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怨。

    怨上天的不公。同样投生为人,为何他就要在那陡山峭壁中,自懂事之时,上山下地,至今六十载。而这里的人,同该是一样的命格,却要比他少吃多少苦。

    人到了花甲之年,想的早不再是自己。

    他也为自己的子孙后代哭。

    恨自己的无能。他的子孙都是农户,田地已成定局,孙儿何乾何小小也跟着他,抬水浇田。自己如若有本事,何必让后代受苦如此!

    之前在百涛县,正如那井底之蛙,以为这世上的田地就该是那样的。只要能有一块,不管它在哪儿,都要给种上庄稼。作为农户,勤劳憨厚该如是。可如今,看着眼前这么一大片田地,他很难不去怨,也很难不去期许。

    见着老爷子跪在地上,旁边的人赶紧去扶。

    所有的人,都被老人家这一哭哭得难过起来。往日咬着牙吃的苦,像畜生一样在地里佝偻着腰,岁岁年年,如同一个笑话。

    还是上天开的玩笑。

    “爹,别哭了,起来吧。”何晓兰也难过,人不能比较,一比较起来,还不如死了算了。即使听不清楚老爷子嘴里念着什么,可围着老爷子的所有人都明白。

    钟百酒在他姥爷跪下,第一声哭声出现的时候,转头回了自己车厢。这会儿手里捏着柔软的手帕,跪在姥爷侧边给他擦眼泪。

    “不哭,”她忍下嗓子眼的哽咽,“不哭,姥爷。”

    何家姥爷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顺着儿孙们掺扶的力气起了身。红着眼睛望着这片田地良久。

    他们百涛,山的那边还是山。

    可这里,平原的一边还是平原,一望无际。

    这种悲观氛围还是需要打破的。站在另一侧地头的百乐说话了。

    “这块地,哎,行吧,就给姥爷吧。”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表现得十分不情愿。

    又指了指旁边用田垄划分的另一块地,“这块地给舅舅,怎么样?”

    煞有其事地站在那儿,分析这几块大地的所有权。终于所有的人都分了一块地,她自己要比其他人多一块。

    “没异议吧?”手一摊,活脱脱一副:都这么宠你们了还要我百乐怎么样呀的模样。

    原本忧愁的人都被逗笑了,原先那种惆怅的情绪也消散。何姥爷的情绪也因为自己外孙这玩笑话调动起来。

    “对啊,你看,这要是咱们的地多好!”

    钟喜几人也看着田笑起来。“人家这里享了福,光种地一年的收成都比我们两年的多。”

    何大红加入群聊。

    “可不是,你说这地要真是咱们的,那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这旁边驿馆里休息的人,听见这家人说话都得笑掉大牙,又哭又笑的,就为了这么几块破地?

    那边穿短打的女子张牙舞爪,指指点点,随之而来,旁边的人就谈笑起来。

    跟唱大戏一样,真是酣畅淋漓。

    等这十几口人过来,围在一起就听出了外地口音。应该是赶了长时间的路,众人脸上难掩疲态,可刚刚这么一遭,精神头感觉还可以。

    见来人,小二过来问,“客官吃点什么?”

    “一人一碗这带汤的饺子。”

    “行嘞。”

    钟喜拦着小二,开始问话,“我们外来的,能问问距离山田镇还要多久啊?”

    来了这边,地是大了,相应的,那路标真的走二三十里都不出现一个。人烟也少,他们是见着人就问路啊。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路线图,加上问路,一路上走走停停,来了这儿。

    小二还没答话,是旁边一直关注他们的那桌人先有人开口了。

    “去山田镇找谁啊?”

    接话的人浓眉大眼,看起来比初三略大一些。没站起身,但能从那人的腿看出来,是个高个。

    见人仰脸笑,这是钟喜、何大红这类人的招牌动作。两人扬起同样的笑,是离得那人近的何大红先说话了。“这位小兄弟,我们从百涛县来,去山田镇寻亲戚。”

    “咣当”是那人站起身掀翻自己凳子的声音。这么一站起来,让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更加紧张,宁远起身两步就站在何大红前面,手上的剑未出鞘,横在胸前。

    钟百乐也是两步化作一步,站在宁远左侧。

    可这人下面一句话让人破了功。

    “舅舅!”

    被人喊舅舅,让何大红疑惑了一瞬,指了指这人,就找他大姐的眼睛。何晓兰不确定,犹犹豫豫喊出声。

    “亮子?”

    看起来像是互相认识,宁远和百乐就回了自己位置。

    亮子是听着这几人说话和自己媳妇口音一模一样才张嘴,再加上自己媳妇跟他说过,她舅舅左边鬓角打小白着一缕,才能喊出声。听旁边妇人喊出他的名字,脸上的表情从欣喜转为微妙的尴尬,有点不知道该叫什么。

    钟喜看着这人,“这就是娟儿的男人?”

    听见“娟儿”,那人在那猛点头。亮子也愈加确信这一行人他没有认错。何大红爽朗笑起来,“你小子眼力不行啊,自己丈母娘都认不出?哈哈哈哈”

    这你看,自己闺女嫁人嫁太远,见面都不认识自己的女婿!

    岳婿见面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转眼间这边开始热络起来。和亮子坐一起的都是同一个镇子的,这么过来,两张桌拼成了一张。亮子也交代了自己在这儿的缘由。

    钟喜一家出门前,百酒就给她二姨母一家写了信,说了大概时间,免得突然袭击让人家混乱。这不,算着日子,何晓菊就让自己儿子和亮子两人轮番在这个驿站等人。

    这是第四天。

    两伙人互相间问候过,小二的汤饺也端了上来。

    “吃,吃完回家!”何家姥爷发话了。

    这些日子,原本皮肤细软的姊妹几人又糙了起来。这谁也怨不着,怨太阳,却不能当后羿,怨风沙,却不能杀飞廉。路上辛苦,几人也不管自己是什么形象了,端起饭碗整齐划一地开造!

    先来一口汤,算不上鲜,可是能称句舍得,因为放了盐;咬开水饺,居然是纯纯的肉馅儿,肉剁得细,调料也重,来一口劲道弹牙,好吃!

    几人埋头都吃了几个饺子了,何家姥姥姥爷的才上来。

    老两口的煮的时间长一点,端上来的时候稍微有些散开。老爷子很是满意,合适的很!

    想想,冬日里,一个热乎乎,圆滚滚的饺子下了肚,再来口面汤,真是从头到脚的热乎舒坦。

    这期间小一辈的已经熟悉起来。亮子不是个寡言缓语的,再加上摆着姐夫的架子,招待起来下面的弟弟妹妹,很是尽心。他不说自己,就说自己的媳妇和二姨母。说完,就开始规划他们几人的游玩地点。

    小一辈说的热火朝天,何家姥爷几人也了解差不多了。吃过饭,众人身上都冒了汗,像钟喜、何乾这种火气旺的,刚开始汗就顺着额头流下来。

    稍微缓缓,等身上的汗消消,赶着车就出发了,这次终于要到了。

    驾车往前走,慢慢飘起了小雪。

    有看过下晌的雪吗?天还没有暗下来,纯净的雪白却扬了下来,它没有雨水那么有存在感,轻飘飘落下来,天亮,它更亮,让人移不开眼。扑到脸上,带着冰凉的触感,落到衣袖上,是个完美的六角。

    天边的云好像开始融化,成一片片,一朵朵,潇洒地洒向人间。

    在车厢的钟百酒几人,早就将脸伸出去,手伸出去,感受着属于冬天的浪漫。

    何晓梅在最前面的车厢往出探头,“别玩了,都把衣裳换换!”

    亮子在他们这架车上,说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他们不能就穿着这赶路的衣裳进门,不管怎么样,娘家人来至少不能丢了面!

    所以,原本一路上培养的和何乾一样糙的三女孩儿要开始变装了。他们衣裳已经加了一层又一层,换也只是将最表皮那层短打换了,换成夹了棉的长裙,一人还有一个斗篷。

    快速换完,钟百酒将何乾的新衣裳扔出去,“哥,你也换了。”就开始给两个妹妹上妆。

    她自己钟意楼的妆品这次也带了许多,不单单自己用,还是为了打开这边的市场。

    何乾在外面赶车,不耽搁自己换衣裳,再加上天黑了,路上真没啥人,也不那么讲究,“刷刷”几下就从车夫变成了个家境殷实的帅小伙。

    “吁”到了。

    雪越来越大,三姐妹依次下车,一个赛一个的好看:何小小穿着青色袄裙,天真单纯,钟百乐穿着件亮蓝色绸缎面棉裙,明媚大方;钟百酒穿得简单,偏向男式的褚色袍子,腰身不过紧,稍显出些窈窕身姿,被外面的大斗篷盖住,只能在行走间略看出些。

    而上妆,不止为她们三人上了。钟百酒画完两个妹妹,顺手给一个车上的舅母上了妆,而后去了最前面马车上给她娘描了脸。接着就回了自己骡车,刚描了两笔,到了。

    可以说是,这次好多年才盼来的一次见面,他们很认真对待了

    所以,等到了二姨母架大门口,这一行人摇身一变,都成了体面人。

    可,何家姥爷,又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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