好整以暇问道。
“小姐从昨晚起便身子不适，硬要小姐行使术式，实在强人所难。”
花潮脸色稍显严肃，扭头转向裴厉璟，“大人可否宽限一二？”
自然不行。
裴厉璟打定主意要揭露云翡的伪装。
“人命关天，既然小姐有圣女之名，想来为了替人伸冤理枉，也不会在意这小小的不适。”
裴厉璟做了个请的手势，心底存着戏弄心思。
看你能装模做样到几时。
不过是装神弄鬼的妇孺骗子，还真以为自己有那通天的本领？
秦老板的上房是船舱中最为豪华之所，屋内装置皆为雕花紫檀，正中一只翠玉八仙桌，上摆云纹紫铜香炉，此刻香已经燃尽，只留下浅浅檀香在冷清房间里回荡。
云翡踱步缓慢，她仔细看着房间装置，小心走到死去的秦浩身边，这才发现，他躺在床榻下，双手空抓着，面色狰狞，死不瞑目，似乎对死亡极为不甘心。
或许是怕她搞阴谋诡计，裴厉璟目光沉沉地紧盯着云翡，防止她一切可能破坏证据的行动。
云翡压住裙摆，正欲蹲下来查看尸体，雕刻精巧的刀鞘便伸了过来，刚刚好挡在她与尸体中间。
“做什么？”
“看看尸体可有残留魂魄。”
云翡抬头灿笑，那股莫名幽香似乎又涌动起来。
裴厉璟冷笑着收回刀，“不问天神反而问尸？劝你少打歪主意。”
云翡笑而不语，绕着尸体看了看，检查了门窗后又在房间转了两圈，裴厉璟始终离她两步左右，生怕她做出什么破坏事宜来。
“死者离世时间尚浅，三魂七魄应该还有残留，我可试着请死者上身。”检查完，云翡正色道。
女子不怕尸体就算了，还要亲自请逝者上身，好生大胆！不愧是神女，真令人敬佩。
赵管事脸上出现崇拜神色。
“请死者上身？”裴厉璟毫不掩饰脸上的讥讽笑意，“你确定？”
“当然。怎么敢欺瞒大人呢。”
云翡面色认真，裴厉璟也挑不出差错来，只好放任她去做。若真是可以据此找到凶手，倒是省了他的事，他以后也定把她当成座上宾，以真正的神女礼仪供奉。
云翡选择了离房门不远的空地，她在地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符号，从秦老板尸身附近拿了他的贴身饰物，找准四方位摆了四碗水，各自烧了一页符纸，将灰烬倒入。又在不远的地方点了一盆火，从袖中摸出一只晴山蓝的香囊，香囊里倒出一段被白线贯通的棕色物件丢进火盆。
裴厉璟皱眉看着，犀角香？
古书记载，有白色象线贯穿首尾的通天犀为灵犀，其角燃之有异香，使人心眼通明，可见鬼道。
面前场景逼真的骇人，裴厉璟心里也不由得莫名紧张。
作法半柱香，云翡终于收工，她盘腿坐在符号中间，手上画着复杂的式样，双眸紧闭，嘴里念念有词。
看她煞有介事的模样，赵管事略显恐惧，瑟缩地躲在裴厉璟身后。
忽然间，一阵阴风吹过，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从身后匆匆前来，衣袂飘飘带起了一阵风。
裴厉璟心里一紧，手掌不自觉冒出津汗。
云翡面前的火焰形迹一变，先是矮了半束，又烧得愈发旺盛。
刺啦作响地向外蹦着火星。
饶是不信鬼神之说，可阴风凄凄，裴厉璟仍不免觉得浑身发寒，连身上的汗毛都开始微微竖立，他微微地动了动关节，不自觉握紧了刀鞘。
莫非这巫女真的懂诃佛诋巫之术？
似是要回应他的疑问，忽然间，云翡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附着一般，两只手蜷起如同鸡爪，狰狞地在地上划着，她像被什么东西击中头部，痛苦万分，头昂起来朝向天空，嘴里冒出嘶嘶的声音。
她缓缓转向裴厉璟的方向，裴厉璟这才发现她眼瞳尽白，声音变得嘶哑低沉，仿佛不再是云翡，而是什么游魂厉鬼。
赵管事的惊叫堪堪冲出喉咙，被裴厉璟眼疾手快地摁住。
“不在这里”，云翡全白无焦点的眼睛盯着他们，看得人汗毛乍起。
她喃喃自语道，“那东西不在这里，在有水的地方。去找他，去找最后见我的人…”
诡异场景十分惊骇，赵管事死死抓着裴厉璟的衣袖，几乎要将它们扯断，他满目惶恐，紧紧捂着嘴巴，防止惊叫出声。
裴厉璟冷漠地拉回自己衣袖，两只眼紧紧盯着云翡。
像是被抽走什么神魂一般，云翡身子一滞，僵硬如墓碑，随后又软绵绵倒了下去。
花潮和云澜冲上前来扶起云翡，她身体软得仿佛一团白绵，任人抟揉好似无筋骨般。
狐疑看着晕倒在二人怀中的云翡，确认她没有在耍花样后，裴厉璟终于点头放过。
赵管事语无伦次地撇清嫌疑，“什么不在这里？我怎么听不懂。最后见他的人，最后见他的人不就是凶手吗？大人，小人是清白的，我们上来时人已经死了···”
裴厉璟自然明白，他匆匆嘱咐花潮和云澜两句，便再次仔细检查秦浩房间，又发现诸多疑点。
他身材颀长，此刻静静凝望着尸体，宛如一颗山谷底的雪松。
裴厉璟眉头紧皱，越想越觉得问题颇多。
秦浩尸身未见尸斑，尸僵也不明显，死亡时间当在两个时辰到四个时辰内。他头下一片已干涸的棕红血迹，检查后发现颅骨凹陷，应是头颅被重物所砸导致失血过多，但唇色青紫，口周处有呕吐痕迹，似乎又是中毒所致。
也不一定是中毒，裴厉璟自己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昨夜风大浪急，船只差点触到暗礁，整艘船几乎被浪涛抛起，谁也没睡好，若是晕船之故，口周有呕吐物倒也正常。
但是秦浩颅顶的凹陷颇为怪异，裴厉璟在屋内仔细端详了一番，房间内可做凶器的物件不少，但是没有一处有血迹。
怪了，哪怕是睡熟了磕到床围榻脚也不该丝毫血迹不留，莫非凶器被凶手带走了？
赵管事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水渍，“大人，这里是不是有人故意泼的？怎么越看越像有个水鬼从窗子渗入爬到床榻下···”
“胡说什么，不过是水渍罢了，自己吓自己可还行？”裴厉璟毫不在意地打消他话头。
但他早早便发现了。
有一道隐约的水痕，从窗边延续到床榻下，像极了湿掉的小动物爬过的印迹，也正因如此，他才对那巫女的话半信半疑。
赵管事心下悸悸，强忍着惶恐恶心，将房间检查一遍。
“贵重物件似乎没丢什么。”他仔细地回想，“但好像有一份收藏的药材名录不见了，许是老爷放到其他地方，我再找找罢。”
裴厉璟点头，刚刚云翡说有东西不见了，难道指的就是这份名录？她如何得知的？
又言要从最后见他的人处查起，最后见他的人···
是谁来着？
房间里，云翡听闻脚步声走远，眨眨眼醒了过来。
“小姐，你要吓死我呀！”花潮捂着胸口，她就知道，小姐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咕噜噜一转，准没好事。要是再一发光，那更是要掀起惊天大波。
云翡自小便伶俐过人，却全然没用到正路上。
她不爱女红，不爱与其他世家小姐们打牌赏花抚琴，却独独喜欢搜罗故事。
普通的故事还不行，非要是灵异故事她才喜欢。
三岁时，云翡要听着搜神记入眠，七岁时便已经看完了山海经，太平广志，神异志……
这样的异类，自然不招府里人喜欢。
偏偏云翡还是个倔强脾气，有时甚至称之为睚眦必报也不为过。
她幼年时便知父母琴瑟不调，看破姨娘屡次争宠排挤母亲，揭穿姨娘偷偷私藏父亲俸禄，又在姨娘蓄意陷害后反手推姨娘落水。被姨娘唾骂小小年纪如此恶毒，最终被老爷丢到军营半岁以作惩戒。
性格倔强之人，越是受惩罚，便越是高昂头。即便在军营里受苦受难，云翡也不曾低头，反而融入得格外丝滑。
云将军在楚州掌军，楚州毗邻南疆，自然也盛行巫蛊之术，云翡耳濡目染，渐渐也习得一二。
她本就对灵诡异事感兴趣，半岁时间，不仅通晓了南疆鬼神志，还掌握了部分夸张巫术地表演形式，虽然并未真的学透，但照猫画虎表演出来也有八分像。
她为此大为兴奋，还曾在军中为将士们表演巫术口吐火焰与行军阵型缠斗，被将士们夸赞有南疆圣女之风范，又有决胜千里之运筹。
被哄开心了，云翡一时忘形，甚至当真要穿戎装与将士们训练征战。
云将军没了法子，怕她真要效仿南疆圣女军中发号施令，闹大了没个安生，又命人把她送回了远安将军府。
回了将军府，云翡利用表演性的巫术把姨娘小施惩戒了一番，自此后，家中老少都再不为难她。
但这也培养了她的自满。
一般的世家女，哪有此等奇珍经历。巫术是下九流的玩意儿，高门女子学巫堪比飘藩坠溷，令人所不齿。任她再有才能也无法以此间面目示人。
于是，云翡时常乔装出府，扮做通灵巫女为人指点迷津，一来二去间有了声望，云翡也愈发迷恋这种感觉。
前段时间岭南节度使家叶公子来远安游历，被贼人偷了银两，云翡顺手替其解围揪出盗贼，叶公子透过帷幕见到云翡真容后惊为天人，不多日便派人来说亲，奈何云翡坚决不从，气得老爷关她三月禁闭。
三月禁闭结束，云翡假作听话顺从，实则背地里偷偷做好准备，趁家人不注意带了她和云澜外出游历。
说是游历，在花潮看来，这跟流亡没什么两样。
逃亡一路实在瘆人，一时被各种三教九流搭讪觊觎，一时又遭遇狂风暴雨烂天气，云翡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巫蛊戏法上了这艘富丽大船，花潮既觉得新鲜，又对这陌生环境十分畏惧，适逢船上发生命案，云翡不仅不慌，更有意探查真凶，花潮心下觉得小姐实在胆大妄为，持续下去必会惹来祸事。
云翡扶正颈上银饰，笑着安抚胆小的花潮，“怕什么，若是真有妖邪鬼神，那父亲便不用戍边打仗，世人也不需努力劳作了。太阳每日照耀，庇护的都是活生生的人，莫要被鬼神之说唬住了。”
花潮点点头，紧张地凑近云翡，“小姐，这位大人自称金吾卫中郎将，你可知他是谁？”
“怕是河东裴氏。”
云翡眯了眯眼睛，若她推断不错，这长身玉立不解风情的武将便是当今中书令裴孟之子裴厉璟。
“这都能看出来！？小姐太厉害了。”花潮星星眼地望向云翡。
云翡刮刮她鼻子，“金吾卫统领禁军宿守皇城，他自称金吾卫中郎将，便该领督京城六街昼夜巡察之责。为何会出现在离京城三百里的永州？”
花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等着云翡继续推断。
“他们昨夜三人上船，上船后有一人再未露面，只有年轻侍卫进出两回，你猜他是什么身份？”
花潮摇头，脸色更加迷茫，正好好地说着裴氏，怎么突然提起旁人来了？
云翡笑笑，“昨日我用窥筩远窥渡口，见骑马三人中一人穿了石青色皮草大氅，那般大的雨，泼到上面好似不存在一般尽数滚下，像极了扶南国进贡的一种珍惜兽皮，必不会流传至宫外。能与宫中贵人同行者必是极亲的亲信，而左中郎将是当今兵部侍郎的女婿，与后宫关系尚浅，右中郎将裴厉璟则是裴贵妃的亲外甥，与六皇子万喻是表亲。现在你再猜猜，那件上房里住的是谁？”
是六皇子？！
花潮捂嘴，大为震惊。
河东裴氏，历七朝而盛，因从龙之功曾获封镇国大将军，虽今时因圣上盛宠琅琊王氏和渤海高氏而略显落寞，但旧威犹在，裴孟苦读十余载，如今官至中书令，三省中的中书省尽在其管辖内，其妹裴嫣温柔婉约，刚刚升至贵妃，兄妹齐心，家族光耀门楣，算得上是排名前三的氏族。
小姐真是运异命奇，能遇到这等贵人。
“小姐，秦老板怎么死的，你看出来了吗？方才那样捉弄裴大人，他不会记恨吧？”
云翡脸上笑意止不住，不过就是翻白眼装装样子，怎么能叫捉弄呢？若非这么做，裴厉璟那般武断专横，肯定不会允她查案。
“我方才借引魂之名查看了现场，这秦浩死亡大有蹊跷，他面目狰狞，现场却没有凶器。”
“莫非真被鬼吓死？”花潮惶恐脸色遮掩不住，但也认真推测，“都说这船上不干净，秦老板也见了好几回鬼，到底怎么回事呀，小姐不是说世上没有鬼神吗？”
“被鬼吓死？秦浩家大业大，怕是没那么脆弱。我看他头颅后鲜血半干，口周泛白，要么是被人重击后脑，要么是中毒暴毙。”
云翡说完，回想起地上古怪的水渍。
那是动物的痕迹还是人的痕迹？秦浩死前挣扎着爬到床下，到底是想看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