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拾起落花,便走下山坡,沿路朝对面走去。

    一时走到沁芳闸桥边,看到水边一排桃花树甚是养眼。

    忽然一阵风吹来,顿时落红阵阵。

    便想起原书中黛玉葬花的情节来,记得那句“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便一阵伤感之情。

    转身走到水边,望着飘落地上的花瓣,心道若要把这些落花都扫尽,倒是一项大工程。

    林黛玉那么弱的身子,又能扫得了多少。她刚才只是拾了半布袋的落花就颇费力气了。

    想了半晌,仰头叹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与其将它扫去别处埋葬,莫如就让它在自家树根下化作沃土,滋养自身枝干,来年仍然绽放盛开。”

    又想起黛玉身体病弱,多半因感伤引起,便又接着道:“你见落花以为凄惨,哪里知道它离枝飘扬才是一生的辉煌。你为它忧郁成疾,花儿若有知,只怕要笑话你是庸人自扰了!”

    她在这里自言自语,岂知那林黛玉一手扛着花锄,一手提着花帚,正走到了桥上。

    黛玉一路低头寻思什么事情,忽见一个人影站在那里,唬得赶紧回身要离去。

    刚走几步,乍听的那人说出“落红不是无情物”等语,一时愣住,只觉得这两句犹如春雷,将她幽闭的内心顿时炸开。

    黛玉被这两句诗定住,便又听了那人后面说的一通道理。

    初时觉得浅薄,越听越觉得有道理,再结合这两句诗,竟是至理名言。

    又听到后面,及至忧郁成疾、庸人自扰等语,觉得像是在说自己。

    一时恍惚,心道此人莫不是宝玉,否则怎知我身心境况?

    便忍不住回头走近些,又细看了那人一眼,却是个女子,哪里是宝玉。

    哀叹一声,也不敢再耽搁在这里,抬脚跑去了。

    小红听到脚步声,忙从水边走到路上来,抬头看去,才知是黛玉。

    见她慌慌张张跑远的样子,又扛着花锄,便知是要来葬花,发现自己在这里才跑开了。

    小红虽心疼园中这些女子,但知道应该有个分寸进退。

    眼下这个世界崇尚礼教,一步走错便可能永不翻身,谈何成事?

    小红便也赶紧回宝玉处,一路不再停留。

    那黛玉没跑多远,便见紫鹃走来送披风给她,说今日风大,恐着了凉。

    黛玉说了声:“不必了,回去罢!”只顾朝潇湘馆走回去。

    紫鹃疑心,扭头一瞧,远远地看见一男子正往一处去,便道:“咦,这好像是小红的二堂弟,来跟老爷商量府中事情的。”

    “与我什么相干,走吧。”

    回至潇湘馆中,黛玉放下花锄花帚,一路行至里间。

    又叫紫鹃紧跟自己进来,有话要与她说。

    紫鹃一面打发身边丫头去外面收拾东西,一面跟了进来。

    黛玉往榻上一靠,娇细喘了口气,拿手帕子捂口咳了一声。

    紫鹃忙上来与她一面拍着背,一面笑道:“姑娘莫急,往常一般也跟我说许多心事,哪次像这般着急的。”

    她这话是要提醒黛玉,自己会像往常一般保守秘密,不会说与外人知晓。

    听紫鹃如此说,黛玉翻了她一眼,推她道:“你走罢,我还未说话,你就把我误解了!”

    紫鹃只笑着站在一边,不说话。

    黛玉又咳了两声,才说道:“我本没什么要解释,只是怕你误会,我才叫你来告知真相。”

    紫鹃笑道:“姑娘也不用说,我也能猜着。”

    黛玉便闭口不言,翻着眼听她猜。

    紫鹃道:“姑娘前脚刚出门,我后脚就拿着披风赶去,才出门不久又见你往回走。我一时不解,方才我已经想明白了,姑娘要么是想回来拿什么东西,要么是远远看见小红二堂弟在那里,不便再去。挺平常的事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什么小红二堂弟,我刚才在桥上瞧见的不是他,而是一女子。”

    “那姑娘为何这般大惊小怪?”紫鹃笑嘻嘻道。

    黛玉一边听一边翻着眼睛,便站起身来,不理紫鹃,要出门去找姐妹闲话。

    紫鹃从后拉住,笑道:“姑娘莫气,我是见姑娘总是忧愁,怕郁结生病,才取笑玩儿。姑娘岂不知我对你只有一个心,紫鹃只盯着一个林妹妹——”

    话未说完,黛玉气得转身要撕她嘴儿。

    一时闹过,黛玉犯困,歪在榻上要小憩一会儿。

    紫鹃本意也只是想让黛玉的心情活动活动,免得总是一颗烦恼的心沉下去,这会儿便服侍她睡下。

    黛玉闭着眼睛,心里却总是思索小红那番话,一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又过两日,凤姐和宝玉已然无碍,只是仍不能出门。众姐妹便日日得空去上房陪伴二人。

    王夫人正在上房,恰好史湘云因看望宝玉,前两日也来了,李纨也约着宝钗、黛玉并迎、探、惜三姐妹在这里。

    正说着话,听到外面报说甄家大太太和姑娘来了,王夫人忙领着众人出去迎接。

    原来来的正是江南甄家甄应嘉之族兄甄应昌的夫人,及其孙女甄可依。甄家本在金陵,因选侍之事这才来京。

    宝钗、黛玉、湘云三人是客,也不好舍下宝玉、凤姐,让这里冷落,便依然待在这里。

    史湘云却向里面的宝玉取笑道:“听说那甄姑娘是人间绝美的,你怎么不去看一看呢?”

    宝玉嗤了一声,笑道:“哪有什么绝美人物,凡在三界中的哪一个没有瑕疵,若真要找一个完美无瑕的,你别在人间搜寻,去西方极乐世界兴许能找到。”

    宝玉这番话倒吓了众人一跳,从未听过他有这番言语。

    小红正给宝玉捶腿,听了这话抬眼瞧他,又满腹疑虑低下。

    宝钗、黛玉用眼睛怔怔望了里面宝玉一回,又忍不住互相对望一眼,旋即相视而笑。

    史湘云还道宝玉是跟黛玉又闹什么别扭了,故意拿这些话来激将她,便扑哧一笑,不再言语。

    倒是躺在另一边的凤姐听了,觉得宝玉有理也没有理,便说道:“这话说对了一半,确实没有什么完美的人,只是为何要去西方极乐世界寻找,难道要找一群秃子?”

    说的大家一起笑了。

    宝玉却认真回道:“不去那里找,还有哪里能找到?”

    凤姐竟也认真答道:“当然是东方长乐世界!”

    众人只当笑话,皆笑得捂口捧腹。

    那黛玉更是禁不住,连咳了两声,笑道:“罢了罢了,这两个都要出家了,只是一个要去当和尚,一个想要做个道姑。”

    宝钗先还跟着一起笑,听到黛玉这句话,忽觉不妥。

    往常若是宝玉说一句当和尚,那黛玉必是要伤怀自怜的,如今见她竟没有一丝伤感的意思。

    再回想刚刚宝玉和凤姐说话时,那认真的态度,竟是在当真!

    又想到他二人疯癫的事情,莫非因此竟改变了这两人的性情,都一起看破了红尘?

    还在狐疑时,忽听外面有丫头传话道:“甄家太太带着姑娘来看二奶奶和宝二爷了!”

    众人慌忙起身,一时便见王夫人领着一位富态的夫人及一位漂亮的姑娘进了来。

    原来甄大太太和孙女先随王夫人去拜见了贾母,说了一会儿话,便说要看望宝玉二人病情,于是过了这边来。

    李纨和迎、探、惜三人也一起跟随进来。

    宝钗、黛玉、湘云三人抬眼一瞧,顿觉眼前一亮。

    只见那甄可依果然美丽不凡,容貌竟与那仙去了的秦可卿有九分相像,只是气质态度看起来甚为精神,不像秦可卿那般天生有一股愁绪。

    而且她衣着与一般闺中女儿不同,浑身上下劲装打扮,竟有一股英武之气。

    那甄可依走入众姐妹群中,向各人打量一番后笑道:“我是该叫你们姐姐妹妹呢,还是叫姑姑奶奶?”

    众人都笑道:“叫什么不打紧,只要不生分就好。”

    可依便道:“那咱们就姐妹互称罢!”

    黛玉便笑道:“既如此,我们何不去园中一起做个诗社,那时只有诗友,没有姑姑奶奶的。”

    可依便转身到了里间,请示了一番后,王夫人便教李纨等好好带着她进园去逛。

    待她们去后,里面甄太太却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回气。

    王夫人忙问何因。

    原来甄太太此次来贾府,是想与贾家和薛家商议待选之事。

    王夫人见这里不方便说此事,便请甄太太到自己房中,并让丫头去请薛姨妈过来说话。

    甄太太说目今虽然暂停了待选,但听宫中老太太的意思,太上皇对待选甚是有意,目前看来还有转圜余地。

    薛姨妈对此事本是两可的,并不十分上心,只是有望时前进一步,无望时还有退身之法。今见甄太太很是积极,便又引起她前进的心来。

    因她薛家眼看着正在败落下去,自己那个儿子又不中用,若能在宫中有个依靠便有希望重振薛家。

    想那江南甄家如此富贵家族,宫中有老太妃,又在王府中有个王妃,甚且还要再送一个女儿入宫,此正是大族人家上进的最好途径。

    便把这几日冷淡下来的心思,重又振奋起来。

    当下便商量好大家一起进退之法,等待皇上重开待选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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